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祭酒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要能放心啊。"
可是,能吗
张学监心底生出了一丝愧疚。
"祭酒,你放心!"顿了顿,张学监想到了孟彰,"祭酒,那孟氏阿彰他……"
他顿足悔道:"我不该让他入童子学的!!"
祭酒听得张学监这悔痛无比的话语,倒是真被逗笑了。
"行了,这事怨不得你……"他道。
孟彰这件事,实在是怨不得张学监。慎太子对孟彰异样看重这事情,整个洛阳帝都里,有资格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资格的也都听到了风声。
在这种情况下,张学监便是想要给孟氏那位小郎君另行安排,也是不能的。
太学毕竟是隶属于大晋中枢的学府,他们对司马氏再不满,也不能表现得这般明显。
若不然,非但太学招灾,那位孟氏小郎君未必也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司马慎毕竟是大晋阴世皇廷里的太子殿下,又极得武帝和杨后爱重,他再在司马氏一族里处处受限,出了司马氏一族,他也代表着司马氏一族的脸面,岂是旁人能够随意敷衍的
张学监沉沉地叹了口气。
"慎太子……"
祭酒笑道:"慎太子能识人,也是他的本事,我等既然已经慢了一步,便是慢了一步,得认。不过就孟氏阿彰这件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倒是轻松了些。
"可未必就真能一切都如慎太子所愿。"
张学监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以后,他也有些明白祭酒这话所从何来了。
"祭酒是说……"
"孟氏阿彰"
祭酒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日是你亲自帮着孟氏阿彰录名的,说来你比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我还要熟悉他,你真觉得……"
"慎太子能够轻易收服得了他"
孟氏阿彰可是世家子!司马慎虽然是司马皇族,可在这个世道,世家可未必就怯了皇族。
司马慎要收服孟氏阿彰,怕是有得磨。
张学监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祭酒说得对,孟氏这位小郎君年岁是小了些,可也不是易于之辈。"
慎太子如果能有足够的手段、耐心跟他磨,确实还有一些希望。可如果慎太子想要来硬的,那结果怕是……
张学监想到这里,也有些想笑。可他到底没能笑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祭酒也在此时开口,"我倒更希望慎太子能够达成他的宏愿……"
祭酒是从三国的乱世里过来的。真正经历过那凄惨乱世的人,都不会再想要回到那样的动乱世道里。但是……
何其艰难
祭酒和张学监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祭酒与张学监两位话题中心的人物,司马慎此刻也很是无奈。
"孤真的不能出宫!"他问着拦在他宫门前的将军,眉头紧蹙。
那将军面容不动,恍似石人,只重复着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司马慎紧握着双拳,声音嘶哑:"是谁让你来的"
"是阿爷,还是阿祖"
那将军没有回答,仍然只有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跟在司马慎后头的近侍细觑着司马慎的面色,最后站直身体,上前一步直直逼视那一身铁铠的将军。
似有寒风骤然,直扑人面。
"大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要往哪里去,皆是殿下的自由!宫中诸位陛下娘娘未有明旨,你一介亢氏子,胆敢阻拦太子殿下去处!"
“你可莫要忘了,这宫城,是殿下的家!!”
