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一众人欢呼,干粮也吃得有滋有味。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就起了。先设下祭坛,供桌,把新鲜瓜果、花束供奉给丁阿婆亡魂,乐班子奏响哀乐,棺材摆在供桌后的山石上,那块石头非常平整,能放下一口大棺材。
众人面色肃穆,听白事知宾念悼词。念罢,刺耳嘹亮的唢呐声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哭丧声。
这哭丧也有讲究,哭给别人看时,那当然要哭得越大声、越响亮,越好。哭小了,或是脸上干嚎不见水珠子,那是你心不诚,不是真心怀念,死者也要不高兴的。可这大声吧,也不能盖过了人家的悼词不是?
可吹唢呐的也有讲究,你吹小声了,让人家的哭声盖过去,岂不是说你不卖力?
于是后来大家都学会了,念过后再哭。到这时,就成了哭声和唢呐声的暗地里较劲,看谁比谁响,谁能盖过谁。
哭着哭着,原本。照在他们头顶的太阳,被突然飘来的云朵给遮住了,一阵阴凉。渐渐的,这阴暗的天又更暗下去,好像很快就过渡到了晚上。
那群人没当回事,只以为老天爷也在给丁阿婆哀悼呢,哭得更响。
还有些人哭着哭着,身体就抽搐着哭撅过去了,身边人连忙把他扶起来,扒眼皮喂水顺气,再感叹一句:“实在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丁阿婆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天更暗了。
太阳被牢牢遮住,不泄露出一丝光亮,阴风渐起,呼号着从山涧中穿行,凄厉如诉。
他们开始感觉到了冷意。
是……是丁阿婆显灵么?
在哭的,在烧纸的,在吹吹打打的,全都不由自主往那口大黑棺材上看去。
那口棺材的盖子正在打抖。
“咚咚咚咚……”
从里往外叩响的声音,在一片哭喊和山风狂啸中,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谢少爷浑身一僵,眼泪还挂在眼角,不可置信地望去。
在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或许可能是诈尸,或许是别的……堆积成山的恐慌让他大叫起来:“别嚎了!赶紧把人葬了!”
他的脸色一瞬间也苍白如纸,哆嗦着看向那口正在震颤的棺材。
“就是……嚎什么?你们几个,快点……”魏少爷也慌得不行,指点着跟来的几位老师傅和精壮汉子,“就现在,把她葬了。”
白事知宾下意识道:“吉时还没到……”
“没到也不差这一会儿,丁阿婆心里明白就好。”谢少爷不耐烦地打断他,“快!别耽搁。”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整整齐齐的四声叩响,不疾不徐。敲四声,停一会儿,再敲四声。
“咚咚咚咚。”
谢少爷一开始还在想,会不会里面不小心关进去了什么东西,可听到这敲响声,他彻底杜绝了自己的念头。
只有死人,才会在敲门时敲四下。
“快点!!”他看见那帮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大声呵斥道。
随着他的呵斥,敲棺材的声音更加响亮。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棺材盖由原来轻微的震颤变为剧烈颤抖,里面的东西好像随时都能出来。
跟随两位少爷一同上山的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大多吓傻在原地,其中一人眼睁睁看着那口震颤起来的棺材,忽地抱着脑袋大叫一声往山下逃去。
“别跑!山里有大虫!”魏少爷要把人叫住,可逃走的两个人已经没影了。
好歹叫住了其他想要跑的人,大家一想,这山里有野兽,自己一个人也跑不出去,还不如等把活计干完了一块儿走。
只是,谁都不肯搬棺材。
天更阴几分。
风也更大。
吹得只穿了薄衫的几人禁不住发抖。
挤在一起,恐惧地看着那口棺材,不敢上前,慢慢往后退。
两位少爷也躲在小厮的包围中,一点点往后退,自己退,还要叫别人上去。
“现在谁去,我一人给三百两!”谢少爷嚷嚷道。
魏少爷原本也想喊,住了口,要是他跟着加价,那群见钱眼开的刁民就会再拖延,等自己开价。
他死死地盯住放在山石面,那口震颤着的黑棺材上。
他还以为是棺材里的丁阿婆诈尸,只要给她悬棺就好了。
但……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魏少爷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前方。
在他脑海里冒出那个想法的下一刻,他看见,棺材旁边站了一个极为高大的黑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披散着黑色长发,看不清长什么样,可他就是能看出那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反手握着一个人的双腿,将他的脑袋重重砸在棺材表面。
“砰砰砰砰!”
