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凌烛摇头:“并不是,总之……总之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事儿。”
容楚岚在边关认了个义妹,那义妹年纪不大,是月牙城太守的小女儿,月牙城太守全家都被蛮族害,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容楚岚希望把自己积攒下的一部分财产送给她,还特地让近卫给他写信,道如果她这义妹愿意上京,请凌烛帮忙多照顾一二。
孟豫越听神情越严重,闻言端端正正地倒了杯茶,面向西边泼洒在地,示意为那从未谋面的太守一家敬一杯水酒。
凌烛接着说:“有飞鹰传信来,说那姑娘知道蓉姑娘的打算后,决定替容姑娘扶棺回京,再过几天就要到了。”
“容家只剩下这么些人,容小将军又不在,偌大家产恐怕也保不住。我来找你就是想商议商议,看看怎么多照顾她几分。”
毕竟……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和容家可扯不上关系。如果他们打着容姑娘旧友的名号就更不行了。世人的唾沫总是不留情面,即便容姑娘和他们没有半分私情,无愧于天地,可那些人的眼睛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在此之前,凌烛已经找了十几个入镜人,将这件事慢慢散出去。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容姑娘的遗愿落空。
孟豫对这些事不太清楚,但他有个号称百晓生的好友,家中花钱让他在国子监读书也没能让他收心,整日喜欢打听这个又打听那个。
孟豫心想着回去后问问他,嘴上答应下来,道能帮的一定帮,再不济需要用到他时也能上门撑撑场面。
但他也知道,自己人单力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凌烛叹口气,状似无意道:“容姑娘身前同朝阳公主有几分交情,若是能得到公主照拂……”
孟豫听说还要和公主扯上关系,惊得不敢再说,连忙道:“吃菜,吃菜……”
凌烛才像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一般,打哈哈应付过去。
凌烛回家后,再次和身边近卫问起了姜遗光一事,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去一趟单州打探打探。
大不了……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先回来。
*
单州,乌龙郡。
乌龙山下来了更多人,贾家的贾历文也被近卫们查清楚后,从家中带到了乌龙山下,关押在军营里。
直到这时,贾历文才后知后觉发现,姜遗光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他怎么会和这些军爷有关系?他竟也不说!
*
镜内,姜遗光成了一个无名寺中面貌全毁的小沙弥。
无论如何,他总算在寺庙中住了下来,那些香客们不愿意看见他,他便留在后院干活。其他和尚也多半恐惧他那张此刻格外狰狞的脸,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但奇怪的是,目前还没有入镜人来。
难不成又和上回一样,只有他一个入镜人吗?
姜遗光点燃空荡莲花座前巨大的香烛,低头退下,又扫了一眼佛堂。
僧人们在做晚课,垂首念经,木鱼声齐响,笃、笃、笃……于空旷大厅中回荡。
天快黑了。
今日会有人来吗?
这座寺庙十分奇怪,不仅无名,且有一堆古怪规矩。他在受戒后,就被另一个僧人领去一间新屋,告诉他屋里贴了寺庙中的忌讳,叫他自己看清楚,不要犯忌。
大家的房间都差不多,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木柜旁架子上有一盆水,并无多余装饰,倒也一应俱全。淡淡潮气中,夹杂着丝丝有些甜腻的香火气息。
他进入后,果真在衣柜上看见贴了一张泛黄的纸。
其一,凡入寺住宿香客,一人一间厢房,不得共住,子时至辰时必须在房中休息,不得离开,违者……
纸张破旧,长年磨损,“违者”二字后正好是一小块破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把后面的字眼给剜了去。
其二,每日辰时请前往大殿做早课,早课诵经只诵读三次,不必多读。若听到第四遍诵经,烦请退出大殿并回厢房,莫要回头,莫要停下脚步,不要回应任何呼唤声。
其三,寺庙里没有睁着眼睛的佛像,寺中没有弥勒佛,若见佛像睁眼含笑,莫要对视、跪拜、上香。速速离开并关上房门,切记!不能祭拜,否则……
“否则”二字后有大团墨渍涂抹,看不清底下字样,依旧隐去了违规后果。
姜遗光看着这一条,只觉得古怪。
莫说睁着眼睛的佛像了,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佛像,目前见到的前殿和正殿里都是空着的。
其四,寺庙内所有僧人皆着青黑色僧袍,若看见身着其他颜色僧袍之人,莫要同他说话、回应、同行。
其五,寺庙内所有住房内只有三盏灯,以示三皈依、三福与三藏。
若见第四盏,需立刻丢弃,不得点燃。
其六,寺庙后院水井因废弃已封,莫接近。若听见井中有异响,不必担忧,秉明方丈即可。若看见后院水井上井盖打开,谨记,立刻回到厢房内,将房中水全部倒出,房间内不能留一滴水。
其七,寺中不得食荤腥,违者……
“违者”二字后,以红墨凌乱涂去,看不清底下字迹。
第八条,也是最后一条,被完全涂去。
姜遗光看完,小心地伸手去揭,却没揭开,摸上去感觉只有一层,遂放弃。
他试图去问其他僧人,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那些违背了庙规的后果又是什么,但刚要问出口前就感觉到了危险,只得做罢。
晚课做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月上中天,发出冷冷的银光。
一行人在山中疾走,总算见到了在山脚下就看到的寺庙。
“再快点,天已经黑了。”
“做个火把吧,夜里黑看不见路。”
一行六人,身上都带了火折子,闻言从路边折下树枝来。其中一人脱下身上半袖外裳撕碎了变成条,缠裹其上,又有人拆下自己的火折子,将里头的硝石和炭粉倒进去,做了个勉强能用的火把。
火把吹熄前,他们总算到了寺前。
这是一座无名古寺,整座寺庙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腐朽的潮湿气息,细细闻去,那股潮气却又在鼻腔绕了绕,变成微有些呛鼻的烟熏火燎的香烛味儿。除此外,顾敛还眼尖地从灯笼微弱光芒的照耀下,看见了贴在石狮子背后的一张字条——
入寺请敲门。
他伸手敲了敲,指节扣在冰冷大门上,发出有些尖锐的声响,在寂静深夜里回荡。
门里无声。
身后忽然刮起了狂乱凶狠的山风,卷过森林,高大树木在风中摇曳树枝,抖落一地湿冷绿叶。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不知名野兽的咆哮。
秦谨玉吓了一跳,捂住心口颤声问:“你们……你们听见了吗?”
