作者:柳明暗
司马慎越说越是觉得哀戚,竟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晋武帝司马檐面上的表情一点点收了起来,他偏转目光,看着这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孩子。
许久以后,他叹了一声,说道:“后果吗?我自然是有想过的。”
“那……”司马慎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嘴道。
晋武帝司马檐就道:“孟彰天资卓绝,背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倚仗,前景尤为光明坦荡,但那又如何呢?”
晋武帝司马檐压俯下头来,跟司马慎平平相对,直直望入司马慎的眼底。
“阿慎,我知道你一直都提着心,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万事俱都想着周全妥帖,好叫旁人心服气顺。”他道,“我不知道你这种担忧顾虑是打哪儿来,明明你在生前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晋武帝司马檐眼底似乎有些担忧在浮动。
司马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待他定睛细看去,却没找到什么痕迹。
“但是,阿慎,”晋武帝司马檐道,“这天底下绝没有叫所有人都满意合心的万全之策。”
“再不愿意得罪人,也总还是会得罪人;再不愿意竖立强敌,也总还是会有强敌出现……”
“尤其我们还是生在皇族,生在皇家。我们不争,不抢,不为自己谋算,不将那些跟我们立场有差的敌人踩到泥地里,我们又怎么能站在高处,怎么能带上帝旒?”
“阿慎,你也得去争,去抢,才有你、我的无上尊荣。”
直到晋武帝司马檐的头再度抬起,司马慎的目光才重新有了聚焦。
他仿佛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真正理解方才晋武帝司马檐、他的父亲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阿慎,先前因为种种缘故,我们父子相处的时间不长,我教给你的东西也不多,原本还想着慢慢来,但如今情势变化,你又要准备转生阳世成龙争位,那有些事情就不能慢了。”
司马慎听着,心中也是酸涩。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看向孟彰,示意他认真听、仔细记。
“这可是你们炎黄人族族群里的帝王心术,好好听一听,学一学,对你多少也是有些用处的。”郁垒道。
神荼也道:“就算你自己不愿意用也不打紧,知道、了解就行了,免得日后再对上这些人、这些手段的时候,因为没参透吃亏了。”
不怪两位门神这般叮嘱他,实在是两位门神已经预料到孟彰的日后了。
决意要在炎黄人族族群里掀起变革的孟彰,日后的对手必定是一位位坐在龙椅上的帝皇。现在先了解一下他的对手,了解他们的所谓帝王心术,对孟彰必定有很多好处。
“帝王心术……”孟彰沉吟片刻,也是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兄长提点,我会仔细听的。”
他自己确实没想过走帝王道,但他日后的学生,却未必不会有这个心思。何况帝王道简单地说就是“御人”之道,关键在于用人,在于维系体制之中的平衡,在于最大程度地激发人才的积极性和行动力。
这些手段其实什么地方都能用得上,学一学也是好的。
听得孟彰这样说,两位门神先是生出了几分欣慰,随后又一阵警觉,便又来提醒孟彰。
“简单地学学就算了,可莫要学得太深,学得太深了,说不得就会歪曲自家的心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郁垒道。
神荼也点头:“我们说到底其实还是修道之人,不是那些帝皇。倘若太过专注于这些,以至于偏倚了我们自己的道途,那就成本末倒置了。”
孟彰肃容作礼而拜:“两位兄长放心,彰会尽量把握住其中分寸的。”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这才放松了些。
孟彰跟两位门神说话的时候,同样身在这个金銮殿中的司马慎也已经平复了心头莫名的情绪,重新找回自己方才想要说的话。
“可是阿父,平白给自己招惹敌人,尤其是强敌,难道也是争龙夺位的必须吗?”司马慎问道。
晋武帝司马檐眉关渐渐紧锁,他意识到了他和司马慎之间问题的关键。
他们对孟彰的判断各不相同。
阿慎,他的嫡长子,似乎认定了孟彰是他不应该招惹的强者,而且是必须得郑重其事、不能有一丝一毫怠慢和轻忽的强者,是能交好就不要中立、能中立就不要敌对的强者。
而在晋武帝司马檐自己的眼里,孟彰或许有资质、有背景、有气运,可他还是一个有待成长的小郎君,在他真正成长起来以前,皇族司马氏能压制得住他。而就算孟彰已经长成,皇族司马氏也仍旧能自保,了不起就是得退让几分罢了。
晋武帝司马檐的目光在司马慎面上不断地梭巡。
司马慎没有躲闪。
看着这样的司马慎,晋武帝司马檐越发记起了司马慎的殊异之处。
他竟也平白生出了一二担忧来。
“阿慎,”晋武帝司马檐忽然正色唤了司马慎一声,“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更明确地回答我。”
司马慎猜到了晋武帝司马檐要问的是什么,他沉默着觑了晋武帝司马檐一眼,缓慢点头。
晋武帝司马檐缓下面上表情,故作放松:“你只说你觉得能说的就行,也不用勉强。”
司马慎再点头:“我知道,阿父,你问吧。”
晋武帝司马檐就盯紧了司马慎的眼,问他:“阿慎,你是认为孟彰能在日后威胁到我整个司马氏一族吗?”