头颅炸开,红红白白汁液四处飞溅,挣扎的人在第一下就没了动静。
一颗脑袋砸得稀碎后,女子把人往山下一丢,长长手臂一捞,又抓过一个人。
鬼不在棺材里,而是在棺材外!
鬼不是丁阿婆!
魏少爷终于意识到了这点,哆嗦着想跑。下一瞬,他便感觉身子一轻,紧接着,他对上了那女人长发后,惨白狰狞的脸。
他被那个高大的女人抓在了手里,动弹不得。
而后,他也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脑袋狠狠砸下去。
“砰砰砰砰!”
……
魏老爷忽然一阵心悸,让丫鬟给自己揉揉心口,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长叹口气。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光是为这次开棺,应当还有别的。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
魏老爷屏退杂念,手里捻香,点火,恭敬地跪在关二爷高大神像前,虔诚祷告。
希望我魏家平安渡此劫,即便有报应,也请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叫魏家世代昌荣。
睁开眼,他将三炷香小心地插进香炉中。
香柱上已经烧了一段的香灰抖动间落在,溅在手背上,烫得魏老爷一瞬间想丢开,忍住了,只心下更沉。
插稳后,他刚要离开。
三炷香整整齐齐拦腰而断,落在地面,熄灭了。
魏老爷震惊至极,心下恐慌不已,连呼吸都不顺了,惶急地又上了三炷香,依旧和这回一样,齐齐拦腰断裂,香烛熄灭,再点不着。
这……这岂不是说他魏家过不去此次劫难?
不,不会的……
按照那大师说的,一切诅咒的根源,在第一个听见抓挠声的祖先身上,只要给他开棺,验清楚,再迁坟,然后再去荃州的那口井边做法事,并将他们名下的瓷窑都关了,一切就结束了。
不会的……
魏老爷如是安慰自己。
可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响亮的抓挠声。
“咯吱——”
……
待他见到谢老爷和王老爷的时候,发觉他们二人竟然气色一个比一个差。王老爷不提,谢老爷竟也在短短两三日瘦了一大圈,嘴唇发白,憔悴不堪。
问起发生了什么,谢老爷也只摆摆手,道自己做了噩梦。
三人忧心忡忡。
车队向卫家祖坟而去。
卫家祖坟在谢家名义下的一座山里,那座山的周围被谢家全买了下来,变成个闲置的庄子,不敢让其他人发现他们会偷偷去山上祭祖。
进了庄子,车队往山上去。
这座山不高,修了路,小些的马车也能上。几位老爷自个儿下了车在阶梯上走,小厮、仆役们也提了贡品、铲子铁锹等跟在后面。
人群中唯独有一座四抬轿子,四面垂帘,看不清正中坐着的人,被庄重地抬上山。
姜遗光原也不在意这些,可他既然要摆出高人的样子,坐轿反而好些。
很快,到了山颈。
轿子被小心地放下,轿帘掀起。
姜遗光从轿上下来,看见了离山顶不远的一座修建得极不起眼的一座坟。
连坟碑都只敢含糊地刻一列生卒年,姓名、家族等皆模糊不清了。
“现在开始吧。”姜遗光道,“不用担心,我在这儿。”
几位老爷也不敢问他要不要等什么吉时,把东西放了,周边人开始摆香案、烧纸、供奉。剩下的就拿了东西开始挖坟。
一锹接一锹,泥土飞溅,先把坟碑小心地挖出来,放在铺了绸子的地面。挖出来后,三位老爷才发现,这石做的坟碑已经被虫蛀了个彻底,中心都空了。
姜遗光一副冷淡模样,丝毫没在意。那几位老爷就不敢多问,示意继续往下挖。
湿漉漉的红土,越往下刨,泥土更湿。很快,一人的铁锹挖到了硬物,露出漆黑斑驳的棺材面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口大棺材终于露出了原样。
坟前放了火盆和柚子叶,挖棺材的人陆陆续续跨过火盆,用柚子叶拍身,去晦气后,再折返回去,七八个人一齐用力,把这口大棺材从洞里托了出来。
厚重的,放在地面。
花纹已经被腐蚀得看不清了,底下蓄了一大滩水,又臭又浊晕开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