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再没有了。
那女郎也是无言,片刻后,她拢了拢衣袖,抬手交叠与额前,娴熟又规矩地拜得一拜。
孟彰略想一想,到底没有避开,竟是直直站在原地生受了。
不是孟彰不知礼,实在是因为孟彰心里知晓,这一礼不是简单的礼,它其实是一个协定。
——彼此说定,各不背离的协定。
“如此,便烦劳小郎君照看了。”
孟彰叠手覆额还礼:“前辈放心。”
那女郎站定,再团团看得周遭一圈,纵身化作一缕沉黑的水雾荡入星海中消失不见。
然而,也就是那一顷刻间,孟彰头顶那片星海一颗星辰星光大盛。
熠熠星光辉映间,隐隐可见一方精心收拾布置的园林。
园林的门户半闭,而那门户前,不知什么时候落入一缕沉黑水雾,灰雾聚合间,一位年方二八的女郎便显出了身形。
若说姿仪容貌,这女郎确实也甚为不俗,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那一双眼睛。
倒不是其他,着实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死气太沉、太重,也太根深蒂固了。
女郎自己似乎也有些糊涂,想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站在这里了。还没等她理顺自己的思路,那本闭的门户忽然就被人从里间推开。
“五娘子?你怎么自个儿站在这里了?!快进来,我们正要去寻你呢!”
穿一身侬绿云锦的女郎被两个婢子簇拥着走出来,见得她当时就笑了开来,更热情地疾走几步,伸手拉了她过去。
那两个婢子便也拥着她一同走入了园林里。
女郎也不知为何,竟是半句话都没有多问,稀里糊涂地就被带着走入了园林的中央。
园林中央,满树的花正开得灿烂。
春日正好,花蕊娇嫩,绿叶翠润,满眼满目皆是生机。但人惯来便喜爱凑热闹,于是那花簇、翠叶之间便也挂上了各色的花帕和络子等物。
五娘子也才堪堪走入这园林中,还没多细看,手上便叫人塞了一个红丝编制而成的络子。
“……不是说了一起玩的么?怎地连个帕子都没带出来?别不是没准备吧,算了算了,这个给你,权当是你准备的。”
“来来来,我们去系春!”
五娘子连话都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便又被人带着拉到那些花枝花树里头去了。
“快来快来,我瞧着这里的桃枝开得尤其的好,比方才宋娘子她们寻到的梨花开得还要好些呢!尤其这处还有些空当,正好将络子系上去……”
“诶?哪里哪里?哇,这枝花枝还真是开得很不错诶。也正好衬这络子……”
还隐在情绪汪洋各处漩涡中的存在不太了解那“五娘子”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从她并不如何坚定的拒绝中也能看出几分了。
五娘子现下是进入孟彰的梦境世界里去了,而且看起来情况也很不错……
起码看起来很安全。
那么,他们呢?
他们要不要也跟上?还是说,仍是要拒绝,继续跟孟彰这小郎君犟下去?
孟彰当然知道他们还在权衡,但他自觉自己已经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思考判断了,现下,是该他们做决定的时候。
他看向了他们,但没有多作催促,只静等着。
“拗不过的……”有人摇着头,也从漩涡中逆流走出,投入孟彰那恍似无垠的梦境世界去。
于是,又一颗星辰大亮。
梦境随着暴涨的星光展开、推动,渐渐也有几分真实世界的模样。
“罢了,罢了。”
一个又一个漩涡逆流,一颗又一颗的星辰被彻底点亮。星光层层叠叠,也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似实似虚。
这些梦境世界皆是由孟彰一念所衍生,又随他所构建的逻辑发展,与孟彰的关系可谓是无比紧密,近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样的联系下,梦境世界的繁荣、昌盛自然也开始推动着孟彰的修行往前一步步精进。
然而,正如大树必生长于沃土之中一样,孟彰修为的不断精进也是扎根于孟彰扎实的根基和厚重的底蕴积累之中的。
随着孟彰修为的一点点精进,孟彰的底蕴与积累便也开始快衰减。
尽管孟彰的这些底蕴和积累还经得住消耗,不至于短时间就成为孟彰的缺陷,反过来拖孟彰的后腿。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孟彰修为的不断提升,那种趋势也将必定会成为现实。
修行本就是如此。
于认知的信息中构筑世界,构建人格,搭建道路,然后将世界、人格、道路真正践行,使之出现在真实世界中,烙印于真实的天地。
一切的基础,都在生灵己身所体察、捕捉到的信息之中。
而这些信息,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它们是孟彰在日常里的储备,也是孟彰的真实感受与体悟。
它们或许可以被重复利用,也时常会因为外界的种种触动而迸溅出别样的异彩以至于成为另一种信息,但它们的可利用次数总是有限的,是会变得匮乏的。
孟彰现下也是这般的境况。
但值得庆幸的是,孟彰当下正与阴世天地同交感。
天地之所见为他之所见,天地之所感为他之所感,天地之变亦为他之所变。
而这些,又都源源不绝地被孟彰的意识整理、分类储存,成为他的修行资粮和积累,更成为了支撑孟彰那些梦境世界孕育、发展的资粮和助力……
至此,一个粗糙但完整的循环便成形了。
——孟彰与阴世天地同交感,搭建和维系阴世天地的无尽道则与法理经由孟彰的意识转化、汲取,源源不断地为孟彰提供资粮和积累,这些资粮和积累则成为孟彰最好的养分,推动着孟彰那星海梦境世界的演化,同时不断完善孟彰的修行。
孟彰的境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点点提升。
或许也正是因着这种循环的构建,孟彰的意识渐渐被抽取,不知不觉便尽数投入到维系着个循环的过程中去,再没有多少余裕工夫分给那些潜藏在各处情绪浪潮漩涡中的诸多存在。
那些存在面面相觑,一时都很有些无言。
“所以,现在他是不理会我们了?”
