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马元义在心里呸了一声。
“谁承想……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管家说到此处,泣不成声。
贾伏源嘴里嗬嗬声更急促,手抖得厉害,颤巍巍指向姜遗光,又看向管家,哆哆嗦嗦比划了五个指头。
管家会意:“要是这位小友能解决大人的怪病,我家大人愿意出五千两银子作为报酬。”
他再看一眼贾伏源,后者微微点头,又伸了个指头。
“我们贾家上下都记着小友的恩德,没齿不忘。”
姜遗光心里没什么情绪,贾伏源是贪官还是好官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是好官,他就用忠义打动对方。
是贪官,他就用利益取悦对方。
不过如此。
管家紧张地看着姜遗光。
陛下不喜佛门道门,各种寺庙道观都关了,只有些野寺。府上想办法请了不少“高人”来看,结果都是群骗子!
符水喝了,符也贴了,丹药也吃了,日日做法,不见一点好转,反而病的更厉害。贾大人一怒之下把那些骗子全都关进了死牢,还是没用,只能一天天看着自己以百倍的速度衰老下去。
他不想死!
管家也不想让贾大人死。
他做过多少事自己心里清楚,要是贾大人没了,下一个倒霉的铁定是他。因此整个府上就连贾大人的亲儿子都没他这么真心的希望贾大人好起来。
姜遗光心里明白,即便自己能办,可也不能那么轻易出手,否则以他们主仆二人的性子,一定会把他当做好拿捏的人。
他面上沉默,作思考状,神色间却不见一点为难。
让人感觉他并非做不到,只取决于他想不想做。
管家又连声说好话,当即让人捧了礼物单子来摆在桌上,大喇喇推过去。
柳大一看就在心里冷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玩这些花样?真是贼心不死!
别看这管家姿态放的低,他明晃晃拿出礼单来,礼单上的东西全是收买傻子用的玩意儿。不就是度着姜公子年纪轻,试探他会不会眼皮子浅吗?
要是他看见宝物走不动道,以后他们就知道怎么对付姜遗光了。
这种人最是令人厌烦,总把别人当傻子,殊不知自己的小九九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对这种人不能亲近,不能说软话,反而要狠狠挫他们锐气才好。
柳大心里着急,可不好提醒。好在姜遗光对钱财根本不感兴趣,对那礼单看都不看,甚至带点厌恶。
“你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些东西打发我?”姜遗光把东西一推,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不过想回去看看,你们不允也就罢了,拿我当乞丐看了?”
一声冷笑,听的管家皮一抖。
贾伏源啊啊两声,艰难道:“不……不……”
管家这才赶紧把礼单收好,又是连声说好话。
姜遗光把手一抬:“贾大人既然想请我帮忙,又是在庄子上出的事儿,却千方百计不让我去庄子上看看,又算怎么回事儿?”
“让我去庄子上看两眼,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管家心说,如果不求你办事你岂不是看过了就跑?说不定还会把庄子上的东西带走。
先让他知道庄子是谁的,不要动歪心思。再低个头请他答应了,这样也不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刚才礼单不收,性子估计是个清高的。要不然就是见过的好东西多了看不上。
不过姜遗光都答应了,他们也不耽搁,欢天喜地套了车,一列长长车队往宋家庄子上去。
第301章
这座庄子背靠一座山, 山下是大片平原,临着平原的山坡还算缓和,背面地势就十分险峻了,普通人想从山那头过来几乎不可能。
军队就驻扎在庄子外, 高高低低营帐围了一个大圈, 谁都不让进。直到贾府上来了车, 验过马车外徽纹及车夫递来的令牌后才把人放进去。
一列车队慢慢悠悠往里进,打头三辆大车后面跟着小车,分别坐了贾伏源的次子、四子、长女及少爷小姐们带来的一些贴身仆从。
三辆大车后是稍微小一些的车, 姜遗光在里面。
再后面又是跟着几辆大板车,绑了不少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几十号穿着粗夹袄的人搓着手跟在旁边。他们是跟来干粗活的,甚至连厨子和锅碗瓢盆都带来了。
贾伏源自己来不了,便想让儿子们来看看。他膝下儿女成群, 个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女们不省心,只是他乐得清静,看这些在外面斗来斗去的孩子们在自己面前装乖弄巧。
可现在, 贾伏源老了,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他还不想死。
骤然间衰老, 说出去谁也不信。如果他死了,就是长子继承家业。那他的大儿子会尽心帮他治病吗?