“嘘——小声点。”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恐惧。
可总不能不敲门。
待咆哮声过去,顾敛再次敲了敲门。而这敲门声传出去,似乎惊动了咆哮声响的主人,大地隐隐震动。
有某种庞大的怪物在飞速穿过密林赶来——
这下其他人也顾不得那许多,纷纷用力敲门,接连不断碰撞声响起。
寺内,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拾明,你去看看吧。”
姜遗光双手合十行礼:“是。”说罢,提了一盏灯步出殿外,快步向大门走去。
门外一群人焦急万分,那怪物的嘶吼越来越近!风也越来越急!尽管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可那股不断倾来的压迫感让他们每个人都开始焦急,敲门声愈发急促。
“有人吗?请师父们发发善心开开门!”
“求求各位师父们了,快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风霎时间停止,野兽咆哮嘶吼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里站着的人就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人提着灯笼、穿着深色僧衣站在门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苍白,近乎发黑的僧衣罩着他活像一抹幽魂。
更可怕的是他的脸……
左脸一大块可怖伤疤,坑坑洼洼的粉白色新肉暴露在外,活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把脸上血肉都磨去了一大半似的,右边脸上同样有伤。幽暗灯笼烛火飘摇,更显得他那张脸无比阴森狰狞。
顾敛也是死死咬住唇才没叫出声来,扬起笑脸行了礼:“这位小师父,我们是外地来的香客,只是在山中迷了路,到现在才找到,天色已晚,想请小师父问问能否让我等在宝地投宿?”
姜遗光一看就知他们是入镜人,有些还曾在藏书阁中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如今的模样,这些人认不出也是正常。
他低声道:“几位施主请进来吧,我去问问。”
一行人鱼贯而入,等所有人进来后,姜遗光合上门,对他们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没有暴露自己入镜人的身份,真把自己当做了小沙弥。
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偌大宝殿前,唯有白日给他剃度的老僧在等着。
老僧法号济缘,他在寺庙里似乎很能说得上话,见姜遗光身后跟着一串人进来,问过缘由,也不担心这群人是不是在说谎,道一声佛号后,就让姜遗光带他们去香客留宿时住的厢房。
“天色已晚,几位施主早点歇下,不要耽误。”济缘手里转着佛珠,转头吩咐姜遗光,“拾明,你安顿好这几位施主。”
姜遗光:“是。”
老僧往另一个方向离去,姜遗光侧身对那群人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提着灯笼,向厢房走去。
那些人当着他面不好贸然说话,道谢后就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
过垂花门,一条狭长走廊,两侧灯笼轻摇,昏黄灯光摇曳在人们面上,显出几分奇诡。
姜遗光替他们安排了一人一间屋,从前往后排下,并告诉他们,房里贴了寺里的规则,还请几位施主看过后再休息。
顾敛主动要了第一间房。
推门进去,是一间不大但整齐干净的房间,各色家具事物一应俱全,姜遗光替他点上灯,告诉他桌上放了火镰后,带着其他人退出房间。
临走前,顾敛和姜遗光身后其他人对上了眼神,各自使了个眼色。
这间屋里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不过也说不定,谁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
顾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正如拾明小师父所说,柜子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寺中守则。
顾敛将桌上烛台拿过来,一条条仔细看,越看眉头越皱紧。
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很想打听清楚这间寺庙到底有什么古怪,可他们哪知道眼前的小沙弥也不过今天刚来,知道的事儿并不比他们多,因而问什么都只会笑着摇头。他一笑,那些人更害怕,干脆不问,分了房间后就道谢准备“睡下”。
床铺摸上去总觉得有些湿捻,散发着浓浓潮气与轻微霉味。顾敛即便在家中不大受宠,也很少睡过条件如此恶劣的床榻。湿冷寒意好似透过皮肤渗入到了骨髓中,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