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几秒后,虞荼忽然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笨重的东西在向这边奔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更多的书架,这些奔来的书架三三两两地站着,但却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左右两个阵营。
在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氛围里,虞荼压低了声音:“它们这是要干嘛?”
图书管理员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脚尖一点,身形轻掠出去,薄薄的烟雾升腾,瞬间便化作一只丹顶鹤,丹顶鹤振翅,翅尖掠过三个书架上的某本书,这三本书便脱离书架悬浮在他身侧,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丹顶鹤落地后瞬间变回广袖飘飘头顶宝石冠的管理员,他将两本书塞到虞荼手中:“一本翻译成中文的西方名著,一本中国的诗句大集,一本和‘精’有关的书。”
他阴郁地望向东西两个阵营,这两个阵营一边出列了一个书架,两个书架已经开始面对面地跳起来了。
虞荼看看两个跳舞的书架,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三本书,心里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斗舞?”
管理员向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它们一旦开始斗舞,至少要斗半天,到时候无论是哪方赢了,你都要对胜出的那个舞种进行不少于五百字的彩虹屁夸赞。”管理员的脸上似乎有点沧桑,“你也不想半夜睡醒的时候,书架们站在你床头吧?”
虞荼:“……”
虞荼唯唯诺诺:“……好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最后胜出的那个舞种我会提醒你的。”管理员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作为这次斗舞的发起人,你现在出不去,就坐地上先凑合着看半天书吧。”
谁夸这些书架的舞姿,谁就是这次斗舞的发起人。
也不要指望在斗舞时能有桌子和椅子坐,桌子和椅子也自己选了阵营,有的充当了乐器,有的充当了道具,总而言之,大家都很忙,没空发挥自己的本职功能。
虞荼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形状各异的书架认真地跳舞,西边有跳四小天鹅的、有来鬼步舞的、有跳卡塔克的、甚至还有跳肚皮舞的……天知道一个书架站在场地上灵活地抖来抖去时他的心情。
东边比西边更加丰富,有跳盘鼓舞的(桌子和椅子友情出演了盘子和鼓),有跳长袖舞的(图书充当了长长的舞袖),有跳巴渝舞的,甚至还有跳十六天魔舞的。
虞荼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走向了呆滞。
“赋予有形的物品以无形的生命……”虞荼喃喃道,“每一个生命都这么活泼吗?”
“不,这是他们的选题。”盘腿坐在他旁边的管理员拖着腮,阴郁道,“‘赋予有形的物品以无形的生命’是论文方向,‘从古至今的舞种’是他们的选题。”
虞荼看了眼地上的凹坑和被摩擦得光滑的部分,小声问:“持续很长时间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管理员身上几乎要冒出黑气:“快三个月了。”
这群傻逼四年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解除的药水做出来啊!天天看书架跳舞,天天维修二楼他也很累的好不好!
最惨的是这是东西两部合作的选题,洒了魔药的全跳西方舞,喷了丹液的全跳东方舞,谁夸一句都要被迫接受一场至少长达半天的斗舞,搁谁都受不了啊!
