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今晚是不要想赶回府里去的了,我这处别府先前曾布置有干净的客院,你们今日便暂且在这里留宿如何?”王三郎君问道。
谢五郎君、庾八郎君、桓九郎君其实都是这一处王氏别府的熟客,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当即便点头应了下来。
王三郎君往跟着桓九郎君一同走进来的管家看去一眼。
管家肃然点头,无声退了出去。
王三郎君这才连同谢五郎君和庾八郎君一道看向桓九郎君。
桓九郎君恰好将一整杯茶水饮尽,正去拿茶壶来给自己续上。
见得王三、谢五和庾八三位郎君视线看过来,他暗下叹气,面上却不曾犹豫,将自己这半日里的行程给简单说道了一遍。
“因着昨日里接了你的帖子,今日清晨我便赶去大营,想着要先将今日积攒的事物处理了的。本来一切也顺利,到临近午时,我手上该处理的事情基本都忙完了,但到我准备过来的时候,营里那位孙上将军忽然亲自过来询问我营帐中兵丁抚恤的事情……”
桓九郎君并没有说得太过详细,但只是这样也已经足够王三、谢五和庾八三位郎君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你们营里的那位孙上将军竟然亲自到你营帐了?”庾八郎君也有些讶异,“也难怪你出不来不说,连个口信都没有什么,只让我们在这里干等。”
当着自家营帐顶头将军的面,桓九即便背靠桓氏,也没有那么失礼的。
桓九郎君大大地叹了一声。
王三郎君看他一眼,问他道:“所以你从午时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膳?”
桓九郎君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三郎君问他:“可要摆膳?”
桓九郎君也没跟他客气,干脆利落地冲王三郎君点头。
既然都已经将架势给摆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自己拆架子?
王三郎君嘴唇动了动,该是有命令吩咐了下去。所以过不多时,就有侍婢将一桌席面送了过来。
桓九郎君简单洗漱过,抄起筷子便大口吃喝。
他动作豪爽干净又不失气度,看得人赏心悦目,即便是饮食习惯跟桓九大相径庭的王三、谢五、庾八三位郎君看见,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虽然这些差别,也是诸多世家高门所以将桓氏称作丘八的一部分原因。
王三郎君给谢五郎君和庾八郎君各自分了一盏茶水,耐心等着。
桓九郎君也着实没有让他们等太长的时间,少半盏茶的工夫而已,已经吃完了三碗饭的他就放下碗筷了。
收拾桌面的侍婢很快退去,整一个花厅里又只剩下了他们四位青年郎君。
桓九郎君没去动面前的茶水,直接开口道:“事实上,不单单只是今日,纯洁的这段时间以来,盯着我们桓氏的眼睛多了很多。”
“远胜往常时候。”
顿了顿,桓九郎君又补充道:“这一切都是从大年初一那一日开始的。”
王三、谢五和庾八三位郎君彼此视线一碰,谁都没有做声。
桓九郎君一点不觉得惊讶,他道:“我们查过,这件事的由头在安阳郡。”
谢五郎君点点头,道:“安阳孟氏。”
桓九郎君团团看过另外三位郎君。
灯烛摇曳的烛火在他们面上拖拽出一重深深的阴影,但这不妨碍桓九郎君清楚地看见这三位青年郎君的脸色。只是,能看清并不代表桓九郎君也能清楚地捕捉到他们三人的情绪。
他更不能保证自己此刻所捕捉到的情绪都是这三人最真实的情绪,而不是被叠加上层层粉饰的伪装。
“我桓氏在安阳郡的眼睛正在被拔除。”桓九郎君说道。
王三、谢五和庾八三位郎君也都是点头。
“我王氏对安阳郡的影响力也在快速下降……”
