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如果蜡烛熄灭,则代表他们也会死,同时也是在暗示他们,只有死,蜡烛才会熄灭。加上容楚岚反复提过,以往死劫中,必须遵守厉鬼定下的规则才能活下来。
这就是所有人都不敢吹熄蜡烛的原因,甚至还要小心呵护,以免蜡烛熄灭。
他们之中没有几人敢去看衙役和考官眼睛的不同,生怕惹了厉鬼注意,也就没有人发现,二者眼睛的不同。
再之后,考官出手将违规之人带离,不断在考场内游走,更是叫人畏惧。后来因其不主动杀人,众人有意无意下,难免忽视了考官,以为其只做传信和惩治用。
他们没有意识到,场上所有死者死去的原因,都来源于考官和鬼棋。考官惩治违规之人,鬼棋与人棋相斗厮杀。
所以,只要注意到考官的目盲,就能想办法避开。
可即便有几人注意到考官眼睛不同,也不会去想一个问题:既然考官“看不见”,它又是如何判断号房内是否有棋子存在的?其他棋子又是凭借什么下棋的?
答案很简单。
是蜡烛。
他们一直当做救命稻草,甚至因为不断燃烧减少而心慌的蜡烛,才是考官能分辨的原因。
同时,也是他们被当成棋子的证明。
现在,姜遗光主动把自己从棋盘上抹去了。
他所在的号房,在考官和其他厉鬼的眼中,都变成了空房。
所以,原本要落下的炮,因失去了目标棋子,不得不收回这一步。
隐隐约约传来诡异的、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嘶吼声,沙哑、冰冷,那声音响了一阵后,棋盘上重新动作,又落下一步新棋。
犹如从黑暗中重回人间,阴寒冰冷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去,身上重新获得暖意,姜遗光没有在意那些,而是将桌上的白蜡收进怀里,伸手掐住还留着滚烫余温的烛芯,直到确定火焰再也燃不起来后,方才罢休。
现在他仍未能离开,说明还没能做到化解死劫。
略一迟疑,姜遗光伸出手,搭在房门上。
待在此地也不安全。
现在他所在处放在棋盘上已成了空位,无事还好,若有鬼棋来到自己所在处,他一样会死。
轻轻推开房门,不发出一点点动静,姜遗光又仔细地关上,跟在了青袍官员身侧。
它“看不见”自己,但姜遗光还不确定其他厉鬼能否从小窗口中看见自己,为不生事端,他走在青袍官员外侧,让其遮掩住自己的身形,一同走向下一间号房。
恐怕考棚内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胆大到“打破”他们一贯以来坚持的规则,主动离开号房,甚至于,他此刻就走在厉鬼身边不过两步远,丝毫不惧。
姜遗光注视着考官将手伸入亮起灯的号房内再度抽出的情形,连将帅所在位也不略过。但毫无意外,它每次收回的手都是空着的。
它到底……想要什么?
第17章
一间又一间亮起的号房,考官一次又一次停留。
两边过道实在狭窄,姜遗光根本避无可避,跟随着前进一段后,又折返回去,守在路口等待。
等着等着,姜遗光忽然想到一个自己忽视了很久的问题。
他看一眼远行的考官,而后,立刻从一排排号房边缘往下走,远离了那些散发出寒气的号房。
他现在才想起,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发现。不过看起来……他们都没有发觉。
程巍仍旧在号房中,时刻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向准备开门。
疯子,真是个疯女人……
程巍咬牙切齿。
他们该合作的,原本他们这方棋子就少,好在离得近些,总能联系,仔细思考后在厉鬼行棋前总没有问题。可现在,方映荷这个疯女人,一旦有机会就不管不顾冲出去,导致他和容楚岚也不得不跟着抢占时机。
这样一来,他们下棋的速度大大加快。
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棋局该如何破解,也完全没有空去想棋盘上变成了什么样,他和容楚岚已经达成了默契,绝不能让方映荷这个疯子抢先胡来。
甚至于,程巍想借机杀了方映荷,他相信,容楚岚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容楚岚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时间飞快流逝,桌上白蜡越来越短。
已经……只剩下最后三根了。
程巍移动时,将自己原本所在号房内的白蜡全都取出了带上。他心中隐隐担忧着,一旦号房里蜡烛燃烧到尽头,就意味着他的命也到了尽头吧?
方映荷,她又拿了几根蜡烛?