司马慎听着,眸光动了动,却又沉寂下来。
那亢氏将军只若未闻,直视着前方虚空,看似平常实则强硬:"请太子殿下回宫。"
"你!!"那近侍被气得脸色直白,血珠从裂开的眼角滚滚落下。
竟是被气出了阴灵本相。
那亢氏将军仍旧无知无觉般地稳稳站在原地。
此刻司马慎倒是冷静下来了,他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拳头。
"所以不是阿爷,也不是阿祖,而是……阿父"司马慎问。
那亢氏将军未有任何反应,只得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请太子殿下回宫。"
但即便如此,一直紧盯着他的司马慎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身体骤然放松,就像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猛然失去了坚持的力量,整个就松垮了下来。
司马慎咧开嘴,笑得无奈。
"果真是阿父。"
他此刻的语气很是平和,就像往日一样,反倒没有了早先时候的恼怒。
但大抵也正是如此,所以他那面上的笑容才平白显出了几分凄楚酸涩。
"殿下……"近侍一时顾不得收敛本相,上前一步,担心地低低唤道。
司马慎回头对他笑,又摇头让他不要太过担心,才重新对那亢氏将军道:"阿父担心我……所以他果真还在查"
那位亢将军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哪怕是那句重复的、单调到刻板的话。
司马慎笑了一阵,才收了面上的笑意。
他木着脸:"那我要去峻阳宫。"
说是这样说的,他却没有往前迈出脚步,而是麻木地盯着那亢氏将军,问:"不会这样也不行吧"
那亢氏将军不答话,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侧旁的道路站定。
前行的道路被让了出来,再无遮拦,可司马慎却觉得,这条道路是那样的狭窄,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办法往前迈出一步……
没有人催促他,他们都陪着他等。
只要司马慎不动,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司马慎扯了扯嘴角,终于抬起脚步往前走。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是稳当,但那快速收敛了本相的近侍却是抬手低头,用长袖遮了遮面,擦去什么后才快步追上去。
亢将军也带着麾下将士跟了上去。
直到送着司马慎走入峻阳宫里,他才停下了脚步,领着一众将士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司马慎和身边的近侍都听到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峻阳宫里很快有宫人迎了过来。
她们跟司马慎屈膝行礼,笑问道:"殿下来了陛下和娘娘正在说着你呢。"
司马慎扯着嘴角笑了笑,仍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峻阳宫正殿里走。
正殿里,司马檐和杨氏确实是在等他。见得他来,他们当即就笑了起来。
"阿慎来了快来坐……"
司马慎的脚步停了停,一时站在了原地。
司马檐和杨氏只作不知。杨氏更是直接从席上站起,亲自来牵了司马慎的手,引着他往司马檐那边走。
"快来,我们正听说了些好玩的事情呢,你来得正是时候,跟我们一起听听……"
司马慎的手被杨氏握住,杨氏惊了一瞬,不由得停下脚步,一迭声急问道:"阿慎,你手怎么这么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谁欺负了你!谁敢欺负你!"
杨氏一面问,一面倒竖了柳眉。
司马慎一点点将目光挪过来,望入杨氏的眼底。
杨氏眼里,有真切不虚的担心、愤怒,但是……
他没见到任何的动摇。
司马慎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摇摇头,最后才道:"没有,没有旁的什么人欺负我。"
没有旁的什么人……
明明司马慎的用词足够微妙,但杨氏却似乎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重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面说着,杨氏还一面握住司马慎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司马慎那冷到发抖的手。
司马檐也全没见任何异样,他很是松了口气,只吩咐身边的近侍总监道:"去将殿里的温度升起来。"
近侍总监恭敬应了一声,弯腰退了下去。
峻阳殿里的温度升起来了,司马慎的手似乎也暖和了许多,但他的心底、眼眸深处,却有什么又一次沉淀下去,与早先无数沉积在那里的阴暗叠加在一起。
"……多谢阿父。"司马慎最后道。
司马檐和杨氏都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我们可是你的阿父阿母,总是更愿你好的,不过是一些小事而已,你马虎,我们总得替你多留意些……"
帝城峻阳殿里司马慎这边的氛围既是暖融又是森寒阴冷,但太学童子学里孟彰、谢尚之间却是真真正正的融洽。
"孟师弟,"谢尚带着孟彰走遍了整个童子学的学舍,"你们童子学的生员,都是在这边上课的。"
孟彰只是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从他们身后的拐角处就走出两个结伴而行的小郎君。
小郎君们见到谢尚时候,当即就笑开了,快步跑到他们近前。
"谢师兄……"
"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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