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居然还想着教化草原异族以后,借助强盛起来的草原异族反哺九州炎黄,帮助九州炎黄尽快恢复元气?
想得可真好,但做起来很难,太难了。
他并未插话,只看向了谢远。
果真,谢远这会儿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
“那得是我们能控制住局面才有可能促成的。可如果我们失败了,没能控制得住局面呢?!我们要去赌吗?”
“拿一整个炎黄族群的气数、命运去赌我们的成果,去赌草原上那些异族的良知和格局?”
草亭里完全安静了,没有哪一个先生大家敢发话为那些草原异族做保。
谢远见状,也终于放缓了脸色。
“今日我等齐聚这里,虽是为了给阿彰接风……”
他以及各位先生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孟彰。
孟彰也笑着冲他们颌首,甚为感激。
“但这场集会到底是我促成,事情也基本有我在推动,我委实不愿意将诸位都带到岔道上。倘若真是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今日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
谢远的声音还是那般的凝重。
“怕都是我炎黄族群的罪人。”
有先生大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最后他还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愿见各位落得那般下场,也不愿意担一个祸首的名头,更不愿意……”
“看见我炎黄族群生灵涂炭,甚至面临亡族灭种的风险。”
草亭里越加的静寂,但这天地中,不,是这帝都洛阳内外,却不是只有这处位于帝都五里外的草亭如此的静寂。
还有很多地方都像是被这里的氛围给传染了一般,甚至比这里还要更摄人。
宫城殿落里,内城各处森森府邸,太学学府处,大小巷道中的悄寂院舍,或是庞大渊深或是短窄细微的虚空间隙,更远更远处的那些隐在高山深林里的洞府福地……
那些从各处投来的目光,孟彰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身份,但多少也有所猜测。
也是,眼下阴世天地的阴神神尊那般大动作,有心人又怎么可能不关注?
孟彰自己虽然只能算是个捎带的,但他才刚从阳世天地那边归来,方才还有末代商王殷寿在十里亭处相迎,那些目光自也会在他这边厢多停留一阵。
于是连带着谢远这一干人等也都落在那些人的眼里了。
倘若谢远他们在这里谈论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那倒还罢了,可不是。
谢远他们讨论的是草原异族的威胁,是当下九州即将动乱的炎黄各方有意无意忽略过去的外敌!
‘没有用。’
不论那各方对谢远这一干人等谈论、争辩的话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孟彰都不会觉得有多少人会上心。
很简单,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说,九州炎黄内部的其他人才是他们的对手。区区草原异族不值当他们重视,而且,谢远他们不是已经在对策了么?
这阳世、阴世两方天地里,偌大九州炎黄,似谢远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草原异族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处理就可以了,委实不需要他们……
他们最该做的,是尽快平复内乱。
只要九州炎黄内乱平息,莫说草原异族还没有真正壮大起来,哪怕他们做到了、坐大了,那也不会是九州炎黄的对手。
即便没有正式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孟彰也能将他们的心思猜到个七七八八。
他也压根没有指望过这些人。
非但孟彰没有指望这些人,就连谢远也没有对他们抱有幻想。他一直在竭尽全力说服的,是当下坐在草亭里的一干友人。
但孟彰……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孟彰也似谢远一样还抱着点希望的话,那这会儿那希望就尽都消散了。
清谈误国。
孟彰算是亲眼见识到了曾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批判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厌烦,可他也不好直接起身离开,索性就半阖眼去观望道基中无尽梦境世界的演变进展。
那还更有趣,也更有用些呢。
坐在草亭之中,被一干先生大家簇拥环绕,孟彰毫无疑问是这人群中的一员,但随着谈话的深入,孟彰的存在感却越渐稀薄,无形的距离也在悄无声息地积攒。
谢远原该是能发现这种异常的,但他此刻全副心神都在主持这一场讨论,竟硬是给忽略了过去。
谢远这一干人等不曾注意到孟彰的细微变化,不代表其他人没发现。
一时间,各处亦有低语声纷纷响起。
“……孟彰这小郎君是怎么了?我竟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说不定他是觉得无甚趣味了呢……”
“我不这样认为。我倒觉得他是不信。”
“不信?是不信他们这些人能做到,还是怀疑这些人别有心思?”
