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当然,他更怕的是自己也被拖着陷了进去……
马车里坐着的各位孟氏郎君敷衍地点了点头,旋即就有人开口道:“……族中真的能答应?”
“莫说是你,我初初听到的时候也真不敢相信。族里居然真能放手让我们去做?他们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胆大了?!”
“我也是,我还真以为安阳郡那边要蛰伏不动的,没想到啊……”
有孟氏郎君摇摇头:“倘若只是我们这些人等,安阳郡那边是怎么都不会允许的。但谁叫,阿彰也在帝都这边呢?”
“是啊,尤其是看眼下这情况,阿彰的修行是压不住的,俨然是迎势直上的势头。安阳郡那边多番顾虑之下给阿彰松一道口子也是很正常的。”
“说到底,我们还是借了阿彰的势啊……”
“哈哈哈,很是。也不知晓那些退回安阳郡去的家伙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不能亲眼见一见委实是可惜了。”
“好了。”头扎锦纶的孟氏郎君见他们将话题越扯越远,便出声喝止,又将话题给收回来,“你们挤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倒不是。”一位郎君连忙一整脸色,“我们是来问那些部曲安置的事情的。”
其他孟氏郎君齐齐点头。
“我们就是想问一问,这些部曲……”
“可会有可能分落到我们自己的手上?”
“是啊,如果有这些部曲在手,我们也可以开拓那些小阴域了……”
“开拓小阴域倒确实是一个好想法。毕竟如今我们手里多了一批人,而其他人则还需要整理这一阵时间的混乱,需要专注于错综复杂的局势,必然要将自家力量收缩,小阴域那边他们顾不上。正是我们的机会!”
那头扎锦纶的孟氏郎君听得也很心动,但他很快摇头:“他们腾不出人手和精力来开拓各处小阴域,难道我们就可以了?莫要忘了,这些部曲只是暂时归拢到我们手上的。”
“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恶性未改,如果不是我们仰仗着孟氏,只凭我们自己,是不可能压得住他们,也不可能叫他们驯服的。想要调用他们,还是先将内部梳理过一遍再说吧。”
一位孟氏郎君摇了摇头,叹道:“”阿彰虽然年岁小,但行事确实周全,这些事情他都帮我们想到了前头……
“确实,这回我们是真的处处仰仗阿彰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早早夭折的小郎君而已。”
“日后都小心着些吧,莫要坏了阿彰和我们自己的情分……”这半是感慨半是提醒的话,说得车厢里的各位孟氏郎君一时哑然。
“族兄你这样说,是真的觉得我们会冲动大意?放心,我们纵是不顾族中,也得顾及自己,顾及自己的血脉子嗣啊……”
车队渐渐远去,又散入各处孟府府邸,不多时各自安静下来。
孟庙立在厅堂中央,遥遥看了半饷,收回目光:“这府里内外的事情就交付两位了,两位须得更用心一些。”
管家和青萝尽都躬身作礼,郑重回应。
“至于我,”孟庙说,“我会盯着他们的。”
“阿彰这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在阿彰出关之前,我希望我们孟府、孟氏在这帝都洛阳里的各位,不会平白闹出什么事端来。”
孟庙自己知道很难,但他也只能尽力。
而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往太学童子学里给孟彰请假。
罗学监在他自己的寮房里接待了孟庙。
也是直到孟庙走入罗学监的寮房、将寮房的门扇给闭合上,他方才感觉到自己整个魂体以及心神都太过紧绷了。
罗学监很能体谅他,亲自给他分了一盏茶。
饮过这一盏安心定神的茶水,孟庙也终于能放松了些。
将空了的茶盏重新放在几案上,孟庙诚心跟罗学监道谢:“多谢学监。”
罗学监看他一眼,摇头,却是问他:“孟彰果真是又闭关了?”
孟庙点头,罗学监低头在旁边翻了翻,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假单递给他。
“拿去吧。”
孟庙双手接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假单上果真没有写上限期。
罗学监又问他:“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孟庙摇摇头,将假单收起:“没有了,学监想得甚为周到。”
罗学监看了看他,拉开书案上的一处抽屉,从中捧出一道卷轴来递向孟庙。
孟庙见他动作仔细慎重,当下也不敢怠慢,双手来接。
“这卷轴借予孟彰,待孟彰补完课业以后再交还童子学里。”
孟庙不过才低头看过一眼,眉心便即猛地一跳。
难怪罗学监会是这般的细致,难怪还特地交代说这不过是暂借阿彰,待阿彰补完课业以后又得交还童子学学舍里。
这可是《庄周梦蝶图》!
尽管不是庄周一脉传承根本的正本,只是仿本中的仿本,也仍然很是宝贵。
起码安阳孟氏就没有。也没有安阳孟氏的哪个郎君有幸得以一见。料想似这等的珍宝童子学乃至整个太学也没有多少。
“学监放心,”孟庙郑重说,“我会告知阿彰的。”
罗学监点点头。
孟庙又站起身,端端正正向罗学监拜了一礼:“阿彰暂且不在,某谨待阿彰谢过学舍看重。”
罗学监说:“孟彰也是我童子学的学子,我们身为学舍的师长,如何能眼看着他困顿在原地?何况这幅图卷不过是借予他,日后须得再还回来的。”
纵使罗学监这样说了,孟庙还是很感激,态度也是颇为恭敬。
罗学监的话音一时也平缓了不少。
“接下来你孟氏在这帝都洛阳里,可有什么定计?”
