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六皇子对此气的咬牙切齿,然而对此天生尊位却毫无办法,只能让人一意挖掘其母的污点,试图以母击子的方式,让凌誉失去争夺资格。
连凌湙都没料到一个大位之争,竟然能争上半年之久,也更瞧清了六皇子实际上的优柔寡断心理,行事欠缺决断力,恐怕袁芨和曲大伴都要呕死了吧!
他想的没错,袁芨和曲大伴私底下确实已经呕死了,二人早叫六皇子趁机登位,结果六皇子非要顺天承命之说,不肯留半点污浊于人口,死求一个正统,在大肆替先皇帝操持完葬礼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让礼部准备登基大典,从而错过了最好时机,让闻关二人等到了从北境带兵回京的闵仁遗孤华临誉。
而宗人府那边,似乎更认可皇长孙的继位资格,只要将皇长孙那卑微的生母除去就好,光一个闵仁太子为生父的名号,就够皇长孙受用一生了。
史上又不是没有去母留子之事,六皇子既不占长又不占尊,以侍君父疾为由,并不能单以孝道就居上。
为子为臣侍孝理所应当,不能以此为挟为凭的就以大位论之。
六皇子郁卒,深夜无人时也不知撕碎了多少张锦帛,恐怕也是后悔自己不够果断吧!
再有江州那边五皇子时不时的派兵船骚扰,暗中鼓动接济那些起义军闹事,扩大了大徵各州府官员与百姓的矛盾,让民情激愤,人心不稳,致使朝廷税务颗粒无收,百官三月无奉可领,等等事情全堆叠到一起,已经到了令朝廷对群情无法忽视的地步。
抚民剿匪之事迫在眉睫。
凌湙就在这样的局势里,接到了来自京畿的圣旨,却是六皇子和皇长孙共同使用皇帝御印,给他加盖的朝廷圣旨,让他带兵平乱。
武景同连夜到了西炎城,对着这荒诞的圣旨横眉冷对,气的腮帮子直跳,手指着京畿方向怒骂,“他们手里是没人了么?怎么老爱惦记你手里这点兵?不给霍霍完了不安心是吧?小五,你听我的,快把这圣旨扔了,反正大位至今无人,六皇子和那小鳖孙下的旨不算数,咱不用理他们,咱就安生的呆在荆北,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咱怎样?”
汇聚一堂的幕僚从属纷纷点头,个个都义愤填膺的嚷嚷,“瞧大徵各州府都被他们霍霍成什么样了?若非咱们荆北接收了大半流民,那京畿城外早被逃荒的百姓堵严了,他们看不到这些,偏偏只看得到主上手里的兵,不用完不算,主上,咱们不能这么如了他们的意,不能真听他们的调遣,绝对不能太听诏了。”
凌湙听手下人吵吵,自己倒坐姿安稳端正,没有半分急切,还是殷子霁了解他,等众人声音平息后,方笑问,“主上是有别的考量?又或是已经有了别策应对?”
凌湙抬眼瞭了一下他,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殷子霁起身接过,先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后尔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欣喜,抬头望向凌湙,激动道,“主上……”
旁人不知他怎如此,只知能叫一向淡定沉稳的先生泄露如此外向情绪,定然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一时十几二十双眼睛纷纷盯向了他手中的书信。
凌湙摁着桌面起身,旁人见他一起,也立刻从位置上站起,便听凌湙缓缓开口,“我并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先生商量商量,先生,往先我从未想过这条路……”
殷子霁一把辑礼到底,抢口而出,“主上,时不我待,您有这个实力,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不想?主上,您可以想,但凡您想,属下们万死不辞,定生死追随。”
他说完便撩袍跪了下来,而其他人或多或少的心里都有一个想法,今见殷先生居然跪下了,又联合刚刚他说的话,有些机敏的,如胡济安、薛维等文士幕僚,瞬间懂了殷子霁未说透的话语,一时也跟着激动的撩袍跪了,甚至齐声请随,“主上,属下们亦愿死生相随,永不相负。”
武景同张着嘴还没反应,酉一却领着其他人,和稀里糊涂看戏的幺鸡一起,齐齐杵刀跪了,“主上,属下等万死不辞,愿为主上尽忠!”
京畿众老大人的眼睛都盯着大位,却没人注意到凌湙在荆北的一系列举动,他不仅收复了北境遗失的另两州平州和藓州,还与荆南蛮族结交了深厚友谊,可以说,大徵往北方向的整一条线,尽乎都在凌湙的掌控中了。
凌湙只是表面上拥有五万刀营兵,可实际上,连同近半年来扩展的土地势力,他不仅能从北境抽二十万精锐,更能从荆南抽十万蛮兵,朝廷让他带兵去平乱,怎么看都有白送江山感,再有他刚才递出来的信函,等于只要他点头,京畿里一直争执不下的大位,会转头就到他手上。
信函是凌誉的,上面写满了他自己近半年来对朝局的想法,以及对自身能力的质疑,在众大佬朝臣的裹挟下,他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势孤,仅凭一个身份并不足以撼动那些世族累积的大势,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提出的抚民政策基本到不了合议阶段,就被几位大佬否了,百姓流离失所,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凌誉在信函中这样写道,“所谓的尊荣身份,不过是实力超然时别人敬畏的尊称,实力不济而忝居其位的,便如踩刀山过油锅一样煎熬,我以为能凭自己的学识,试着治一治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土,然而现实告诉我,不能,我没有能力让他们听我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可笑吧?我连杖毙一个背后编排我生母,被我撞见的微末小官都不能,是以,我还能干什么?王上,带兵来京畿吧!百年世族需要接受血与火的洗礼,他们太安逸了,安逸的叫人厌恶。”
凌誉的转变让凌湙侧目,犹记得他年少时还曾慷慨陈词,要在恢复身份后与他一较高下,并且很不服气的总被他压制,言扬要在登大宝之后拿他人头祭旗,没料长大了倒认清了现实,不那么自负了。
殷子霁将信函递回给凌湙,声音仍带着激动后的沙哑,“主上,皇长孙,凌誉的提议属下认为可行。”
凌誉什么提议?
