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此刻,第三层某一间房的窗户打开了。
姜遗光探出头来,冲他招招手:“元兄,快上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裴远鸿略放下心来,回应道:“好,我现在上来。”
姜遗光见状,又坐回去,将窗户关上。裴远鸿踏进大门,准备往楼上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远鸿回过头去,赫然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就是方才在阁楼上冲他招手的姜遗光!
姜遗光说:“裴兄,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裴远鸿瞬间感觉不寒而栗。
姜遗光在这里,那方才探出头叫他的东西是什么?
不会错的,鬼就在第三层!
见姜遗光要抬腿往里面走,裴远鸿急忙把人拉过来,小声说:“别上去!”
说着,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姜遗光也有些惊讶,向来冷淡的眼睛微微睁大:“竟然是变成了我的样貌吗?”
“现在看来,鬼虽然还没有对我们动手,但已经开始活动了。除了这艘船上的“人”以外,我们还要小心彼此。”裴远鸿说,“它能变成你来骗我,也就能变成我去骗你。”
“不如我们商量一个暗号,如何?”姜遗光提议。
这正是裴远鸿想说的,身为近卫军一员,他们沟通时都需带上暗号,否则,绝不会做出回应。
第三层阁楼有鬼已是事实,二人一边走一边去寻方映荷,顺便想找找其他人。
甲板上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点炉子做饭了。几个船夫打上渔网来,里头一堆鱼活蹦乱跳,有些旅人便买了鱼吃。
因江里头鱼多,打捞容易,船夫们没敢收太多钱,二三文便能换一条巴掌长的鲜鱼。活鱼不必什么佐料,撒着盐巴就香得很,就着小菜吃,不失为一道美味。很快,四处都飘起了饭菜鱼肉香。
“你饿了吗?我看这些鱼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先吃一些。”裴远鸿说道。
死劫虽为幻境,可他们在幻境中也是要吃住的。裴远鸿看过卷宗,有时那些入镜之人吃了幻境中的食物并未出事,出来后也没什么异样。
姜遗光摇摇头:“先找到他们再说吧,我并不饿。”
于是,二人又往前行,姜遗光落后半步,跟在裴远鸿身侧。
坐在地上玩草蛐蛐的一个稚童抬头看一眼,拽着母亲衣袖问:“娘亲,那个人在对谁说话?”
那妇人正在剥豆子,畏惧裴远鸿高大身形,见对方看过来,没好气地往小孩儿嘴里塞了一颗:“少说胡话。”
小孩儿嚼两口豌豆,嘟嘟囔囔不说话了,只是神情依旧迷惑。
根本就没有人啊。
那个男人在自己和自己说话吗?
裴远鸿耳力极佳,即便离得远,也听清了那个小孩的声音,顿时,一股凉气从背脊处涌上来,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小半截在身前,可是……姜遗光就在自己身侧后方,那个方位……根本就没有影子!
他的心狂跳起来,死死地握紧了藏在腰际的短刃。
或许是因为被揭穿了真面目,他眼角余光瞥见的那个身影还停顿在原地,没有动静。
唯有裴远鸿才能察觉的惊人寒意,从那个身影上袭来。
要回过头去看看吗?
现在甲板上有这么多人,至少他们现在还是人的形象,即便是鬼,也不会公然做出什么来吧?
厉鬼要杀人,多数情况下是因为他们触犯到了某种禁忌。可裴远鸿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
莫非,是因为他去跟踪了卫善元?
真要说起来,姜遗光也应当被缠上才是。
就在裴远鸿犹疑不定时,一声叹息,从他耳边响起。
江面风大,那声叹息却清晰无比,好似有人紧贴着他的耳际发出的轻叹。
裴远鸿一惊,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猛地往前奔出几步,才急促回过头去。
可是,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姜遗光,却不见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几个小孩儿含着手指头奇怪地看着他。
裴远鸿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整个人更加紧绷,冷风一吹,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几只海鸟从江面高空飞过,发出清脆鸣叫声。一只鸟俯冲下去,叼走了正跃出江面的鱼。
裴远鸿往阳光下又走了几步,感受到那股温暖,才感觉好受些。
厉鬼会假扮成姜遗光骗自己,焉知不会去骗方映荷或其他人?