“我不知道。”司马慎回答道。
晋武帝司马檐知晓他的嫡长子还有话没有说完,他望定了他。
“关于孟彰,我的了解其实也不多……”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晋武帝司马檐很确定司马慎的这句话是真的。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阴神不好惹,地府不好惹,所以,就算孟彰现下还没有起势,但他必定也不是个好惹的。”
第331章
“不是好惹的?”晋武帝司马檐大概也是觉得好笑,真就笑出了声来。
司马慎瞪他:“阿父,你不信我?”
晋武帝司马檐摆摆手,收敛了笑意,反问司马慎:“走到至高处,将一切人、神、妖、魔、鬼、怪踩在脚下,真的简单吗?这一路走过来遇到的对手和敌人,又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司马慎张了张嘴,却还是强调道:“是这样没错,但儿觉得,孟彰会是这其中最难处理的一个!儿认为,在没有足够优势之前,最好不要招惹孟彰。”
晋武帝司马檐听着,又笑了起来,问:“哪怕他挡住了你的路?”
司马慎脸色微沉,不说话。
晋武帝司马檐盯紧了司马慎。同时望定他的,还有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和孟彰。
跟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探究不同,孟彰眼底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其实也真挺想听听这个疑似“重生者”对他的真正态度的。先前在他们两个的那些或是直接、或是委婉的交流里,司马慎对他看上去似乎也比较坦诚,但孟彰仍旧好奇。
这多少会决定孟彰日后对他的态度。
晋武帝司马檐一直紧紧盯着司马慎,不允许他躲避。
“不会什么?回答我,阿慎。”
司马慎没有抬头,但有声音传了出来:“如果他真挡了我的路,我不会让。”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仔细打量了司马慎半饷,又各自转了目光去看孟彰。
孟彰对上他们的眼,笑着摇了摇头。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得一眼,果真就将那略略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司马慎更占据优势,但孟彰也不是吃素的。这两人真要对上,司马慎想赢孟彰可不容易。甚至,孟彰赢的几率还更大一些。
反正,祂们是更看好孟彰的。
孟彰又往司马慎、晋武帝司马檐那边看过去。
尽管司马慎低着头,将自己的表情遮掩在阴影里,不叫晋武帝司马檐看清楚。
可因为孟彰盘膝坐在玉阶上方,而司马慎跟着晋武帝司马檐坐在龙椅上,两人位置高度上的差距反倒让孟彰将司马慎面上眼底的情绪变化全都看了个正着。
‘原来我还是不想让……’
‘也是,我为了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付出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一个人,就试都不试一次选择放弃退让?’
‘原来,我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看着司马氏一族败亡,哪怕司马氏一族都衰落与败亡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我们自己。’
那边厢的父子二人全未察觉到他们这边厢的动静,仍然在进行着这场父子间与众不同的教学。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晋武帝司马檐问。
出乎他的意料,司马慎苦笑着不说话。
晋武帝司马檐原本已经绽开的笑容一顿,生生收敛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司马慎终于抬起眼睛来了。
他迎上晋武帝司马檐的视线:“有。问题还很大。”
晋武帝司马檐皱了皱眉头:“什么问题?”
郁垒、神荼和孟彰的视线又一次投过来。
司马慎咽了一口口水:“阿父,你该是知道的,孟彰同地府那些阴神多有渊源,而地府里的一众阴神是阴世天地定下执掌、维持轮回的人选。”
“孟彰得那些阴神看重,成长速度比之儿要胜出许多,儿虽然比他年长,但过得些时日,这实力上的差距就会被孟彰抹平,乃至是超越。”
“儿没有,甚至是整个司马氏,也没有能钳制孟彰的手段。”他面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苦涩意味,“即便是儿有钳制、处理孟彰的心思,也没有能成功的把握。”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实情就是,不论他们父子,又或者是他们整个司马氏一族对孟彰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也罢,他们都没有办法处理他。
晋武帝司马檐眉关紧锁:“真的就到了这种程度?”
司马慎扯了扯唇角,道:“儿也没有必要诓骗阿父,不是吗?”
晋武帝司马檐拧着眉关在那里坐着思量半日,问司马慎:“如果我们拉拢更多的盟友呢?”
司马慎摇头:“不顶用。”
晋武帝司马檐的目光在司马慎面上梭巡半饷:“是我们不会拉拢到足够多的盟友,还是即便拉拢到了所有我们可以触及到的盟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晋武帝司马檐等着司马慎二选一的答案,但司马慎给他的回答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说:“都是。”
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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