孟庙当然知晓罗学监这样的问话已经算是在释放善意了,但眼下他也只有苦涩一笑:“我们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定计?左不过是守住自己的一亩半分地,什么都不插手、什么都不理会就是了。”
他压低了声音:“不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我们不接茬,自当可以保得一夕安寝。”
罗学监看向孟庙的眼带着点惊奇:“你自己想的?”
“我哪里能拿这样大的主意?”孟庙摇头,“自然是阿彰和族里事先商量好的。”
罗学监也觉得这才合理,叹得一声:“虽是如此,可你们也够胆大的。”
如今这世道,确实是世族与皇族在共分天下,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哪怕是皇族司马氏也不好直接对世族动手。
可皇族司马氏动手犯忌讳,容易惹起众怒,不代表其他世族动手也一样。
世族与世族之间动手,只要不是一夕屠门灭族,仅仅叫败落者衰亡乃至是凋零到血脉尽灭,就是可以的。
“你们孟氏一族这个春节,”罗学监也低声说,“着实是太刺眼了些。尤其是上元那一场灯会以后……”
孟庙抿着唇,强自压下那些愤懑:“难道是我们哪里做错了吗?!”
罗学监沉默半饷,摇头:“不,你们没有做错。”
任是谁个来,都没有理由说他们孟氏做错了。
孟庙原本已经压下稍许的愤懑当下就被点燃起来:“所以我们做对了、做得足够好,也是我们的错,要针对、打压乃至是直接封禁我孟氏?!”
罗学监长长叹了一声,反问孟庙:“世道如此,你再是不甘、不服又如何?你难道有力量去反抗吗?”
孟庙许久没有做声,到最后才闷闷说:“……我们会有的。”
罗学监顿时觉得好笑,他也果真笑了一下:“是啊,只要孟彰能够顺利成长起来,你们当然会拥有那样的力量,但是……”
孟庙不解,茫茫然迎上罗学监的视线。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孟氏真的煊赫荣耀到再也没有谁家可以随随便便指责、针对、打压和封禁你们,当你们孟氏立于顶尖世族之列,当你们再遇上似今日的你们一样能比那时的你们做得更好、做得更对的其他世族,你们孟氏真的就能秉承公理与道义,乖乖地割让出利益去?!”
孟庙怔愣住,久久、久久没有做声。
罗学监被坏了心情,也懒怠于孟庙掰扯,只冲着他往门的方向单手一引:“既已无事,孟郎君便自去吧,我这不留你了。”
“只一点,”这位学监说,“孟庙郎君,看在今日你我这一聚,我便也多嘴说一句——”
“你最好想明白,你真正偏向的到底是哪一方。”
直到退出了罗学监的这一处寮房,被吹过来的寒风扑了一脸,孟庙方才回过神来。
他深深看了罗学监的寮房房门一眼,拱手拜得一礼,也没再在罗学监这里逗留,转身寻了路往太学外头走。
或许是孟庙的错觉,越是往外走,他就觉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多,情绪也越是复杂冷淡。
孟庙不敢细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直到上了马车,他整个人的心神方才松弛下来。
没有得到他的吩咐,驾车的车夫甚至连马鞭都不抖一抖。
“走吧,回府里去。”
马车这才开始动了。
遥遥看着挂了孟府符牌的马车驶出太学,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也还是立在栏杆前,没有动弹。
“……还不回去吗?时辰不早了,再迟一些先生就该要来了。”桓睢懒懒问,却是一味把玩着手上的小弓,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往边上分去一点。
“不急,还有些时间呢。”王绅应他一声,视线却还遥遥看着孟氏马车消失的方向,“你们说,这孟彰每日里到底是怎么修行的?怎地这就又有进益了?”
庾筱偏头看他一眼,问:“他每日里是怎么修行的我不知道,但他每日里是怎么学习的我们基本也看到了,如何我们就是没有他进益多?”
王绅动了动眉头,不由得问:“阿筱你今日是从哪里吃了的火气?竟这般容易动恼?”
庾筱如何能承认?
她只说:“哪里是我今日容易动恼,分明是你自己说的全是废话。”
桓睢甚至都没看他们两个,只跟谢礼碰了碰视线,忽然目光一远,看见正从学舍走出、往学监寮房那边走去的顾旦。
“那是孟氏阿彰曾经的伴学书童?”桓睢说,“他倒是个记情的。”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却是一点不意外。
谢礼道:“倘若不是顾旦足够记情,他也不会入了孟彰的眼。”
庾筱也点头:“得孟彰所看重的人,原本也不简单,你待日后就知道了。”
桓睢一撇嘴,问:“也包括你们和道门那几个同窗么?”
王绅这才偏了头去看他:“所以你是觉得你自己不值得孟彰高看一眼?”
桓睢哼了一声,掀起眼帘斜瞥向王绅:“我有没有那等资格、有没有那等实力,难不成还都全由能不能入他孟彰的眼来做评判标准?!”
“我何曾是这个意思?”王绅倒是不生气,真要这般轻易就被点燃怒火,他不知已经气恼过多少回了,“你要再是这样胡搅蛮缠,那我们便不必多说了,免得平白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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