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火
崇昭帝右手抓住了左胸前的衣服,眼前开始模糊,呼吸急促。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张嘴,陛下,药呢??”
余公公惊骇的声音响起,紫宸殿瞬间就乱了套。
周围嘈嘈杂杂听不太清楚,思绪却很清晰,崇昭帝想起了那天,小儿子刚刚回京,他们在紫宸殿里说过的话:
【“你不肯叫朕……父皇,心里还在为当年织仪的事情埋怨朕吗。”
“小时候,手上伤了口子,在陛下面前举着哭,是因为喊疼管用。现在我长大了,在您面前喊疼,还管用吗。”
“朕在一天,便管用一天。”】
他当时,对小七不喊他父皇,还是以生疏的陛下称呼他,心里感到不大高兴。
虽然后来叫了一声,也是想让他同意他去宣妃宫里。
但那个时候,在小七心里,是他这个父皇刚刚逼他服了毒,紧接着又对他说了这番关切的话。
多么假惺惺。
说喊疼不管用,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崇昭帝脑中闪过前段时间朝堂上六皇子的风波,闪过昨日看过的那一沓奏折,闪过无数臣子神色各异的脸。
最终定格在曲渡边归京之时,在宫门前风雪中,被人推着越来越近的场景。
他喉间涌上一抹腥甜,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陛下——!”
-
东厂的动作太快,温小春还动用了赤令。
曲渡边这边收到的消息,就是两道,一道是他服毒‘真’相暴露,一道是老登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崔融养女是这样说的?”曲渡边诧异。
可当初崔融和他已经坦白了才对,崔融除了不知道幕后真凶之外,他知道完整的真相。
他看破了假借老登名义逼他服毒的计谋,最后喝下是因为边境将士们的粮草。
并非是真的信了。
叶小远点头:“确实如此,紫宸殿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曲渡边微微拧眉。
他没插手崔融养女回京的事,是因为他已经找到抓到了汤一粟和二哥之间露出来的把柄,事情已经到了揭露的时候。
既然是小春接手调查此事,他便顺水推舟,让老登知道真相。
然后直接把他自己查出来的呈交上去,抓捕汤一粟,把事态压在可掌控的范围内,这样伤害牵扯的人最少。
没想到真相只揭露了一半。
崔融不告诉他女儿真相便罢了,他自己抓了人去皇宫说就行,但既然告诉了他女儿,话只说一半算什么?
曲渡边:“汤一粟现在在哪。”
“按照殿下的吩咐,抓回来了,但是还在路上。”乙十二道。
“确保他活着回来,我要进宫。”
曲渡边从架子上拿了挂在上面的厚斗篷,往身上一披,出了门,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在外面的盲人人设。
“伴伴!”
叶小远:“来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匆匆而去。
这件事还是趁早澄清比较好。
-
紫宸殿外。
曲渡边来到的时候,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刚来这里,五皇子不在。
“七弟。”
“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他一一打过招呼后,坐在了叶小远叫人抬上来的轮椅上。
二皇子:“殿内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七弟,崔融养女所言是否为真?”
四皇子走到曲渡边身侧,掌心落在他肩头。
他从少年时期就表露了自己的志向,不插手夺嫡,每天在府上和闲差衙门,两点一线的点卯。手上有权力,但不多。
摆烂平庸这么多年,冷眼旁观风云变化,但最近京城发生的这许多事,漩涡都好像在朝他靠近。
尤其是这次。
四皇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低声唤了句:“小七。”
曲渡边:“二哥四哥,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咱们还是等里面的消息吧。”
他往二皇子在的方向瞥了一下。
二皇子:“当然是父皇的健康最重要。”
他微微皱眉,袖中右手拇指无意识在食指上摸索,这是他思索时候的小动作。
兄弟三人心中各有心思,一时间,紫宸殿外安静的只有周围呼啸而过的风声。
冬天里的皇宫,若是不燃地龙,连地板砖都透着寒气。
曲渡边还在模拟状态,身上没有真气,即便腿上盖着毯子,手脚还是很快就变凉了。
约莫半刻钟,紫宸殿内才有了动静。
余公公走出来:“三位殿下。”
二皇子:“父皇醒了?”
“陛下已经无事,三位殿下可以放心了,”余公公看向曲渡边,“陛下请永王殿下进去一趟。”
四皇子:“我们不用进去?”
余公公歉意道:“陛下只说了让永王殿下进。二位殿下若还有事,可以先行到东暖阁等着,奴才跟陛下禀报一声便是。”
“既然父皇只让七弟进去,我们先回去便是。父皇没事就好。”
曲渡边没听他们的客套,直接让叶小远领着进了紫宸殿。
殿中药气颇浓。
崇昭帝半卧在床上,有些虚弱。
杨太医正在床边收针,见曲渡边来了,退至一旁,留下来了床边的小凳。
曲渡边就在这张凳子上坐下。
崇昭帝见了他,情绪又开始隐隐激动,刚想说话,就咳嗽了好几声,“朕、朕……”
他抓住曲渡边的手。
“朕从来没有吩咐崔融,给你下毒,朕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小儿子对自己的信任太少太少,竟信了一个太监的话。
杨太医唯恐他再晕过去,曲渡边直接打断施法:“我本也没信他。”
“………”
崇昭帝动作顿住。
曲渡边:“我选择喝下毒药,不是因为他用你压我,而是有人用运送到边境的粮食来压我。”
“当时中一城城中几乎粮尽,后勤士兵们喝水充饥,粮食迟迟不到。”
曲渡边将那时的情况一一叙述。
帝王忌惮逼迫服毒,是第一层逼迫,若他识破,还有粮食第二层逼迫。
他当时大可以直接飞书给崇昭帝,让他换了运送粮食的人。
但他这么做了,第一批运往边境的粮食很可能就会直接被烧毁,或者损失惨重。届时,边境士兵会饿死多少人,第二批、第三批粮食又能否顺利运来,都是未知数。
以及,躲过了粮食这一伐,幕后之人的其他后手呢?不会更加防不胜防么。
他妥协了,粮食安稳了,北疆顺利攻破。
汤一粟并不知道,他和崔融已经坦白,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了他眼皮子底下。
他顺势入局,从夺嫡之中躲了出来,抹消掉舅舅再次被皇帝打压的可能,还顺着汤一粟摸到了他背后的主子。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代价不过是废了一个往后边境用不到的将军。
当然,和老登叙述的时候,他没有提舅舅,反而强调了他对于老登的信任。
说自己一眼就识破了崔融的话不可能是真的。
崇昭帝先是错愕,听到前面,心里那点‘怎么这么不信自己’的疙瘩才无形中消失了,听到中间,他反复压下自己的上涌的怒火。
到最后,他侧头,看着平静讲述事情经过的人。
这是思和出生前,他最小的孩子。
也是亲自养过,被折腾到整宿整宿睡不着,相处时间最多的一个孩子。
从小他就不是个能吃亏的脾气,从十四岁后,就好像全都变了。
他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带过了饮下毒药的过程,后面全在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分析利弊。
余公公听得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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