凌誉说,“王上,天下百姓久苦,朝中无人肯为他们发声,六皇叔表面仁义爱民,然则他所有的财物都用来养了私兵,和招募一些私僚为其谋事,并未真的以民为先,我本就无意大位,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位落入此等虚伪小人之手,王上,我已劝动闻关二位阁老与您交好,届时,我将与段阁老和阚阁老一起推动您入京的事,您且接旨,顺天而行。”
凌湙在治理凉州和边城上面的功绩,满朝文武俱都有眼看,虽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地的百姓当是大徵其他州府百姓过的最好的,连他们都忍不住派了管事往那边做生意,只为捞到那一场富裕之财。
殷子霁摩搓着手掌,试着分析凌誉信中之意,“主上,他是想效仿前朝太孙退位让礼贤王尊位一事?”
凌湙低头顿了一下,抬眼望着眼巴巴瞅着他的众人,开口,“那我要像礼贤王那样,一直尊养着太孙,然后等年老体衰之时,再被太孙之后反咬一嘴,倒扑退位?”
所有人一惊,俱都没往后深想。
凌湙接着又开口,“当然,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了,可是,前车之鉴,除非我能顶着满天下人的眼睛,一碗药药死了后患,可是那样,我还能正名么?”
凌誉现在或许是真心,可当所有隐患消除,天下进入富贵平和期后,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再搞私底下串联那一套?
凌湙从来不屑接手旁人手里的烫山芋,他终于记着一句话,自己的天下自己打,自己砌房自己住,别人给的、让的,始终不全归自己所有,因为别人是带反悔讨还的。
凌湙指着那封被弃在地上的圣旨,“不是要我带兵平乱么?这旨我接了。”
殷子霁低头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拱手惭愧,“还是主上思虑周全,属下竟是被这天降的馅饼砸蒙了眼,未有多想唾手可得后的麻烦,主上恕罪!”
凌湙摆摆手,沉吟半刻道,“只是这旨也不能叫我接的太轻松,总不能京畿说甚是甚,我总得叫他们付出点什么。”
想要空口白话一张旨就差他东奔西走为朝廷卖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凌湙点着手指头道,“点五千兵随我进京要钱粮兵马,我不羁哪个犄角旮旯的杂兵蟹将,总要在朝廷头上收割一笔,总不能想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吧?朝廷但凡要脸,都不敢将我晾在城门外,刚好,我那陷在宫里的三哥三嫂一家,也该回府了。”
天佑十六年深秋,荒原王凌湙领五千兵马,应朝廷所请,准备带兵平乱。
他一路出荆北入北曲长廊,走西云线到了天子渡,将五千刀营兵陈在京畿城门外,让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又是哪方诸侯或山大王来攻打京畿了,一时惊的鸟兽齐飞,人奔马逃。
时隔十余年,凌湙再一次站在了京畿的土地上,只是这一次不是悄悄来的,他秣马厉兵,身穿亮银白铠,一丈长的斩-马刀横在身侧,头戴簪缨冠,脚踏鹿皮飞云靴,与白银铠辉映的墨色大氅,突显出其修长健硕的身形,远远望着,极似几十年前头一回上京的宁柱国公。
京畿大门在紧闭了半日天后,终于还是缓缓的朝里打开了,一列御鳞卫从内奔出,伴着中间飞腾的马匹驮来的一人,在双方间距不过五丈时停马下车,却是一身皇孙华服的凌誉,踏着稳健的步伐迎着凌湙走了过来。
他一礼深辑到底,“荒原王入京,本殿有失远迎,望勿怪!”
凌湙骑坐在马上,眼神定定的望着他,稍一轻点下巴,“只你一人出城?”
朝臣呢?六皇子呢?都知道他来了,竟然敢装死!
凌誉抬眼笑了,仰头对上凌湙的眼神,点头又摇头,“除了本殿,皇族无人前来,但朝官却有人欢迎王上的到来。”
说着半转身朝马车后头望去,却是段高彦、阚横,以及扭扭捏捏半显身半躲人的杜曜坚。
三人在城楼上下各派系的眼线里,一步步的到了凌湙面前,同时俯身下拜,“请王上入京!”
请王上入京!
凌湙一脚轻磕马腿,缓缓催动着它往京畿城门洞里去,天光忽明忽暗间,他一兜头从城门洞中跃入京华大道,而正前方的位置,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便是大徵那伫立了百年的皇宫宫墙。
朱红色的宫墙,就像前人流淌过的鲜血,便有阳光照着,也总感觉有一团阴云笼罩着它,有让人惧于前而裹足的威慑力。
被释放出宫的宁氏女眷,以及相互搀扶着往家走的宁氏男丁们,正撞上骑着高头大马,被声势赫赫的兵将簇拥着往城中心走的凌湙。
那肖似宁柱国公的神彩,当时就震的所有人呆怔而立,宁振鸿拉着宁振熙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口中喃喃,“五叔、五叔五叔回来了!”
是的,当年那被兜头裹了一身孝布,不明不白就被送出京的侯府幺儿,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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