“……谢氏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我庾氏在安阳郡那边的力量已经被削了一半,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尤其是陷在安阳郡里的,还有我庾氏嫡支的两个大郎君。……”
将基本情况都分说了一遍以后,王三、谢五、庾八和桓九四位郎君就都停住了话头,他们面面相觑着,总想从别个面上眼底看出些什么来,却偏将自己面上的表情端得稳稳的,最好丁点痕迹都别往外漏出去。
幸而这一场小聚到底还算是有着合作诚意的,所以其他人的话里,估摸着也还有三四分可信度。
王三、谢五、庾八和桓九这四位郎君各自斟酌着,又不忘相互交底。
“安阳那边,孟氏虽然也有些实力,但要凭借他自己做到这一步,基本不可能。”王三郎君先说道。
谢五郎君摇了摇头:“但这次真正出手的,确实也只有一个安阳孟氏。”
庾八郎君也更赞同谢五郎君:“消息上报过来以后,我就已经特别留意了,这次孟氏所以能够做到以一己之力深度清扫安阳郡中的其他力量,最重要的是安阳郡中的那些黎庶。”
庾八郎君端起茶盏来吃去小半盏茶水,不知是要这茶水来润喉,还是要借它来冲淡心头渐渐蔓延过来的压力。
“那些黎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偏向了某一个家族。”
桓九郎君从庾八郎君那里接过话:“虽然目前表现出偏向的,只是安阳郡中一小部分黎庶,但是……”
这才是更恐怖的。
只得到了小部分安阳郡中黎庶支持和偏向的孟氏已经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了,那待日后更多的安阳郡中黎庶选择帮助孟氏,在那一座郡城里,真的还有什么能够抗衡孟氏的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谢五郎君低声道,“先贤果然没有诓骗我等后人。”
“安阳郡的黎庶民心偏向确实很重要,”桓九郎君肃着一张脸点破了一个事实,“但除了他们以外,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否则……”
庾八郎君接过话:“否则再怎么样,我们几家也不可能生生到了这日才收到来自安阳郡中的信报。”
扎根在安阳郡中的明子、暗子、间子都被一一清扫拔出,对于他们几家来说,可也是不少的损失。
倘若他们能尽早得到消息,又怎么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的力量被清扫?
“你们的意思是,在孟氏背后,还有力量在扶持他们?”王三郎君问道,眼睛也是微微眯起,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专心回想些什么,还是在留心着谢五、庾八和桓九三位郎君此刻的反应。
谢五、庾八和桓九三位郎君显然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遮瞒些什么,他们很利索地点头了。
“不然,要怎么看孟氏这几日的清扫效果?”庾八郎君问道。
桓九郎君也道:“更关键的是,孟氏一族清扫安阳郡的动作太过顺利了,除了我们这几家以外,根本就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有种箪食壶浆的感觉。”谢五郎君道,“但这是不合理的。”
谁不知道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水深呢?安阳郡好歹也是九州有名有姓的郡城,怎么可能没有那种恐怖的老怪物隐居?
可偏偏这已经是孟氏开始动作的第三日了,那些老怪物竟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真当那些老怪物都修身养性,脾气好到愿意让自己头顶上出一个老大了?
