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你爹和你娘,可真是疼你啊……”孟梧脸色也很是复杂。
孟彰看着孟梧把账册合拢上放下:“所以这些足够报偿了吗?”
孟梧最后也只能点头:“够了。”
把账册连同着相关的印鉴都收起来后,孟梧带着点狐疑看孟彰:“你直接拿出这么多东西来,不是就暴露了你阿父和阿母的家底?你就不怕有人惦记起他们两个了?”
孟彰连同远在阳世天地里茅山孟氏的孟珏和谢娘子一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要是有人真有那个胆子的话,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孟梧深深看了一眼孟彰,没再提起这件事。
孟珏当年还没有接掌他们这一支的时候,不过是他们这一支某一方比较普通的、不起眼的郎君而已。可是当他站出来以后,从安阳郡走到茅山,他们那一支乃至他们这一族,基本都被孟珏拢在掌心里。
足以见,孟珏在安阳郡的时候,到底藏得多深。
他本以为现如今就已经是孟珏彻底撕破伪装的时候了,没成想又在孟彰手上看到了这样丰厚的家底……
那对夫妇现在展现在外的实力和手段,原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远未到他们的极限。
叹了一声,孟梧不禁问孟彰:“你阿父和阿母藏得那样深干什么?安阳孟氏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容不下他们两个有大本事的自家郎君和娘子吗?”
孟彰想了想,给孟梧一个说法:“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们觉得站出来太麻烦吧。毕竟,能者总是要多劳的。”
孟梧还是摇头。
但他已经在阴世里,纵是孟氏的老祖宗,又真能因这点事为难自家阳世天地里的族长和族长娘子不成?
何况,不论孟珏和谢娘子先前隐藏了多少,现在又显露了几分,他们都已经是茅山孟氏当代的族长和族长娘子了。
有这样的身份在,有他们的嫡亲后裔在,孟梧也不担心孟珏和谢娘子在茅山孟氏遇到麻烦的时候不尽心尽力。
勉强算是释然以后,孟梧看定孟彰:“你真就快要飞升了?”
孟彰点头。
孟梧闭了闭眼睛:“没成想居然这么快。”
他睁开眼睛后,目光定定看住了孟彰。
“你悄悄告诉我,”他传音给孟彰,“你走得这般着急,可是这方天地有什么不妥了?”
这不只是孟梧一个人会有的猜想,但到今日为止,也只有孟梧一个人找到了机会来孟彰面前寻求确认。
孟彰认真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孟婆的突破成不成功,应该都不会影响这方天地才是。毕竟大兄和二兄都还在呢。
若真是有什么影响,孟昭和孟显两个也必定不会在这方天地里留着了。
“没有。”孟彰这样肯定地对孟梧说。
孟梧相信了,但他还是有些没想明白:“那你……”
“这方天地没什么问题,”孟彰这样说,“但无边梦海那边确是会有些变故。”
“无边梦海?!”
孟梧惊了一下,旋即又放松下来。
如果是无边梦海的话,那他们这些阴灵生人就算会被影响,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无边梦海那边,”孟彰不觉得这件事不能告知孟梧,“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支撑我往后的修行,我需要另外寻找地方。”
孟梧想了想孟彰这一路修为的突破,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倒是。”
既然是这样的原因,孟梧也就不留孟彰了。
孟彰很快离开了安阳郡城隍府。
孟梧站在原地,看着他这个血脉后裔走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他是他迎入阴世天地的,如今也该是他送他一程。
哪怕只是目送。
但孟彰离开孟梧这里之后,居然又回到位于阴世帝都洛阳的孟府里安居了一段时间。
孟梧还没有想明白,就看见孟彰某一日清早收拾利索,坐上牛车去了位于帝都洛阳城郊外的西山。
……西山?
看着更多的牛车、马车从帝都洛阳的各处宅邸驶出,汇入车队,去往郊外的西山,孟梧才恍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又一年的《西山宴》开始了啊……”
孟彰参加《西山宴》参加得很低调,他甚至没拿出《西山宴》专门发往他府邸的那张请帖,而是另行从安阳孟氏族中取了一份请帖来。
他极少在外间行走,这会儿又特意遮掩了身份、收敛存在感,是以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便是有那看见他的,都只以为他不过是安阳孟氏族中哪个孟氏小郎君,并不会觉得他就是那个孟氏孟彰。
在这样的场合,没人认出他,便代表着没人来打扰他,孟彰得以清清静静地在这热闹的《西山宴》上做一个寻常的参与者。
《西山宴》……
怎么说呢?
