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孟珏重新回转目光看定孟彰:“阿彰,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没想要沾染跟那张椅子相关的任何事情。”
如果孟彰想要涉足那些事情,孟珏不会劝他,甚至还会尽量给予他支持和帮助。
但不是。
对那些事情,孟彰一点兴趣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从最开始的时候尽量解离双方之间的牵扯,免得后续他跟她们秀家的牵扯越来越深,最后被这些牵绊拉着拽着一头扎进去。
“所以,阿父你今日在族中张罗这一摊子事,果真就是想要尽量消解我与秀家一脉的因果?”孟彰低声道。
孟珏道:“是有这样的一层用意。”
“你还未长成,只是一个还在学舍里开蒙的小郎君,而我是你的阿父,当然可以接掌你身上的某些因果。”
自家小郎君受了旁人的关照,他作为小郎君的阿父,在知道个中来龙去脉以后替小郎君给予答谢和回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可是阿父,”孟彰皱了眉头问,“我出来了不假,但你不是也陷入那一摊子麻烦事里去了吗?你……”
孟珏显然很受用孟彰的关心,他脸色缓和了下来,周身那股莫名萦绕着的气势也渐渐收敛去。
“我与你不同。”孟珏道,“你是不想、也不愿意插手这摊子事,但我是安阳孟氏的郎君,我也将要执掌安阳孟氏除宗长一支外最强盛的一支血脉,我本来就站在这一口漩涡里。你怎么就知道……”
孟珏冲孟彰笑:“这不是我、我安阳孟氏想要的机会呢?”
孟彰定定看了孟珏半饷,确定孟珏并未感觉到为难,便放松了些。
“是孩儿让阿父担心了……”孟彰说道。
孟珏盯着他,一点点收敛了面上的缓和。
“阿彰,你是真不知道我跟你说起这件事,是为的什么吗?”他问。
孟彰抿了抿唇,倔强地迎着孟珏投来的视线。
“唉。”孟珏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不怪你,是你现在还太小了。”
孟彰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一个字被说出口。
“你太小了,以至于不明白,这天下间很多人落局布子,谋算的不是这一年两年乃至十来年二十来年的局势或时势,而是百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以后的时局。”
孟彰瞳孔深处有什么在颤动。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惊觉……
孟珏说的话没错。
而那些从漫漫岁月中汲取生长、壮大力量的布局,当它们彻底汇聚成形以后,它们又有一个磅礴到叫人心颤的称谓——大势。
孟彰怔愣地坐在原地,双手一颤一颤发抖。
孟显察觉到孟彰的异状,心下一惊,飞快瞥过孟珏和孟昭,又将自己凑到孟彰近前去。
“阿彰,你这是被阿父他吓着了?别怕,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阿父他唬你的呢。你仔细想想,似这些布置长达数百年数千年的布局,要谋算的又会是寻常东西?岂会没有对手?对手岂会只有一人两人,一方两方?”
在孟显那无比熟悉的话语中,孟彰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你拆我荡之间暴露出来的空当,不就是我们这些尚且力薄的弱小者的机会么?再有,我们现在看着是更弱小、更无力,但如果我们能够把握住某些脉络和关键,谁说我们一步步撕开他们的这所谓棋局呢?”
“这年月漫长着呢,我们也学着跟人好好玩就是了。”
“二兄,我没有在害怕。”孟彰说得很是无奈。
听得孟彰这话,孟显才收住了话头:“真不是被阿父吓着了?”
孟彰摇头,解释道:“我只是被阿父点醒了而已。”
点醒了?