“孟氏……”王三郎君低低念叨了一回,“看来果真是我们小看了他们。”
能让自己在一郡之地清扫动作顺顺利利而不曾遭遇太多干扰抵抗,必然是事先开始以前协调过八方的。
而这一次,不论孟氏是借了其他人的力量,还是只凭自己家族的底蕴和实力做成的事,都证明了一点——他们几家该正视孟氏了。
孟氏绝对不只有一个孟彰可以拿出手。
在孟彰之外,安阳孟氏即便再没有顶尖的英杰,但也不缺乏栋梁之才。
他们最开始打的那个主意已经不再适合拿来封锁孟氏了。
王三郎君心下快速盘算着,面上却还在关注先前他们所讨论的那个问题。
“不过在这件事上,除了孟氏自己有出手以外,我王氏还发现了其他人的手段。”
谢五、庾八和桓九三位郎君只是目光动了动,便都有了几分了然。
“藩王,”谢五郎君说道,“我们谢氏在探查事情底细的时候,碰到了汝南王的人。”
庾八郎君则是笑道:“巧了,我们庾氏也差点就和楚王的人撞上了。”
扫了一眼身边这三位郎君一眼,桓九郎君沉声道:“我们桓氏的商队和赵王的人打了个照面。”
相比起来,似乎是直接跟藩王正面接触的龙亢桓氏手段差了点,但实际上,桓氏未必就正的吃亏了。
可莫要忘了,自晋武帝司马檐开始,桓氏就是晋帝一脉的心腹,代晋帝一脉执掌兵权、戍卫宫中的将兵。
他们跟诸位藩王是对立的。
真要是让人知道桓氏跟藩王你好我好,事情才糟糕呢。
“所以果然是这些藩王们的手笔吗?”王三郎君总结也似地道,很快又评价,“他们这些王爷想得倒是挺好的,但这手段……”
他摇摇头,没有将话说完。
都还没竖旗呢,先就帮着别人在自己家里割肉,也不知是蠢还是坏,真当阴世那边的先祖是眼瞎的?也难怪武帝司马檐都已经离世几年了这些家伙还是只能在自己的封地里折腾……
“也不全是蠢,”谢五郎君不是很赞同王三郎君的话,“起码他们这一手不但离间了武帝和他的近臣心腹,也撩拨着阴世、阳世两方龙庭的重臣近臣,更削弱了龙庭,给了他们更多周转的空间。”
桓九郎君也点头:“一旦孟氏这边顺利将安阳郡收入他们的掌控之中,阴世、阳世两方天地里跟孟氏差不多境况的家族也不会甘心眼睁睁看着。”
“到时候武帝需要处理的,就不只是待在各处封地的藩王了,还包括他原本的近臣、重臣。”
庾八郎君抿着唇,不知压着的到底是笑意还是幸灾乐祸。
“说起来,如果武帝还活着,不管藩王那边如何撩拨,朝堂内外也不会有人轻易生出这样的心思,更何况是将这样的心思着落到实处……”
要怪就怪晋武帝司马檐已经去了阴世。即便他成功接掌大晋的阴世龙庭又如何?死了就是死了,阴灵想要越过世界壁障,插手阳世天地的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晋武帝司马檐受了限制,对于阳世天地的事情属于鞭长莫及,而阳世龙庭里最上面坐着的那个又是个幼儿般的傀儡,大晋帝皇一脉对自家疆域的震慑力正在快速滑落。
更何况,这一年里晋武帝司马檐似乎也在忙活着些什么,竟有些顾不上阳世天地这边的情况……
谢五郎君眉眼低了低,掩去快速掠过的一丝不喜。
明明是九州帝皇,明明是掌握富裕封地的宗室藩王,受万民奉养,却偏为了自己的一腔私欲,处处挑火,非要搅得这天地动荡不安来为自己制造机会好抢夺那个位置。
明明这九州才刚从漫漫乱世中走出来没多久,整个炎黄人族族群都还没有恢复元气,居然又要折腾?!
真就觉得这个国家、这个族群皮糙肉厚,经得起一遍又一遍的扫割了?
谢五郎君往席间一瞥,见王三、庾八和桓九三位郎君都没注意到他这边,一时甚为庆幸。但在同时,谢五郎君又觉出了几分不满。
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被轻忽的待遇,而是另一种燃烧着怒火的失望。
王三、庾八和桓九,其实都跟那些藩王一样的心思,都在想着这样的局势之下,有没有他们家族发展壮大的机会。
谢五郎君敢保证,现在在这三位郎君心头浮动的,已经不再是“王与马共治天下”了,而是王凌驾在马之上,越过马或者是借着马完成宰执天下。
他特意控制了一番,才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转而将手中杯盏的茶水往嘴里送。
温度入口适宜的茶水未能温暖到他,反而让他的心更泛出几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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