让孟彰有一点失望,又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西山宴》上,有大家坐于那铺开的草席上,一面放松胸怀观赏这阴世天地西山的奇异春光,一面又自在地饮着薄酒,跟旁边的友人、名人嬉笑怒骂。
但也有更多的人,在明里暗里地推销自己。
文人大家,在这一刻,其实也是商人。
只是他们贩卖的,不是寻常的货物,而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言辞、他们的理念和他们的习惯。而他们收获的,也不是寻常的金银,而是名望,是认同,是赞赏。
孟彰察觉自己心中判断的那一刻,也是不由一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是一等而同的至理么?
若是没有这些好处,他们也犯不着坐了车赶到这一处山郊来。
他索性放下了那多余的想象和期待,自个儿寻了一处山石坐下,拿着杯盏慢慢啜饮里面的茶水,也观望远处隐蔽在重重灰雾下的山岚。
“……咦?怎地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见谢氏的谢远郎君?他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到?”
孟彰侧目循声看过去一眼,见那边亭子里正在清理案桌的一位郎君问旁边的友人。
“谢远郎君吗?那你不用找了,他这回没来。”他友人回答他。
“为什么?”那位郎君把琴盒拿了出来,接着就去取琴盒里的宝琴,“往年他不是都会来的吗?怎地今年就不来了?”
“恐怕不止是今年,往后谢远郎君都不会来这西山宴了。”他那友人想了想,大概觉得自己这说法不怎么准确,就改口说,“不对不对,应该是说往后就算谢远郎君还会来参加《西山宴》,他也不会是来抚琴的了。”
才刚把宝琴放下的郎君是真的惊住了:“怎么回事?怎么谢远郎君往后都不会是来抚琴的了?”
他那友人就把近来听说的传言都给他说了。
“也就是说,谢远郎君把他的宝琴赠给了孟彰小郎君?”那扶着宝琴琴身的郎君很是理解,他甚至面上眼底都满是羡慕,“若我能得一知己,知己既去,那我也不会再抚琴。”
“可真羡慕啊……”
他那友人斜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收摄面上表情,对他友人说:“今日天气极好,我奏了琴来你听吧。虽然我的琴音是及不上谢远郎君的,但应该也能听一听。”
他那友人就在亭子里坐了。
他在宝琴前坐下,双手平举,虚虚放在琴身的琴弦上。
孟彰转了身过去,也多分了点注意力在那边。
琴师酝酿好情绪,双手终于切实触碰到了宝琴的琴弦。
激荡似流水的琴音倏尔响起,流水潺潺,淌过深谷,淌过平地,又在山之巅直落山之谷,迸溅出万千碎玉。
流水之外,余音静默,似巍峨大山。
大山绵延万里,山之根浅浅隆起,山之柱高高伫立,它恒古沉默,但也恒古喧嚣。因为山之音是风之音,是鸟兽之音,是流水之音。
这赫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孟彰静默坐在山石上,聆听这一曲固然不曾臻至完美、却已经有了一些琴师本人意蕴和风格的《高山流水》。
待到一曲《高山流水》奏完,孟彰没再细听琴师和他友人之间的对话,却遥遥冲着亭子方向举了举手中的杯盏。
杯盏中茶水湛湛,含天纳地。
“敬天地,敬知音,敬友人。”
孟彰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只觉天地入怀,胸中暖意滚滚。
他兴致已尽,也不在这西山久待,甚至没回自家的牛车,直接转身就往黄泉路去。
牛车久等不见孟彰归返,也猜到了孟彰心意,终踏着沉沉夜色独自回转孟氏宅邸。
孟彰在黄泉路旁看到了擎灯鬼母白娘子和她的十个鬼子。
“你们来了。”孟彰道。
这次不必杨三童上前接话,擎灯鬼母白氏就上前一礼。
“我等得郎主传话,不敢稍有懈怠。”
孟彰随意点头,只问他们:“你们知道我唤你们来,是为的什么吗?”
白娘子没有故作无知,直言道:“我等虽愚昧,但也略有猜度。”
孟彰再点头,取出“鬼婴胎灵之主”的尊位雏形。
“我将离去,却不好带着它一起走。”他问,“你们觉得,谁适合承接它?”
虽然事先就有所猜测,但真等这尊位雏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擎灯鬼母白氏也好,白长姐、程二郎、杨三童这些鬼婴胎灵也罢,都忍不住心神一阵阵鼓噪。
若不是心脏处依旧冰寒寂静,他们都险些以为他们还是个生人了。
不,心神自然而生的渴望和贪婪告知他们:如果他们中有谁承接了那个尊位雏形,他真的能成为祂。
艰难挪开望着那枚尊位雏形的视线,以白长姐为首,程二郎、杨三童等一众鬼婴胎灵附和,他们把擎灯鬼母白氏推到了孟彰近前。
“如果不是郎主,一定要再有一个人来承接的话……那就只有母亲够资格了。”
毫不意外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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