他答应过要保姜遗光一命,既发过誓,就该信诺。裴远鸿深吸口气,四处看了看,大步往回走。
他要回到那间阁楼去。
……
甲板另一头。
姜遗光和裴远鸿离开后,又和其他几人碰上面。那几人或多或少碰上了些诡异,更宁愿聚在一起,加上一刻钟的约定时间也快到了,姜遗光便没有反对他们跟在自己身边。
算上自己、裴远鸿、方映荷,一共来了八个人。
拿了甲四号房船票的灰色袍子的精瘦男人,其貌不扬,自称姓程,名程浩轩。
甲五号房的是一位身量高挑的沉默女子,虽穿着男装,但相貌柔美,耳垂打了洞,很容易分辨,她名叫余宝儿。
六号房的是一名年轻男子,样貌文弱白净,似是位孱弱书生,名叫顾修远。
七号房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浓须赤髯,说话声如洪钟,名叫徐魁。但和样貌十分不搭的是,徐魁谈吐举止十分斯文,没有一丝粗鲁感。
八号房的是一位和姜遗光一样给人以怪异感觉的玄衣女子,古怪的是,这女子剃光了头发,穿着男子的黑袍,像是一位出家人。
可她既不戴佛珠,头顶也没有戒疤,其他几人不好问,她也没有说,只自称佛号灵慧。
竟真的是出家人?其他几人都不可置信。
“姜兄弟,你们真的没有打听到什么吗?”顾修远忧心地问,“我才来不久,刚到甲板上就……看见了古怪。”
顾修远骤然出现在船栏杆附近抓着扶手,他反应过来,自己应是出现在一艘船上,正要四处张望,就看见……江面突然涌起的一团漆黑古怪的什么东西。
他疑心和破局之法有关,便仔细去瞧。那团东西一直漂在水面,船体破开水花往前进,它便跟着一沉一浮,随着船身吃水重,它离顾修远也越来越近。
而后,顾修远终于看清了。
这团正在江水中不断扭曲漂浮的漆黑事物,赫然是一大团人的头发!
就在顾修远看清的瞬间,那团头发猛地散开,露出当中一张被泡得苍白肿胀的脸来。
顾修远骇了一大跳,骤然发出一声惊叫,引来了离他不远的徐魁。二人汇合后,又去寻其他人。
姜遗光摇摇头:“回去再说吧。”
在外面说话,若被这些古怪的船上客人听去,又是麻烦。
顾修远叹了口气,转而说起其他事来。
他看着文弱安静,却很是健谈。姜遗光话少,非必要时不开口。顾修远也不觉得尴尬,一直自顾自说着,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恐惧倾泻出来似的。
“说起来,只有我们住在甲号房吗?在那第三层,会不会有其他人入住?”顾修远提出疑问,“我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只让我们在甲号房,这船上其他人,看着都不像是来游玩的。”
的确,船上的人群和他们不太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和家人坐在一起,拖家带口,船上的小孩儿也格外多。
这会不会是破局点?
程浩轩接口道:“还是小点声吧,姜公子也说过,或许不是乘客的问题。”
顾修远:“我明白,且放心好了。”
说话间,他们逐渐来到了所居住的阁楼下。
许多人正在吃午食,浓郁香味飘来,令他们之中几人都有些饥饿。
姜遗光几乎感觉不到饥饿或困倦等感受,他没在意,却听见旁边顾修远腹中发出声音。
顾修远坦然笑道:“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饭,虽说我来时用了些,可现在又饿了。”
余宝儿自从汇合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闻言冷冷淡淡瞥过去一眼,暗自摇头。
他到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吃喝?
又一个浪打来,船身顺着浪涛起伏,余宝儿一个趔趄,站直了身子,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你身体不舒服?”姜遗光盯着她看,问道。
余宝儿点点头,忍住恶心说:“我自小在北方长大,没有坐过这样大的船。”
她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愁苦。
放在平日里,这点不舒服没什么。可现在这艘船上处处诡异,谁知道这种状况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让自己送命?
其他几人关切问了几句,也没有办法。
这艘船的主人倒是可能备了药,但他们敢用吗?
徐魁安慰道:“回房间后好生休养,我们打听到什么,定不会忘了你。”
余宝儿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感激一笑,心情好了些。
众人进入大堂后,瞥见角落里有个样貌古怪的小孩。
那个小孩大半张脸上都是令人恶心的扭曲肉芽,一颗颗密布在面上,随着女孩的动作,好似活了过来。
“阿妙!过来!”
小女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过去。
姜遗光看过去,目光顿了顿。
那个小女孩手上,正抓着方映荷一直带在身边的瓷娃娃。
姜遗光走近几步,更确定下来。
不会错的,那是方映荷的瓷娃娃,名叫小蝶。
样貌古怪诡异的小女孩蹦跳着进门去,妇人把房门关上,再看不到了。
“怎么了?那个小孩有问题?”余宝儿敏锐地察觉到姜遗光多看了眼小女孩,悄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