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也只有这样,也只有将这些事情一件件都解决了,他司马氏一族才能真正迎来转机……
司马慎在椒房殿中见到了贾南风。
贾南风看见他,不等司马慎行礼,她便已经冲他招手:“我儿来了?莫要多礼,快过来坐下。”
这般与往日无甚不同的作态,非但没有让司马慎放松下来,反而还更叫他心底那根弦绷紧。
“阿娘我……”
他停住了,甚至骗落了目光。因为他受不住,此刻贾南风的眼神太叫人难受了。
贾南风定定地看着司马慎,许久没说话。
殿中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退出去了,这里只剩下司马慎和贾南风两人。
“你是应该知道的,毕竟现在这座宫城里,少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贾南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过来见我,应该也是想要叫我安分些。”
安分这个词,太冷硬了……
司马慎嘴角动了动,到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有一个条件。”
司马慎急急抬眼,就见贾南风的眼神莫名地癫狂。
“你只做我的孩儿,怎么样?”她说,“如果你只做我的孩儿,我就不捣乱,甚至还会帮你。”
“我会帮我的孩儿。”
司马慎唇抿得死紧,绷坐在那里眼神汹涌。
“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贾南风的话又传了过来,“我知道你一时间做不出选择,但没关系,阿娘我会等你的。不过……”
“阿慎你也莫要让阿娘等太久,阿娘可没有什么耐心。况且,如今这时机太过难得,错过了就没下次了,阿娘我可不想拖到最后什么都没落下呢。”
“阿慎,你能理解阿娘的吧?”
司马慎没能在椒房殿这里久坐,过不得一盏茶时间就走出来了。
长乐宫很快得到了消息,杨太后坐在凤座上笑得东倒西歪,险些没能喘过气来。
“皇后这是要给她自己抢一个孩儿回去啊。哈哈哈,我阿姐这回该气惨了!”
阴世天地里的杨皇后还真是被气狠了,她顾不上其他,直接闯入司马檐的未央宫。
司马檐也是脸色黑沉黑沉,骇人至极。
“凭她贾南风!凭他贾氏!也敢抢我儿!”杨皇后控制不住她的情绪,扑到司马檐的怀里死死拉着他的手,“阿郎,阿郎!你一定要叫她死!我要她死!”
司马檐沉默片刻,竟是冷静下来了。
他将杨皇后搂入怀中安抚。
“且冷静,且冷静,现在还不是叫她贾南风付出代价的时候。”
杨皇后果真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当然,如果不看她烧着熊熊怒火的眼,也未尝不可以说她冷静。
“我们曾在贾南风身边布置有诸多手段,就是为了防这一日,没道理贾南风会在现下这么关键的时刻发癫。”
杨皇后被带着找回了理智。
“一定有人帮了她。是谁?!到底是谁?!”
司马檐冷声道:“我还在等消息,但不论如何,能在我大晋的宫廷中做成这种事的,无非也就是那么三两人。”
杨皇后一怔,旋即锁定了目标。
“世宗皇帝?”
司马檐没有作声,但俨然也是赞同之意。
晋世宗景皇帝司马师,晋高祖宣皇帝司马懿嫡长子,司马檐之父晋太祖文皇帝司马昭的长兄。
杨皇后又问:“除了世宗皇帝以外,其他人……高祖皇帝呢?高祖皇帝是不是也插了一手?”
司马檐摇摇头,沉声说:“不知道。”
他祖父惯来能忍,除了寥寥几个亲近的人,鲜少有能读懂他真正情绪的。司马檐也不知道他祖父是不是也想要跟他清算一下皇位传继过程中的那些问题。
杨皇后狠狠咬牙:“那我们就不能动她贾南风了?!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抢走了我们的阿慎?!”
司马檐沉默着将杨皇后拥得更紧,用这落在她身上的力量安抚她。
“你放心,没那么容易的。属于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峻阳宫这一片地界的阴气随着主人的怒火收敛而平复下来,看得更远处的人摇头失笑。
“大兄。”司马昭唤着对面的人,面上带着点哀求,“大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心里有怨,但眼下,眼下可是我司马氏再度安定社稷的关键时候,你能不能……”
司马师掀起眼皮子淡看司马昭一眼。
司马昭再多的话都被压了回去。
“司马氏社稷动荡了吗?”司马师问。
司马昭一时无言。
纵然司马慎真的控制不住局面,叫皇位旁落,把持皇权的也不过是司马氏的另一个族人。皇位仍旧在司马氏手里,怎么就能说司马氏的社稷动荡了呢?
