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在他身后跟着不少小厮,还有些老人,此刻那些老人就念叨着老太太要往书房里闯,被小厮们千方百计拦在外间,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他们不要乱闯,书房重地云云。
来闹事的老人们不少,就地一坐嘴里便哭叫起来。
“老太太就是刚刚才去的,去的时候这小子就在身边,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说不定老太太的走就和他有关,他敢说他不知道?”
“老太太走的可真冤啊,她今年跟七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要做八十整大寿了,怎么现在就不明不白的去了……”
“老四啊……你这是要包庇你儿子!”
哭天喊地抹泪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个茶盏拿个小物件的,还有些坐在地上边拍大腿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干嚎。
他们都是住在陆家的老太太的亲戚们,都是从老家来的,平日以半个长辈自居。
陆家的四房老爷们还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真要骂起来或是推搡时让这些人出一点事,传出去别的不说,首先一个不敬长辈的帽子就扣在头上了。
于是真让这帮人闯进了书房外。
四老爷阴沉着脸站在姜遗光身前,也不管他刚抄的书,复杂地问他:“刚才老太太单独召见你的时候,你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姜遗光一脸迷茫地抬头:“我什么也没做呀,老太太就是和我说了说话,说她曾经的事儿,说完以后就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把她的手放下来,老太太又吩咐了我两句,让其他人退下,我就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我也走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爹摆出这幅脸色向来活泼,跳脱的一张纯稚的脸上写满了害怕,小声问:“爹,是不是老太太发生什么事了?她生气了吗?”
四老爷平了平气, 艰涩道:“老太太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姜遗光似乎是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之后,才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眼睛嘴巴一起张得老大,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可能,我刚刚见她,她还好好的,她还让我不要打扰她休息。”
姜遗光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气得脸和眼眶一起红了:“他们都在冤枉我,我怎么可能啊,老太太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我怎么……”
“再说了!就算他们怀疑我,那屋子里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做什么?”姜遗光气得跺脚,“他们凭什么来这里堵我们?不就是看我们是四房的吗?他们怎么不去问几位伯伯伯母?”
“他们冤枉我!”
四老爷不想再听下去:“好了!他们都是长辈,你少说两句。”
“不管怎么样,老太太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你先去佛堂里呆着吧。”
四老爷最后警告他一句:“不要胡闹!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姜遗光委屈地小声嘟囔:“我没有胡闹,他们冤枉我。”
好在四老爷的院子后面有一道后门,由下人们悄悄带着姜遗光去了正院的佛堂里。
佛堂里设了十几间禁闭的屋子,里面空荡荡,一览无余,只有一个神龛并一块蒲团,蒲团前摆了一张小几,上面有笔墨纸砚,就是为了让他们跪在佛前忏悔、抄经。
抄完了,悔过了,才算洗心革面。
一进去就感觉所有的光都被厚重木门与门帘阻隔在外,门里阴暗湿冷,没有点灯,处处开着小窗,全靠着不过尺来宽的小窗通风。
姜遗光被关进了最后一间佛堂中。
因为前面十几间全满了。
刚才匆匆走过时,他从小窗户上看见里面都跪坐着一个人,应当都是陆家的女孩们。
他老老实实跪坐在里面,等没人了,才直起身揉揉膝盖,靠坐在墙边,翻着佛经看。
他感觉到有人在偷偷看自己,这些人可能是四房的,也可能是陆家其他人。
但不管怎样,他都故意表现出了自己不懂规矩,并不是很愿意遵守规矩。
会有谁来利用这一点呢?
姜遗光翻完了经书,没发现什么东西,靠坐了一会儿,坐在蒲团上像模像样抄起经书来。
他边抄边想。
老太太之死很明显有蹊跷,但他被关在这儿,这扇门没有上锁,不过是从外面把门栓上而已。他想离开很简单,但有人监视着,四老爷把他关在这儿更像是护着他,他最好按兵不动。
不知李芥能不能查到什么。
他已暗示过老太太有问题,现在老太太突然离世。只要他们想知道老太太临终前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就必须想办法来找自己。
第318章
陆三娘在倒数第二间屋子里抄经。
和以往一样, 念一句,抄一句,再拜一次,寒气从地底穿过薄薄的蒲团渗入膝盖骨里, 细密疼痛, 刺得她不得安宁。
家中姐妹都一样, 经常久跪,腿上有毛病,一到阴雨天便骨头疼。
莲花座上, 佛陀微笑,垂眼看不存在的芸芸众生。
阿弥陀佛,愿我早日渡苦海——
她听见了隔壁传来轻微的蹦跳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响,不禁觉得奇怪——隔壁是哪位姐妹, 怎么会禁闭时还闹出动静来?
很快她就知道了。
门被轻轻敲响,门口用于送饭和探望的小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笑嘻嘻地往里说话:“三姐姐!”
陆三娘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眼珠骨碌一转,道:“听说你们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们。”
“……胡闹。”陆三娘轻斥一声。
刚才妹妹们都是一起来的, 隔了一两刻钟才又有下人带人进来。况且这家伙刚来陆家,栖芳园都不知在哪儿, 怎么可能进的来佛堂?
想到对方可能也在禁闭,陆三娘明白过来,肯定是他耐不住, 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了!
