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老鸨模样的中年女子才带着笑上台来,声称这是她们百花楼里花大力气培养的花魁。只是这百花之首点花魁却不叫牡丹,反而只是一株芍药——她为自己起名为将离。
听到这个名字,姜遗光一怔。
他写过一本极为诡异的话本,话本之中的女子不正是将离?
同样的名姓,同样格外美丽脱俗的容貌,同样身为妓子……
是巧合,还是……
不,哪有那么多巧合?
姜遗光心想:过去解决这话本带来的“念”时不见渡死劫,如今自己身陷孤岛,被另一种危险威胁着,这“念”反而被解决了?被谁收入了镜中?
否则……为什么会有这重死劫?
这“念”不是一直因自己心绪而生出吗?那个解决的人又是怎么将它收进去的?
台上台下气氛愈加火热,人人都想要这位将离姑娘,都贪恋其美貌无双。
叫价声一声比一声高。
将离则站在台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好似这场买卖事不关己。
但到最后……这场拍卖最终止在一女子手中。
姜遗光记得很清楚。
这话本脱胎于世并非出自他本意,他更是怀疑那本话本是被鬼迷了心窍才写出来。但不妨碍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事情真是按着话本上的发展不变的话。
果然,一道高亢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
“不管别人出多少,我都出比他们高一两!”
是白茸。
她不知为何女扮男装混了进来,又在大庭广众下,花大价钱买下了将离。
在其他人眼中,白茸于将离,必定是犹如再生父母般的存在,将离若是知道好歹,一定对白茸感恩戴德。
可事实并非如此……
亲眼见着白茸买走将离,场下人还有点不甘心,仍旧喊价。可惜他们都抵不过白家富裕,一个个拜下阵来。
老鸨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一个女妓子,被女人买走,这算怎么回事?可来者即是客,这位白姑娘能出得起价,她总不能把人往外赶?
心不甘情不愿下,将离还是归了白茸。
台上,台下,一明一暗。
站在光亮下的将离盈盈叩拜,口称感念恩人救她于苦海。台下,身着属于其兄长的男子装扮的白茸微微一笑,让将离姑娘不必介怀,只需陪伴她左右便好。
之后,两位女子便离开了。
入镜人中有身手好的离席去追,可不是在楼里迷了路,就是被拦住要求付钱。姜遗光飞快给了钱追出去,却见青楼门前一架青油布顶马车,载着人跑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本想追上去。
马车后的车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来。
姜遗光便停在了原地,没再追上去。
他直觉如果自己非要追上去,很可能会死。
想了想,还是退回楼中,此时大多数人已经散了,在楼里找其他姑娘寻欢作乐。
跟着混进来的入镜人们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危险,随大流跟着抱怨一番后,也“散开了”,往大门口去。
入镜人和镜中“普通人”很好区分,一眼就能辨出。散开后,他们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这重幻境的场景很大,一同出门后,街道两旁场景与寻常夜市无异,热闹繁华。众人身上都带着钱,不知谁先起的头,总之,大伙决定先去客栈开间房后,聚集到一起商议事情。
一共十二人,或站或坐挤在屋里,各自介绍了自己姓名。
黎恪不动声色地移到姜遗光身边,对了个眼神,后者轻一点头。
前者在看见姜遗光的一瞬间,心里有微不可觉的刹那放松——他一直担忧姜遗光在异国会被受欺负,或者会遇到什么怪事,近卫们大张旗鼓来找姜遗光后这种担忧更是攀升到顶峰。
如果不是惹上了什么事,近卫们何至于此?
但现在,他总算放下了心。
姜遗光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近卫们要打听姜遗光?直接派人去把他接回来不就行了吗?何必一遍又一遍问?
除非……他人虽然还在瀛洲,可却被困住,回不来了?
又或者……因为上一回死劫?
也不尽然。
黎恪在藏书阁中看见过其他人的描述,姜遗光应当有功,可这功劳不足以让近卫们大张旗鼓去查他才是。
一定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或许可以私下问问。
黎恪和其他人一样,面上若无其事带笑,没有把自己心中猜想说出口,静静听其他人说话。
将离、白茸……这两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遗光,终于完全想起,为何会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了。
是他写的一本话本?亦或是别的?一出戏?一封戏折子?还是一个念头?一个故事?