虞荼看了眼管理员那几乎快有形的黑气,默默地闭上了嘴,翻开了书。
除了那两本给他当彩虹屁参考的书外,另一本书叫《成精猜想》,前言写得格外不正经———
【提前声明,这本书均为本人猜想。闲暇图一乐,吃瓜不保真。】
“前言虽然写得不正经,但里面的猜想都挺有趣,如果你要找的精怪闻所未闻,它值得一看。”管理员看虞荼的目光停留在前言上,好心提醒道,“虽然内容有些天马行空,但不少都附上了经得起推敲的依据。”
虞荼谢过管理员后,在书架咚咚咚的斗舞声里翻开了第一页,书的内容对比前言风格迥异,甚至有些严肃: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万物有灵。】
第91章
到吃午饭的时候, 这场斗舞到了尾声,无论是虞荼还是管理员,两个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咚咚擦”“擦擦咚““咚咚恰恰咚”节拍里, 最后一场斗舞落幕, 虞荼向胜出的书架东拼西凑了五百字彩虹屁,顺利过关。
满脸阴郁的图书管理员将部分过于活跃的书架敲散,又将脾气好点的书架赶回图书馆二层深处, 让局面处于可控状态内。
他指了指虞荼手里的书:“如果要借走就刷一下灵页,我做个登记。”
虞荼把那两本彩虹屁参考资料还回去,借走了《成精猜想》,重新回到一楼时, 他发现前台脸上盖着书的人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虞荼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顾鸿影给他发了条留言,说这个月他都不会在学校里, 如果有事就直接给他打电话,留言可能很久都不会看见。
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后, 虞荼去食堂吃了顿饭, 回到宿舍后又继续看《成精猜想》。
这本书他才看了三分之一, 里面有一个观点虞荼忍不住看了好几遍:
【人心驳杂, 欲望驱使, 愿力聚集, 灵由此生。因人而生,因人而灭, 非大善,即大恶。】
这本书并不是印刷的, 而是手写的,这句话后被黑色的墨重重地涂掉了一行字,只剩下最后一句———
【凡物生灵,难有善终。】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看得虞荼心头一跳。
凡物生灵……
难有善终。
*
茶馆内,不夜侯的身影渐渐出现,小灰狗“汪叽”一声扑了上来,正好卡在他由虚化时的时间点上。
虞荼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笑道:“小灰。”
里世界里,每一种上古血脉都是单独传承,只有上一个继承者死去后,才会有承袭同样血脉的下一任诞生。
举个虞荼熟悉的例子,草木族的族长帝屋与长老帝休都是这样的情况,在继承上古血脉的同时,也继承了唯一的名字。
同样,也不是所有的上古血脉都能得以传承,有的传着传着就失传了,没人知道怎样才能传承某种血脉,也没人知道有些传承为什么会消失。
小狗身具梼杌与犼两种神兽血脉,这种情况相当罕见,它继承哪个名字,就代表它已经在血脉传承中有了偏好,被继承的血脉会在日复一日中压过另一种血脉,然后又在漫长的时间中将它吞噬、融合。
所以他们一人一狗经过慎重的商讨,决定先不继承任何一个名字,不表露出任何偏好,先起个小名喊着,于是在磨磨唧唧选了好一阵后,最终敲定叫“小灰”。
虞荼很满意,小狗也很满意,双方都觉得他们商讨出来的这个名字简直棒呆!
“汪嗷!”小灰已经比初来时胖了一圈,整只小狗长出了喜人的奶膘,走起路来四肢都胖嘟嘟的,显得略有怪异的长相都憨态可掬起来。
“饿了吗?”即使不打开双方的契约,虞荼也能从它不同的汪呜声中领略它的意思,这是他们这段时间磨合的成果,虞荼甚至能从它的音调中听出它要几碗。
“汪嗷”的音调,应该是三碗。
虞荼指尖一点,能量造物,地上凭空长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狗粮碗。
小灰每次连粮带碗一起吃个干净,相当省心。毕竟碗也是由能量构成的,和狗粮是一个性质,只是形态不同。不和其他家具一样,即使啃了也不能消化。
在小灰埋头苦吃的时候,虞荼顶着不夜侯的壳子,打开了自制的能量屏蔽场,再次进入了仁心医院。
或许是那二十四小时高强度人形原型切换起了作用,虞荼发现他以不夜侯的视角去看,居然能看到空中游荡着的稀薄灵气,还有……气运。
仁心医院的上端,飘荡着一层浓浓的黑气与灰气,像厚厚的云,云里夹杂着许多暗绿色的气,只有少许红色的气和白色的气像丝线一样穿插在其中,隐约闪过些许浅金光芒。
黑灰二色最浓郁的区域,是医院的停尸间———占据了整整一层楼。
一踏进这层楼,铺天盖地的寒意便汹涌而至,这并不是空调所带来的正常凉爽,而是一种从人的脚下一直往上攀爬,将膝盖、胸腔、指尖都冻麻的寒气。