她语气更严厉, 带了几分长姐的严肃:“你是不是也进来静静心的?听三姐一句劝,快回去!”
小窗口上的少年不乐意:“我才不呢, 好无聊。”
他又晃了晃门:“三姐姐,来门口和我说说话嘛,我把门栓打开了,你开门让我进去和你玩,我保证,就一次,只用一点点时间!”
见陆三娘迟疑,他加大了力度,更加可怜了:“好不好?好不好嘛三姐姐!你们都不理我,我好无聊……”
陆三娘被看得心软,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也罢,要是不答应,他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就开门这么一会儿,劝他回去就行。
她不由自主站起身,因为跪久了有些疼趔趄了一下,扶着墙慢慢到门边:“只能聊一会儿,等下你赶紧回去……”
……
隔壁不知什么时候起,接连不断响起“咚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墙上发出的闷响。
姜遗光起先没听清,后来那声音逐渐清晰,一直撞着他这边的墙,他才留意到这点。
他溜溜达达到了门边,还犹豫要不要推门出去看看,就闻到从隔壁飘来的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绷紧了心弦。
面上倒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回到蒲团边一屁股坐下,唉声叹气,很是无聊。
隔壁关着谁?为什么会有血腥味?她/他死了吗?
那敲墙的声音,是什么?
姜遗光不敢贸然出去。
镜内不是镜外,镜外可依靠山海镜驱鬼,镜内却没有任何办法。
等了许久,隔壁敲击的动静才渐渐停止,与此同时,外面慢慢传来人声。
听上去像是要把他们接出来了。
姜遗光当做没听见,仍旧坐在蒲团边百无聊赖地“抄经”,他下笔极快,短短一段时间就飞快抄了十几页,抄完后匆匆吹干就翻到下一页去。
来人从第一间往下走,一路开门、问好,门里关着的人虚弱缓慢地出来,还要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规矩,下回不会再犯。
因着两边走廊空洞狭长,动静传来很明显。
一间又一间,终于到了倒数第二间屋前。骚乱陡然爆发,女子尖叫声响彻佛堂:“三姐姐——”
杂乱脚步声和门大力撞开的声音,让他再也不能装着“没听见”,姜遗光连忙凑到门边小窗户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从小窗户里往外看,二十一娘和九娘站在门口呜呜咽咽地哭,还有十来个凑在外圈抹泪。几个下人们显然很吃惊,一团糟也挤在门口,有几个已经冲出去禀报老爷夫人们了,还有个被姜遗光的拍门声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打开门。
姜遗光拨开人群就往门里看,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陆三娘。
头发散乱、衣襟大开,额头流出大滩大滩血,满身满脸全都是血,地上也积了一小滩血。她明显死不瞑目,睁着眼睛,涣散的瞳仁不甘地瞪着门口。
陆七娘抱着她嚎啕大哭,她身上也沾了血与灰,却半点也没在乎,哭得整个人几乎抽过去。两个婆子扯着她要把她带出去,嘴里还念叨着她这样失态不合规矩。
拉扯间,陆三娘的手耷拉在地面,反复蹭着地板,肌肤苍白发青,不见一点生气,五个指甲盖都翻了起来,往外冒血。
“够了!别挤在这儿!都出去等着!”姜遗光脸沉下来,当即吩咐道,“等老爷夫人们来了再说!”
下人们在房间里乱走,血脚印踩得到处都是不说,也妨碍他查探。
陆府下人们正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有人吩咐正好,当即鱼贯而出,守在门口低下头。唯有陆七娘的哭喊一直在走廊中回荡,凄凄惨惨,哀戚不休。
人都出去了,姜遗光飞快扫一眼屋内情形,旋即目光微凝——
墙上,刚才他在隔壁听到动静发出的地方,那儿的墙砖面有明显的血迹,黏连了一两缕长发,旁边还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划痕。
再看陆三娘凌乱的发鬓,姜遗光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那个东西……它抓着陆三娘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陆三娘挣扎也没有用,指甲都划断了,到最后,还是死去。
他的视线慢慢往下移,微微一顿。
墙面撞出的痕迹有鲜血淌下,一直流到地面,而在指甲挠出的痕迹下方约二尺距离,有两个黯淡的字迹。
墙面是青砖的,没有抹白,屋里昏暗,因而用血涂上的两个字并不显眼,若不是姜遗光目力出众又仔细打量,恐怕也发现不了。
那是歪歪斜斜的两个字——“四少”。
陆家四少是谁,不言而喻。
姜遗光怎么也没想到陆三娘临终绝笔竟会指向自己!
莫非那东西又是伪装成他的样子,杀了陆三娘?陆三娘分不清人鬼,自然会以为是他。
这下姜遗光再对比起墙上的磕痕时,就发现位置正正好合了自己身形。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抓着陆三娘往墙上撞,杀害了她似的。
姜遗光没有显露出什么来,他早在进来时就让自己红了眼眶,此时背对着墙蹲下,不着痕迹地伸手捏住袖子揩去墙上两个字,又把血迹沾多了些在原处涂上去。
而后,他脱下外袍,轻轻盖在衣裳不整的陆三娘身上,裹住了她已经发冷的身躯。
姜遗光忍不住落泪,强忍悲痛似的,问陆七娘:“七姐姐,你进来的时候……屋里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