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第300章

作者:往生阙 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正剧 无C P向

灯笼将她淡淡的影子照在地面,女子身上传来活人的温热气。

她很惊喜地说了什么话,姜遗光听不懂,摇摇头,又指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宅子。那女子不知想了什么,更加高兴,点头后欣喜地笑,她似乎以为姜遗光不会说话或是听不见,便多用手势,示意对方跟上自己。

而后,她谨慎地走在前面小半步,用灯笼照亮路。

……

诗织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活人了。

自那长眠诅咒在国中作乱伊始,浅野家便有不少人永远陷入了沉睡中。即便请了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为亡灵送行,叫他们超脱往生,可他们心中仍不免悲痛欲绝。

以往也有妖邪作乱,可没有哪一个能和长眠诅咒一般祸乱至此。浅野家家主心生惧意,想起家中逝去的人们又连连懊丧,悲痛几日后,终于做下决定,带着家人搬离京都。

可即便如此,长眠诅咒依旧不会停下它的步伐。浅野家上下日日诵经、撒豆驱邪纳福,又请了高僧做法画符,喝符水,依旧无用。起初是浅野家的家奴、家臣们,再后来,便是主家人,一个接一个,终难幸免。

又过了小半个月,终于连她最后一位婢女也倒下了,陷入了梦乡。

诗织悲痛欲绝,数次要追随家人离去。她只觉自己孤身活在世上,还要被不知名鬼怪欺侮,实在可怜。于是这一日,她眼睁睁见长眠的侍女的气息终于也断了以后,独自梳洗打扮,换上黑色丧服,但她不会梳发,只好随意系带于脑后。而后,她撑着伞,提上灯笼,离开了家门。

她知道附近已经无人了。她也清楚,森林中,多半有鬼怪。她倒宁愿自己也得上那诅咒,好一睡不醒,或是侥幸,让她能碰上一两个心地仁慈的妖怪,能叫她不尝痛楚地离开世间。

诗织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一个近乎是山野精怪一般的少年。

她提着灯笼近前去,看见了对方的容貌,亦看清了他脚下的影子。

诗织起初以为他是鬼怪,欣喜之下便不顾一切向他奔来,后发现他原来是人,那欣喜又转变成了另一种喜悦。

只是可惜,对方似乎不会说话,自己问他姓名,又问他来处,对方都不开口,只摇头。诗织便在心里想,这样的一个人,却不会说话,实在如美玉上的一块瑕疵,可即便有了瑕疵,美玉也不减半分光华。再想他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家人离世,悲痛之下来寻求解脱,不免心生同病相怜之意。

诗织心里百转千回,她原要寻死,却又改了主意。

她观眼前人穿着打扮皆和常人不大一样,似是效仿自己在图册中见过的大梁衣饰,头发也如大梁人一般束起,插一根簪,以为他也是和自己父亲一般仰慕大梁之人,不免更觉亲切。她心中期盼和对方多相处一会儿,又看对方似乎无处可去,便示意他来家中稍坐。

左右浅野家无人,若仍有鬼怪,或他也陷入长眠诅咒中,自己还能替他念一卷经。

姜遗光却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不想和这人说话,他想要远离她,或者……

想要扭下这人的头颅。

“公子请随我来。”诗织哪里会想到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近乎是纯然喜悦地将姜遗光带往浅野家在此地的主宅。

因为仆人大多已经身死,无人打扫,野草横生,凄清寂寥。

姜遗光看见这间宅子前挂了匾额,上面写着“浅野”两个字,这两个字却又和大梁的字一模一样,完全能认出了。

而在匾额之上,又悬挂了一面镜。只是那镜子磨得光滑,能照出人影,又有人脸大小,不是山海镜,想来只是放在门口驱邪罢了。

“浅野?”姜遗光轻轻说出声,惹来诗织惊诧的目光。

“公子,原来您会……”诗织只觉自己这话实在很失礼数,立刻改口,“公子,您刚才在说什么?”

姜遗光指着那块匾额,再次开口:“浅野?”