“我们现下该如何?是趁着这个时候离开,还是……”
隐在漩涡中的诸多存在无声且悄寂地交流着,似乎难得地连各自周身缠绕不去的死气都给消淡了几许。
“现在走是可以的,但是,我们走了以后,真的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积蓄积蓄等待吗?”
那些兀自旋转、仿佛不理会世间任何变故的涡潮之中,有声音幽幽传出。
这其实也才是他们这些残念愿意跟孟彰在这里僵持的真正原因。
“我们都知道,这方天地在变化,它再不是我们往日里熟悉的样子……”
整一个情绪汪洋似乎都低沉了,风儿悄寂,浪潮缓缓。
“不论我们是要报仇,还是只要坚守,我们都需要先想办法看清这天地的变化,否则什么都不必说了。”
情绪汪洋各处一时没有了声息,但有更多的目光从那些大大小小的涡潮中望来,定定投落在被三色神光护持住的小郎君身上。
“他就能帮我们?”
“他真的能?”
“不过是一介小儿罢了。”
小儿……
是的,对于潜藏在这浩大情绪汪洋中的诸多残念来说,孟彰不过就是一介小儿罢了。
即便再算上孟彰手上的那枚曼珠沙华草种,他也还是小辈。
嗡嗡的闷声从情绪汪洋各处响起,竟又掀起了几分嘈杂的声浪,但在那杂乱颠倒的声音中,却也有些话语清晰地撞入这些存在的心神之中。
“再是晚辈,正值天时,承逢大势,他也能压着我们低头。”
就像他们现下一般。
“这小儿明显是打定主意了,他也不介意花费时间跟我们耗下去,但我们呢?”
“我们能跟他一起拖在这里吗?”有人问。
叫这个声音一问,当下这情绪汪洋中就有怒潮兴起,横击虚空。
“为什么不能?!要承负大势、顺遂天命的是这小儿郎,又不是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能跟他在这里一直耗着?!”
“就是!我们多的是时间,但这小儿郎呢?!他能跟我们一起在这里拖着?他不需要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这些存在怒,还有人比他们更怒。
“你们能不能脑袋清醒一点?!是浸在那些憎恶、愤怒的情绪里头以至于烧坏了脑子么?连该看清楚的都看不明白?”
那声音近乎怒喝着,更高、更大、更汹涌的怒潮拍击出去,一下子就将早先掀起的那些浪潮给拍打镇压了。
“这小郎君是阴灵,阳世那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与他一个阴灵都没有太大的相干,所以他本来就不怎么能插手阳世的事情。至于阴世这里……”
“阴世天地将成大变不假,但掀开这一场大变、促成这一场大变乃至于执掌这一场大变的,又不是只得这小郎君一个。”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外头多得是阴神在忙活。”
“这小儿跟我们僵持、对峙很久了,你又见过他着急了吗?见过外头阴世天地的变化停止又或是中断了吗?!”
“没有!”
“都没有。”
整个情绪汪洋中再没有一位存在多有言语,都被这一道怒吼给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跟我们耗。他耗得起。我们呢?”
“对,我们当然也可以!但这样一直耗下去,这小儿可以不耽误他的修行,不断精进修为,提升己身,但我们不行。”
“我们会被他拖住。”
“我们会被他打扰。”
耳边听着怒吼,眼中看着那快速在黄泉路旁蜿蜒铺开的绿草,隐匿在情绪汪洋里的诸多存在终究是没有反驳。
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他们不会。
他们看得很清楚,那黄泉道路旁的曼珠沙华,长得比早先这小儿郎没站到他们面前时候要快多了,也长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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