“怀疑他们别有心思倒不至于。应该还是觉得他们做不到吧……”
“你是说……”
“那边的人里,确实有不少出身高门,各有各的背景和野心,但他们都是清白郎君,惯来喜好风花雪月,赞颂光明正大,不至于存什么借草原崛起的异族反制九州炎黄各方的想法。可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这些郎君能成事的可能也不大。”
“所谓慈则不掌兵,情则不立事,义则不理财,善则不为官。以这些郎君的性情,成不了事的。他们还是弹弹琴、下下棋比较好。”
“也不一定吧,谢家那郎君不是已经有觉悟了吗?”
“有觉悟又如何?且真能做到再说吧!”
这些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间,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风响。他们一时止住话头,抬眼去看。
那阵风从阳世天地撞入阴世天地,却不四散,而是径直走上了黄泉路,踩着黄泉路往阴世更深处而去。风中还夹杂着阵阵锁链碰撞的声音。
和他们这些从阳世天地归来的阴灵大不相同。
当然不一样。
他们这些阴灵是自个儿从阳世天地中归来,这些落在阴风里的阴灵却是被裹夹着、被拘拿着,不得不从阳世天地转入阴世天地,两者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不单单是那些本来就在等着这一幕发生的各方,就连心神渐渐沉定的孟彰,也都被这动静唤醒,回转心神投去目光。
“这是……”谢远在孟彰侧旁喃喃道。
孟彰接话:“是各位阴帅搜捕到的凶灵恶鬼被带回来了。”
顿了顿,孟彰又道:“这也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该是还有。”
谢远及草亭中的各位先生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看着那阵阵阴风。
呼啸的阴风走上黄泉路,在厚厚的白雾中若隐若现,谢远看了许久,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今夜大概会很伤。”
当然会很伤。
孟彰虽然没说话,但对谢远的这个说法却很是赞同。
而且备受损伤的,不止是拒捕的凶灵恶鬼和负责缉捕的阴兵阴帅,还有那一干有意无意庇护那些凶灵恶鬼、一直在利用凶灵恶鬼清扫种种妨碍的诸多势力。
草亭中的一干先生大家也都没有说话,脸色甚为复杂。
他们能说什么呢?
叫好吗?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也是利用这些凶灵恶鬼的一员,没干净到哪里去。
可要他们出声谴责,又着实违背了他们的本心。他们何尝不知道阴兵、阴帅们如今缉捕凶灵恶鬼的做法,才是在真正庇护生民、平衡阴阳、令阴阳有序?
草亭里先前的热切就像是被雨水泼洒过一般,陡然去了大半。剩下的那点余温,也在快速消散。
孟彰目光悄然看过这些先生大家,仍是什么也没说。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对这些大家先生抱有太多的希望。
孟彰目光在谢远身上停了停,谢远察觉,也转了目光看来。
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碰。
谢远无声询问:怎么了?
孟彰摇摇头,却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才挪开目光。
他的心情终究没有被败坏到极处。
不论事能不能成,总算是有觉悟不是?这就很好了……
而眼下更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孟彰的目光放长放远,追着那一阵呼啸的阴风走上黄泉路,走入那浓重白雾之中。
他看的却不是那些黄泉道上的阴灵,而是黄泉道两旁生长着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还未曾开花,只有幼薄纤弱的草叶。经了些时日长养,那曼珠沙华的草叶不再是带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而是浓得发黑的墨绿。
玉石一般的墨绿色泽庄重而暗沉,压得人的心头也跟着惴惴。偏它们也是诱人的,诱得人神魂迷离。
一道又一道的虚淡阴灵无知无觉地从黄泉路中走出,踏入那曼珠沙华之中,在曼珠沙华中沉沦,乃至被曼珠沙华不知什么时候探出的根须插入,成为它生长的资粮。
他们的身形逐渐变得矮小,魂体也变得虚弱。在那灵魂本源之外,无法承载的爱、恨、悔、怒、怨流荡而出,又化作浊黄的水珠滴落。
这些浊黄水珠在低洼处汇聚,渐渐积成一汪汪水畦。
孟彰知道,待这些水畦的水积满,待它们彼此汇聚,这里终将会变成一条河。
独属于阴世天地的、容纳承载所有爱恨怨悔的忘川河。
不过那都是往后的事,现在,这河甚至连雏形都还没有呢。
这第一批送渡过来的凶灵恶鬼只是开始,随着各路阴帅率领阴兵、阴将在阳世天地扫荡,一批又一批的凶灵恶鬼被镣铐锁着送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的阴风、镣铐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阿彰,你还要看么?”
谢远的声音从边上传了过来。
孟彰偏头看他,和他对上一眼,少顷,摇了摇头。
“不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谢远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招呼草亭中的其他先生大家:“那我们便回城里去吧。”
其他先生大家对视一眼,也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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