诗织听见他说了一个和自己姓氏有些相似的一个词,声音韵律却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中原人?”

她同父亲学过大梁官话,可她能写一些,却只会说一点,并不熟练,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开口:“您是……大梁,来自那个地方吗?”

姜遗光点点头:“我是。”他的目光流连在对方脖颈上,袖中指尖微动,忍住了。

“……啊,实在是……非常失礼,我……还请进来。”

从小受父亲影响,诗织对大梁向往极了,她观姜遗光形貌,本就心有自惭形愧之感,现在知道他竟然是大梁人,反而认为很是理所应当了。

可她大梁话说得不好……

平日诗织不觉有什么,现在站在这人面前,不免局促不安,担忧对方会以此认为自己粗鄙不堪,眼中泪光盈盈,想起父亲说过,大梁开国皇帝娶的妻子能上战场,为此大梁男子大多喜爱如男儿一般拥有坚定意志的女子,才忍住了没有哭泣出声。

姜遗光有意多开口说话,道:“多谢姑娘,我也在找地方留宿。”他身上带了那本册子,心想,自己不通倭国语,可以写下来问对方王宫和那位公主坟墓的方位。

诗织勉强听懂了姑娘、留宿的意思,羞怯地笑,她走在前面,收起伞,放下灯笼,有些仓皇地推开门。

这扇门有段时日没有打开了,本生了灰,一场雨又将灰尘冲刷干净,空气倒还沁人肺腑几分。诗织提起灯笼,提裙摆踏进去,努力用大梁话说:“公子,还请……进,稍坐……”

姜遗光跟着踏进门,帮忙把门合上。

“多谢姑娘。”他说。

此刻,幽僻凄凉的宅中,忽然从屋后传来琴声阵阵,哀愁凄凉,散漫在庭院中,和着夜风与秋虫,更觉凄苦。

“你家中还有旁人吗?”姜遗光问。

诗织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她也顾不上分辨了,在听到琴声的那一刻,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这琴声格外熟悉,正是她那位最喜爱的族姐所奏。

可她那位族姐,在上个月就已香消玉殒了……此刻,是她的亡魂在弹奏么?

“我家里……只,一个人,一个……”诗织努力用大梁话解释,满心凄惶,顾不上失礼,抓着姜遗光的衣袖就要离开,“快走……”

第246章

姜遗光反手拉上诗织便要往外跑, 大门却在二人眼前重重合上。

诗织更加惊慌,左右张望,哭叫起来:“抚子小姐,是你吗?”

琴声依旧。

诗织哭道:“抚子小姐, 我知你心中苦楚。你若魂魄还在, 想必也是心里有怨的。只是我们生前都被恶鬼惊吓过, 如今,你却也要把这样的惊吓施加给我吗?”

门依旧打不开。诗织原抱着拼死的勇气离家,真正面临着恐惧时, 那股勇气却消散了大半,开始害怕起来。抖着声音对姜遗光说:“大梁……公子,你,在这儿……”

“我去里面……”

她原本就是要离去的,浅野家上下都离去了, 也该到她了。她这身丧服,或许就是穿给自己的吧?

她满心苦楚,认定是自己身上穿着的丧服引来了不详。不料,那位大梁来的公子此时又开了一遍门。

这回, 门顺利打开了, 从庭院中传出的琴声戛然而止。

姜遗光带着诗织转身就跑。

一直跑了很久,诗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觉两条腿酸胀疼痛,再也跑不动了,乞求道:“公子, 请停一停吧, 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若是有鬼怪追上来,只叫它吃了我一个就好了。”

她一紧张, 说的全是倭国语,姜遗光听不懂,但看她喘气的模样,知道她累了,停下了脚步。

好在诗织逃跑时没忘记带上灯笼,一路跑来,灯笼里的蜡烛早就熄灭了。姜遗光看看周围,确定没有鬼怪后,取出灯笼底座吹亮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暖融融烛光笼罩住二人周身,也让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诗织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紧接着,诗织看见,这位大梁来的公子取出了一本小本子,指着上面的一个词给她看。

“公主……武子内亲王?”诗织喃喃出声。

她反应过来了,以大梁官话问:“你,找她?”