以己度人,贾伏源不敢信。
他一个都不信。
他把老二和老四和大女儿叫了来, 叮嘱他们去, 谁要是能帮上忙,谁就是在老爷子面前立功。
不用他说, 这三个都会想办法压老大一头。
姜遗光知道他的心思,不过这样也好。
要是他只派一个人,自己还要事事受对方制掣。这一下子来了三个,三人看起来都不合,他们自己打就打不完了,只会想办法来拉拢他这个外人。
进庄子后,姜遗光就下了马车,骑马往里去,一面骑马一面观察。
柳大等人全都聚在他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冬天的山庄中遍地枯黄,寒风刮得紧,呜呜往各种缝里吹。许多日没有打扫了,地面房屋似乎都积起了灰,又因没有人住,看着格外荒凉凄清,他们像一群外来人闯进了荒野中,打搅了本来的寂静。
这座庄子被宋家买下后,主人家几乎不在庄子上过夜,因而里头只建了一座三进带两院的宅院供主人家居住。
庄子上的粗使婆子和长工们都住着更低矮的泥巴或木头搭出来的屋子里,散落房屋远远围在大宅院外圈,算是护卫。要是有强人来了,他们也能挡一挡。
沿路走来,那些低矮的房屋都有被人强闯入的痕迹,有些地上还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看上去就知当时情况并不平静。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供他们居住的宅子。
从宅子所在再往后约二三里,山峦冒头。山的这面平稳,另一边崎岖。因而这座山上的树虽然茂密,却没有野兽生活的痕迹,从山上还有一条小溪汩汩流下,通过人工挖凿的渠池流淌进庄子中新挖的池塘里,冬日的泉水瞧着就透出一股冰冷寒意。
姜遗光一路走来,四处观察。
这块地方作为庄子算大,但作为一个村庄就显得小了。可再小,要一寸寸去找坟墓所在地也很难。
他心里思索当初母亲的坟会搭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觉间,马车和车队终于到了宅子大门外。
贾伏源的下一代取字辈从历字,老二名叫贾历书,老四名叫贾历谦。大女儿贾芳瑛名字不便透露给外人,因她是招赘而不是嫁人,所以现在也能称一声贾太太或大小姐。
三人各怀鬼胎。
在他们看来,姜遗光此人实在年轻得过分,要说他真有什么真本事他们是不信的,可父亲相信他,还让他们跟过来,说不定就是危言耸听,故意说自己病了,好考验他们。
贾伏源没敢让他们看见自己病后的样子,是以几个儿女都生了疑心。
直到宅院前,车轿停下,贾历书当先从马车里出来,他好像才发现姜遗光在背后骑马似的,惊讶地迎上去:“哎呀哎呀,这天寒地冻的,先生怎么独自骑马?”说着又假装训斥下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也不知道拦一拦?”
被当成下人的柳二脸色一黑,没说话。
贾历谦也从轿子上下来,他穿着身银狐斗篷,瞧着脸嫩,年轻。他望一眼没几天就被修得格外精致的宅院,对哥哥笑道:“二哥,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外头天冷,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贾历书心里大骂要你来充这个话头,面上笑道:“四弟说得是,我只是担心先生罢了。”
兄弟两人言语交锋间,贾家大女儿,即贾芳瑛直接让人开了大门,换轿子抬进去——先占个好房间才是正理。
现在兄弟二人也顾不上吵架了,一前一后笑着迎姜遗光进去,不管姜遗光是不是滥竽充数之辈,既然父亲说他有本事,那他们就必须把他当做有本事的人一样看待。
“先生你看看,这屋里有什么不妥吗?”到了正院,贾历书笑着问出这句话。
他不觉得这庄子有什么问题,房子看上去虽有些陈旧,可翻新一番,再在外面种些果树,请几位美人来,到了夏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姜遗光摇摇头:“我再看看。”
来之前他就问过周老婆婆,母亲埋葬的地方大约在什么方位。可周老婆婆年纪实在大了,记不清楚,她说自己家就在村子的西南边,宋钰家离她家不远,后来埋葬又埋到了后山上。
后山哪里,她也不记得了。
后山……
站在院子里也能看到不远处山峦起伏的剪影,姜遗光心想,后山会是指这儿吗?
擅长打听的马元义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和几位少爷小姐带来的下人们聊得火热,再不久就回来了一趟。
“他们听说山上有灵药,叫少爷小姐们过来就是献个孝心,还以为我们是附近猎户,来带他们上山的,”马元义说着都好笑,庄子的土地还算肥沃,可那座山一看就光秃秃黑黢黢的,长根草都难,怎么可能长出药来?
姜遗光说道:“和他们说明日就上山吧,只是任何人都别跟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到时你们在山下接应我。”
见其他人还要反对,姜遗光道:“没关系,我不会出事的,反而是你们跟上去才容易遇见危险。”
见他态度坚定,其他人不再劝说,只好给他准备一些上山用的东西,镰刀、匕首、细绳,止血丸金创药等等,还有个特质的骨哨,用力吹响后声音极为尖锐,能穿透近一里地,有时还能驱兽,野兽听了也要逃跑。
要是姜遗光需要什么,在山上吹一声哨子,他们在山下听到了就能立刻上来。
一切准备好,估摸着其他三人也安顿好之后。那边就来了人,说请姜先生去正堂吃饭。
三位少爷小姐都沐浴过,换了新衣,坐在重新布置打扫过的大堂里还觉得不太舒服,总觉得周围乱糟糟灰扑扑的,不如家里自在。
“我怎么觉得这宅子里阴森森的?”贾历书嘀咕。
贾历谦笑着说:“二哥是不是近来体弱着凉了,这庄子可是父亲最近新得的,让我们先来看看,怎么能这样说呢?”
贾芳瑛懒得理他们,自顾自打量。
正堂里原来应该挂了画儿,现在那两幅画也没了,墙面上留下两道比周围白一点的印子。
桌子椅子都是旧的,尽管擦洗过许多次,还是散发出难闻的霉味,墙角总有更深一点的污渍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地板铺了淡青色的石砖,还算平整,没有铺地毯,地砖缝里看着也黑糊糊脏兮兮的,定是那些下人干活不精心……
贾芳瑛越看越嫌弃,胃里翻腾,却又不能马上离开。
厨房那边赶忙上了菜来。
正这时,姜遗光过来了。
几人虽都怀疑父亲找的这人是江湖骗子,可行骗也要有本事才行,当先一条就是要长得好。前头那几个无一不是须发皆白仙气飘飘,一看就是世外高人的形象,若不然,贾伏源也不会信他们。
姜遗光和他们又有不同,生的实在好,看着年轻,身体还在抽条,整个人跟春日里拔地而起的鲜笋一般,加之笑容可亲,让他们很难生出恶感。
姜遗光来了后,就把打算明天上山的事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