还有最初发现棋局真相的姜遗光,他还活着吗?为什么他不动?现在争着走棋局的,只有他、容楚岚、方映荷三人。
程巍心想,他要么是又发现了什么,要么……他已经死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寒冷、黑暗一并席卷而来。程巍搓着手,凝神去听。
那一头,对面的凌烛再度探出手,冲同排棋子比划手势,而后,由他们一个接一个或敲击、或用手势传递消息,一直传到应动身的棋子上。
他知道对面有活人,他也知道,厉鬼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人为了活下去自相残杀。可……那又如何?
他绝不会让对面的棋子赢了自己。
哪怕要受厉鬼摆布当成棋子,哪怕要杀人,只要能活下去,他都在所不惜。
但……凌烛终究失策了。
他没有看见考官空洞的眼眶,自然不会想到,考官其实根本“看不见”他们,只能看到亮起的白蜡烛。所以,对于考官来说,人棋和鬼棋,没有区别,都是棋子。
重要的,只是号房里亮起的蜡烛罢了。
三根蜡烛用尽,就代表着棋盘上的棋子用尽。到那时,所有人都不再受棋盘拘束。但也意味着……厉鬼也不再受拘束。
可以真正的……大开杀戒。
从某方面来说,蜡烛用尽,确实象征着他们性命的结束。
姜遗光来到了一间亮起的号房外。
这间号房和其他号房不同,没有散发出属于厉鬼的森冷寒气。他站在门口,手搭上了门把。
他忽视了一点。
为了活下去,这些人一定会在行动时带走原来号房的蜡烛。
那么,充当棋子的厉鬼,来到没有蜡烛的号房里时,会怎样?
程巍就站在门边,同样扶着门框感受着。忽地,他察觉到那股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当即大喜过望,手上一用力,就要打开门来。
可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门外,正站着一个少年!
程巍还记得他,他自己第一个进入号房内,这个少年郎则是最后一个,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非……是厉鬼假扮?
可他身上并没有寒气。
不,或许正是因为要假扮才刻意敛去了寒意呢?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程巍差点就要叫出来了,死死忍住后,反手就想把门带上,可后者比他更快,闪电般伸出手,抵住了要合上的门。
那个少年看着并不结实,力气却出奇得大,他一手撑着门,一手用力击在程巍胸口,大力之下,后者猝不及防下往后倒去。趁这机会,少年挤了进来把门带上,自上向下地注视着程巍。
他面上带笑,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方才那一击,令程巍察觉到了一些活人的暖意,他隐约感觉,这好像……不是鬼。
真的是人?
“你是谁?”他以口型无声询问。
少年又微笑了笑,一看桌上笔墨纸砚还在,只是并没有动过,便同样以口型回应。
“姜遗光。”
“你就是姜遗光?”程巍惊愕不已,捂着胸口不断喘气,“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能够出来?”
姜遗光撩起袖子,故技重施拔下簪子,刺破手肘上的伤口后,往砚台里挤出鲜血,磨出墨水并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号房狭窄,程巍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他也不敢逃出去,满腹疑云。
姜遗光又发现什么了?
他为什么能出来?他想做什么?
奇怪的是,姜遗光明明背对着他,可后者硬是不敢妄动。程巍心里计划着要不要提起木凳从后面砸下去,即便不死,他也一定会受伤。可他担忧姜遗光可能又想到了什么,迟迟不敢动。
姜遗光写得很快,当然,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写太多字的缘故。他写完后,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揪住程巍后衣领,同时,另一只手展开了那张写着暗红色字的纸。
程巍能察觉到自己后脖颈上抵住的尖锐,他竭力忽视,把那张纸上的消息看完,紧接着,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想做什么?”他无声问,恶狠狠回以注视。
这也是个疯子!
比方映荷还诡异的疯子!
姜遗光原本带着笑模样的脸一点点沉下,同样无声开口:“不想死,就快点。”
程巍已经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原本抵住脖子的簪子移到了他眼前。
只差一点点,不到半个指节,就会戳进他的眼里。
簪子上……还带着姜遗光的血。
他哆嗦着嘴唇,不敢看又不得不睁开眼,两只眼睛都紧盯着那根簪子。他想反抗,可姜遗光完全制住了他,根本无法动弹,更不用说反抗了。
“平安出去后,我会和你解释,现在……快一点。”姜遗光催促。
注视着少年冰冷的脸,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敢反抗,对方一定会立刻杀了自己。
姜遗光,明明是初入镜者,可他却像浸淫在生死线上多年的人,根本不会手软!
过于紧张和恐惧,叫程巍整个人哆嗦起来。他颤抖着,轻微地点了点头。眼里透露出乞求的意味。
而后,他一点点抬起手,覆盖在左眼上。
那根簪子,才缓缓地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