整层楼只有不夜侯的脚步声在回荡,他径直往黑气最浓郁的地方走,一直到这层楼的尽头,尽头房间的门锁已然锈蚀,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好像许久没有人打理。可门的最下端,地面拖得蹭亮,并不是没人清洁,只是好像清洁这里的人,已然忘了有这么个房间。
他的指尖轻碰上门扉,门锁掉落,门向里打开,门后一片空荡,窗框与地面都布满了灰尘。
不夜侯走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蹲下,手指向前伸,在要挨到地面上时,手背上忽然有微凉的触感,有半透明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碰。”
藏生半透明的手坚定地将不夜侯的手往后拉:“很危险。”
就好像前几天的情景再现,那时不夜侯抓住藏生的手腕,对他说“不要救”时一样坚定。
不夜侯微微偏过头,他和藏生离得很近,能够看到他半透明的白色发丝反重力般地悬浮在空中,正微微发着光:
“为什么危险?”
藏生眨了眨眼睛,银白的瞳孔里有些难过:“角落那些黑色的粉末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让人变成无知无觉的僵尸。”
他不希望这个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变成那样的怪物。
“十八年前,不化骨残片全数回收。”他忽然听到旁边的人问,“为什么这里还会有粉末?”
单片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和之中隐有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辨别真假。
“原来你认识这些东西啊……”藏生微微怔了怔,随后,他脸上绽开一个笑,明明是一张极寻常的脸,却在笑起来后有种温柔的圣洁,“那我就不担心你会受伤了。”
十八年前醒来,这些让他陷入沉睡的粉末被他想尽一切办法收集后锁在了这间房子里,他又努力影响医院里的清洁工,让他们忘记这间房的存在。
过去的记忆好像蒙上了层灰色的纱,但他依稀记得蔓延开的血色、惊惶的尖叫、碎了满地的玻璃、慌乱四逃的人群……他没有办法消灭掉这些粉末,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隔绝。
这些粉末对于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他们的生机。
“如果你没办法处理,不如交给我。”
地面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风,风没有扬起灰尘,而是将那些细小的黑色粉末尽数卷入其中,最后落在不夜侯掌心的一片绿叶上。
“真的不会伤到你吗?”藏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绿叶自动包裹,折叠后卷成一个迷你的小包袱。
不夜侯摇头:“不会。”
藏生周身的光点溢散得更快了些,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真好啊……”
一桩一直悬在心间的事情解决,藏生半透明的身影忽而若隐若现,只是这一次,一股能量注入到了他的身体里,稳住了他的形态,让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突然消失。
他眨了眨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似的,绕着不夜侯飘了一圈:“我本来以为赶不上今天和小朋友告别了。”
他眉眼弯弯:“谢谢你。”
藏生半透明的身影好像因为没有消失这点事很是惊喜,四散的光点似乎都夹杂着快乐的意味,他往前飘了几步后忽然转头,发光的发丝悬浮在他的脸颊边。
他向不夜侯发出诚恳的邀请: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
藏生带着不夜侯来到了产科,这是整所医院里生机最浓郁的地方。
他说要告别的小朋友,是一个躺在培育箱里的婴儿,隔着一层玻璃,藏生悬浮在她身侧,浅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婴儿睁着一双眼睛,手臂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仿佛是真的在回应他。
“这个小朋友很健康,今天就要出院了。”藏生的手穿透玻璃,和她碰了碰指尖,“她刚出生的时候,浑身皱巴巴的,哭声特别洪亮。”
浅白夹金的光点从藏生指尖溢散到她身上,婴儿的瞳孔里空无一物,映不出他的身影。
他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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