孟昭和孟显更仔细地打量着孟彰的脸色,倒是孟珏,此时已经一点都不担心了。
他侧身去端起茶盏,含笑看着孟彰和孟显说话。
“对,”孟彰认真对孟昭和孟显道,“我往后再做事的时候,不仅仅需要看得更多,还要看得更远。”
时间和空间并行才成就世界,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完成他自己的修行,达成自己的愿景,孟彰他不仅要留心这九州界域里的各方,还需要尽量注意这些各方的动作,看清它们对未来的筹谋。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很难的一件事。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活过百年,妥妥的短命种,现在却要他尽量去理解这些寿数悠长、久坐岁月的大修士的的布局
孟彰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头秃。
“这个,是有些难的。”孟显在旁边听着点头,但他显然并没有孟彰那样为难。
孟彰奇异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另一边厢的孟昭。他的这两位兄长面上竟都是一派的轻松,并不似孟彰所料想的那样愁苦。
“大兄?二兄?”孟彰唤道,既有试探,也有请教。
这也是孟家的习惯了。
孟珏和谢娘子教子并不似寻常人家那般非得要他们声嘶力竭地将事情掰开了细细碎碎地分说,他们更愿意让孟昭、孟显他们自己思考、自己讨论商量,最终拿出个确定的总结来。
当然,孟珏和谢娘子两人也牢牢把握住孟昭、孟显他们讨论的方向就是了。
“但这个是急不来的。”孟昭说道。
孟显也道:“阿彰你的围棋惯常下得很好,那你应该也懂,妙着是不是妙着,又是怎么样的妙着,原本是不确定的。棋局上一点时机不对,情况变化,原本的妙着可以变成俗手,俗手也可以变成妙着。”
孟昭接着孟显的话道:“再有,在妙着兑现,真正发挥出它的威力,为布子落局的人攫取到大量好处以前,它或许也曾做了很久的闲棋甚至是俗手呢。同时,这一招妙手之前,很有可能还铺砌着千千万万的俗手呢……”
孟彰了然点头。
“布局落子,也是讲究时运的。时运到了,闲子、俗手可以变成妙着,时运不对,妙着也会被搁置成碍事的闲子或者俗手。”
孟昭和孟显两人见他听明白,俱都笑着点头。
孟彰眉眼一垂,低低道:“所以天地这座棋盘,不是一个两个的棋手对坐两边,客气又规矩地拍落棋子厮杀。”
“这棋盘有很多很多人落子,有很多很多人既是棋手也是棋子,时局像那人心一样既清晰又混沌,想要在这座棋盘中一直落子直到彻底脱出棋局,未必需要处处做到周全,但一定要把握住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孟昭和孟显原本还是带笑听孟彰说话的,这么听着听着,他们脸上的笑便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
一旁的孟珏扫视过孟昭、孟显和孟彰三人,满意地端起茶盏呷饮一口茶水。
“要怎么才能更精准地把握住每一个关键的节点呢?”孟昭问。
孟显想了想,才回答道:“关键节点不关键节点的,我觉得还是要看人。”
孟彰也道:“对,所以最重要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要看清楚自己,看清楚自己的本心,看清楚自己的道,然后守住它们一步步地走,总是不会出错的……”
孟显也道:“但这也就是说起话来容易了,真正做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
“再不简单也得往前走,停下来是绝对不可以的。”孟昭说道。
他和孟显两人目光一碰,同时定定看住孟彰。
孟彰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他看了看那边厢一面喝茶一面看过来的孟珏,叹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量改。”
孟彰面上神色有一瞬的黯淡,看得孟显都快要心软了。
第412章
孟显不忍心,难道孟珏和孟昭就忍心了吗?
迎着长子和次子望来的带着点恳求的目光,孟珏暗自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到孟彰近前,将手虚虚搭在他的肩膀处。
“慢慢来,不着急的。”孟珏既是对孟彰说话,也是在教导旁边的孟昭和孟显,“天地之间,舍道之外再无他物,而道其实就是路。”
“路是什么呢?”
“人脚下走出来的痕迹。”
孟彰抬眼看过去,这一眼就直接望入了孟珏的眼底。
那里,是无尽璀璨的华光,华光瑰丽明耀、磅礴浩荡,一转一回间似有无尽玄妙迸溅。
孟彰整个人都愣了住了。
孟珏眨了眨眼睛,那霸道到似乎能同化窥见之人灵魂的华光陡然被覆盖上了一层无形的膈膜。
孟彰精神一阵恍惚。
但他回过神来再去看孟珏的时候,却又无比的自然,不见任何异样,那一顷刻间的恍惚就像是被什么剪辑去了似的。
“路……是人脚下走出来的痕迹?”
孟珏点头,冲他笑:“它一直都在,只要人还在,哪怕他一直在原地站着,路就还没有去到尽头。”
孟彰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不过很快,他面上就显出了几分疑色——
所以他们之间的话题是怎么忽然转到这里来的?
孟珏收回手,回到他自己的座席处坐下。
“人还活着,路就还在,而阿彰你现在虽然还只是一个炼气入神境界的道士,但你的寿数还有很长。”
‘换句话说’孟显在暗下里默默地说道,‘阿彰的路也还有很长。’
“所以,”孟珏还在和孟彰说话,“布局落子也好,拆棋解局也好,阿彰你都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孟彰缓慢点头。
“他们寿数绵长,我们的寿数也不是很短,即便一时在他们的棋局处吃了亏也不打紧,回头再慢慢拆解就是了。何况,谁说一时的落于下风,就会一直吃亏受气,没有翻盘的时候呢?”
孟彰再点头。
前世今生所学、所见、所听闻的前人教诲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碰撞,那洒落的灵光化作了最好的资粮,快速填充孟彰心底的虚妄。
先辈曾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吃亏是福;还说,大丈夫屈伸有道,不在一时胜负……
孟彰张了张嘴:“阿父,我……”
孟珏笑着安抚他:“道理你都明白,但今日里你心境有些动荡,一时乱了心绪也是正常。如何,现在可是想明白了?”
孟彰幽幽地问:“所以阿父你是故意的?”
孟珏顿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端正且严肃地开口说话:“是阿彰你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心结,一直没想明白,我便借这个机会点你一点而已。”
孟彰一时语塞。
孟昭替他辩解:“阿彰先前就死过一回了,对自己日后寿数会很长没有实感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是阿父你对阿彰太严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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