姜遗光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公主那个词,道:“请带我去一趟。”

他又指了指下面一个词,念出声:“除了公主以外,还有八咫镜。”

念到八咫镜时,特地放轻声音,诗织下意识跟着念,旋即反应过来。

这位大梁来的公子为什么要找八咫镜和公主?他难道是告诉我……八咫镜可以破除公主带来的诅咒吗?

如果是这样,那可实在再好不过了。

诗织连连点头,大梁语和倭国语混杂着加上手比划乱说一气:“如果公子能够破除诅咒,我们实在感激不尽,我即便一死,也一定会带公子去的……”

姜遗光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看她的神情,知道这个女子是同意了,便又指了指一个词——“休息”。

比划出动作,说:“该休息了。”

诗织看明白了。

她原来还有些疑惑,像这样一位大梁的贵族公子为什么会突然到他们的国家中?又独自出现在浅野家外?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和仆人走散了?

她有些艳羡地看着那本册子上的汉字。

浅野家中,也是要习书法的,他们所学的字帖大多来自大梁的摹帖,他们所习假名也都脱胎于大梁汉字。只是……这些汉字,有不少她都不认识。

从浅野家逃出来以后,他们往来时的反方向走,来到一处荒地。树木不多,地面用细碎的石头铺平了道路,还挖了一块小小的池塘,引进活水来,用做养鱼。

就着池塘里的水草草洗净手脸,诗织以手做梳,对着水面整理好头发,时不时羞怯地望不远处的大梁少年一眼。

她脸上的粉都洗去了,口中本该染黑的牙齿也因为好几日没染过,褪去了颜色,都不必想,一定难看极了。

她正为自己的失礼而不安时,无意间望见水面,吓得几乎要惊叫出声!

灯笼原本映照出水中她模糊的倒影,可现在,水里那张脸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微笑地看着她。

“公子!公子!”诗织吓得魂不附体,可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仿若刚才一切只是幻觉似的。

姜遗光装作不知。

倭国诡异横生,处处冤魂残念,如果大梁没能控制住……也会落到和倭国一样的下场。

他没动静,撩起水洗干净自己手臂和脸后,靠在池塘边一棵小树下,闭目养神。诗织很害怕,可叫她自己单独离开,她更害怕,不得不凑近些,也靠在树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一夜太平无事。

第二日,天气出奇得好。姜遗光和诗织商量后,回浅野家中拿了些物什,还找出一架骡车向王宫出发去。

路上,诗织结结巴巴地努力用大梁话说,他们浅野家特地搬离了京都,远离邪祟,去王宫的路她不认识,应当很遥远。但姜遗光根据路上经过的神社、居室名字,对照着简陋的地图,发现再用一两日,他们就能到京都。

一路上人渐渐多了些,所见所闻,皆是和大梁不同光景。可也依旧不算热闹,死气沉沉,人人脸上都是麻木僵硬的神态。

诗织问过路,往王宫去。

她原先想替姜遗光宣扬,可这位大梁来的公子似乎能听懂些她说的话了,在她说到“大梁”一词时便制止了她,示意她不许说出去。

第二日下午,穿过护城河,他们总算见到了王宫的影子。

诗织不免高兴起来,远远地指去:“京都御所即在前方,姜公子,那儿就是了。”

远处是一些宫殿群的影子,和一路走来撞见的宅屋相比要大许多,和大梁房屋有些相似,却又板正严肃,很是不同。

姜遗光问:“公主呢?”这几日他学会了不少倭国词,公主便是其中一个。

诗织也不清楚公主葬在了何处,她只隐约听闻公主和蝴蝶的故事,也常常自认为能懂公主的一二苦楚,为其哀伤。说到此处,她又想起了亡故的公主,叹息地用大梁话说道:“不知道。”

想了想,又说:“东边的鸟边野墓地,北边的莲台野,西边的化野,都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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