姜遗光在船上不就提到过这个“念”吗?是他终于解决了“念”?
这场死劫一看就和姜遗光有关,可……看他这样子,他又好像不知情似的。
其他人压低声音,在昏暗烛火中各自做了介绍后,便迫不及待聊起来。
“真奇怪,我进来后一点危险感都没察觉,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入了镜,我都要以为这个幻境中没有鬼怪了。”
“我也是,这场幻境让我感觉和以往实在大不相同……”
“就是不知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楼,那两位女子又是什么身份?会和……有关吗?”
“应当是,那位将离姑娘看着实在不同于常人,不像是普通女子。”
“照这么说,白茸恐怕也不是普通女子……”
“还不能这么快确定。”一人说,“再看看吧,我也觉得有古怪……”
“如果能找到收鬼之人就好了,也省得咱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这话刚说出口,就被另一人狠狠肘击了下胸口制止住——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有收鬼之人?他这么说就不怕得罪人?
但那人的确说出了其余人心声。
以往死劫开头时总要给出些危险讯息,让他们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恐怕要身陷险境。
这回却不一样。
他们好好在台下坐着,不过目睹了一场女子为花魁赎身的好戏罢了。至于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一应不知。
如果将离是重要人物,他们还能凑凑钱把人买下,可她被一个女人买走了,想必也不会受什么折磨,既然如此,他们还需要插手吗?
“我刚才试过报了价,台上那个名叫将离的在我开口时向我多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着打了个哆嗦,他仿佛还能回想起刚才将离看他犹如看死人一般的古怪诡异的眼神。
他只是跟那些人一样提了提价啊?他又没想真的买下这姑娘来,为什么将离要瞪他?
其他人记在心上。
“兴许……这是她的忌讳吧?只要不犯忌讳,没那么容易出事。”
先前说自己被瞪了一眼的人还有点后怕:“你当然不在乎,你不明白……真正看到以后,到底有多恐怖……”
说着,他甚至身上开始发颤、打抖,竟是恐惧到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不必太担忧,或许这只是警告,那将离姑娘不也被带走……”
话未说完,刚才自称在将离姑娘被卖时喊了一嗓子价的人忽地再次剧烈颤抖!
这次比上次更猛烈,浑身抖动得如筛糠也似,甚至四肢五官都近乎抽搐般无法控制,乃至身旁人见势不妙要按住他也止不住他突然暴起的抽搐。
“按住他!”
“果然犯忌讳了,你刚才就不应该……”
“别念叨了,赶紧把他嘴堵住,不能让他咬断了舌头!”
其他人反应得很快,附近一人眼疾手快抽出自己帕子往那人嘴里一塞,牙关咬住,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嘴角还是流出了腥红色的血丝。
两眼暴凸怒睁着,嘴里还堵上一块帕子,挣扎的两条腿渐渐没了力道,绷出青筋的手无力垂落下去。
抱着他头不让他乱撞地板的人缓缓松开,抬手摸过他鼻息,摇了摇头。
没气了。
谁都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外伤,也并非服毒,若是厉鬼所为……也该有个章程才是,以往不都是触犯了禁忌或冒犯到幻境中的厉鬼,才会开始死人吗?为什么现在更快了?
姜遗光凑上去,挥退其他人,伸出手简单验尸罢,也觉疑惑。
看不出死因。
除了已经停止的脉动和心跳,他看起来就像个活人,查不出一点问题。
就这么突然死了?
最初说那人犯忌讳的人则是吓呆了。
“我……我就顺口那么一说,这怎么可能啊……”没有人责怪他,他却越来越觉得惶恐,生怕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带上误解。
“真和我没关系,如果不是他自己非要跟风多一句嘴,也不会有这个下场。我什么都没做……”
姜遗光验尸后退下来,黎恪悄悄拉远了他,以口型无声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姜遗光摇摇头。
话本虽然是他写的,可严格上来说也不算他写的。他并不可能真正知道话本里发生的所有大小事,他也不可能特地去写头天拍卖将离时说话大声的一个男人,后来惊惧而死吧?
书里并未提到过。
况且……出了这事,他绝不可能承认这和自己所写的话本有关,否则,其他入镜人一定会找他麻烦。
黎恪不知信没信,看着姜遗光,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话本。”
姜遗光瞬间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