毕竟王氏很满意“王与马共天下”,不是?
可皇位如果真的落到司马氏诸王手里,对于司马昭、司马师来说,跟司马氏丢了皇位有什么不同?
司马师情绪稳如旁侧潺潺溪流。
“我自来不在乎这个,你也多放松些,到底都是我们司马氏的郎君,那个位置谁坐不是都可以?”
他在意这个做什么?他生前无子,后头过继来的司马攸也没能顺利坐在那个位置上,甚至被逼迫忧虑致死,再接着司马攸的子嗣齐王一脉……
呵,不是在司马氏诸王里头吗?
更何况,连司马钟一个愚子都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坐了二十多年,而且看样子还能继续坐下去,那这个位置谁还坐不得?
司马昭听出了司马师话语里未尽之意,又是一次哑口无言。
然而,再不能辩驳,他也还是要辩驳。
“大兄,阿檐是做得过了,可阿慎是个好孩子,他不应该被这样折腾拉扯……”
司马昭不想叫司马师想起司马攸的事情,但很显然,即便他不提,司马师也能想得到。
“对,好孩子不应该被折腾拉扯,”司马师终于笑了一下,但那笑却不能叫司马昭放松,反而还更叫他似坠在冰窟里,“但这世道不一直都是在折腾好孩子吗?”
“阿攸被来回反复折腾着,也不见他心软收手,更不见他有过愧疚。现在被折腾的是阿慎,他就心疼了?他就恨了?”
司马师悠悠往司马檐所在的峻阳宫看一眼:“阿昭,当日你面对阿攸的处境只能心疼、悔恨却束手无策,现在,和当日的情况很相像啊,阿昭……”
“你现在是不是同样的心疼、悔恨,也束手无策?”
司马昭知道,司马师这话并不是真心疼、体谅他,而根本就是在警告他。
他警告他——
公平。
当日他怎么处理阿攸的事情的,今日就该也这样处理阿慎的事情。
“你知道的,阿昭。”司马师又说,“阿攸可是一直都在看着呢。你莫要让孩子真的恨你。”
这句话说完,司马师又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了。
“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呢?唉。”
如果司马昭真的叫司马攸失望乃至是绝望了,那阿攸不就只有他司马师一个父亲了么?
他不该多嘴的。
倒是司马昭被司马师这么一提,目光下意识就往齐王宫位置看过去。
齐王宫还是百年如一日的沉默。
司马昭不由得想起他们还在阳世时候司马攸的鲜活模样。
他声音一时也低了下来:“阿攸还是没出来?”
司马师随意应了一声:“或许阿冏兵出齐地的那一日,他会出来吧。谁知道呢?”
司马昭久坐无言。
等他离去,司马师才又抬眼看了眼他刚才坐着的位置,嗤笑出声。
“明明自己做的孽,报应落在自家的好孩子上,却总是连个悔意都没有……”
“阿父,你可都看清楚了?”
高祖宣皇帝的高阳宫中,传出了司马懿的声音:“我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顿了顿后,司马懿又说:“可是阿师,阿慎比阿冏有本事。他们这一代中,阿慎是最强的。”
司马师沉默一下:“没错,阿慎是要比阿冏他们有本事。倘若真论起能耐,阿冏他们哪个都比不上阿慎。”
“我也知道阿攸所以败给阿檐,是因为他们两个在本事和能耐上不分上下,更知道阿攸比阿檐心软。”
司马檐和司马攸都是司马昭的亲子,就算司马攸出继了,司马昭也还是一样庝爱着司马攸。
在司马昭的心里,司马檐和司马攸基本没什么差别。
所以有司马昭的疼爱,有司马师的遗泽和司马昭曾经的承诺,司马师哪怕离开阳世落入阴世,对于司马攸的处境也没太过担心。
可是他没想到,司马檐事情做得太绝。
他仗着司马昭、司马攸不会对他下死手,硬生生将本来要给司马攸的皇位给抢了过去!
可怜司马攸……
明明曾经占尽优势,却偏落得个催逼致死的结局。
“可是阿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其实不全然依靠他的本事和能耐,还要够狠心。”
这是司马师早该有的觉悟,但他没有,甚至他也没有教给他的孩子。
“阿慎手段、本事是够了,可他不够狠心啊。”
“现在我司马氏的社稷足够稳固安定,”司马师又说,“只要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能守成,谁坐不是坐?”
司马懿淡淡提醒:“阿师,你忘了草原,你忘了异族。”
司马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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