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秦谨玉意识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对方似乎做了什么,她本就怀疑拾明,可对方明目张胆地表露出自己异样后,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做了。
犹豫片刻,顾敛的声音传来,秦谨玉连忙对外喊一声说自己没事,鬼使神差地,她真的听从拾明所说,将门关上,来到他对面。
门关上后,室内更昏暗,他那张可怕诡异的脸犹如苍白的幽灵,看得秦谨玉有点发毛。
秦谨玉冷静的也快,没有坐下,而是靠在门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拾明脸色不变,说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和你们一样的,入镜人。”最后三个字轻得很,却清清楚楚传进她耳朵里。
“你……”
“我入镜时隐瞒了身份,还请秦姑娘见谅。”
秦谨玉捂着心口,久久说不出话来,关于拾明和其他僧人相比之下的特殊之处也在此刻有了解释。
“那……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们住这里?又为什么提醒我们捐香油钱?”
“我也不知为什么,总之,一进入这座寺庙,我们都失去了一些神智。”拾明看着她,那张脸依旧可怕,可他的眼神粲然有神,诚恳真挚,不似作伪。
“不论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害你们。大家都是入镜人,只有找到幕后真相才能离开,我何必隐瞒?”
秦谨玉道:“可你一开始就隐瞒了身份!”
拾明反问:“若你是我,你会说吗?”
秦谨玉哑口无言,转问:“那你为何突然和我说起……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突然恢复理智?
拾明点点头,将自己的推测和所作所为一一说了。听得秦谨玉出了一身冷汗,决定今晚绝不能点灯。
再点下去就没命了!
不过她也好奇,拾明这样聪明能干,反观她自己,进寺庙几天来什么也没发现。他凭什么这么费尽心思帮自己?
“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我需要做什么?”
拾明道:“你随我出去一趟。”
秦谨玉:啊?
姜遗光没说假话,听得门口其他人陆续散开后,带着秦谨玉往外走,一直来到山门。
从山门往里看,正好能看见天王殿。大开的殿门,座上空空。
“寺里没有弥勒佛……”二人都想起了这条寺规。
秦谨玉略通佛法,想得更深一些。
寺庙入门第一尊佛为弥勒佛,因汉地通常信奉大乘佛法。按大乘佛法中的三世佛理论,可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纵三世佛。
其中,过去佛为燃灯佛,现在佛便是释迦牟尼佛,弥勒佛则是未来佛,即为下一位出世的佛,又称阿逸多菩萨,也叫当来下生弥勒尊佛。故而要放在寺里进门第一座,众生与其结缘,将来便能得到他的度化。
寺庙里没有弥勒佛,岂不是说寺里……没有将来?
且还有一点,弥勒佛笑口常开,大度包容,故而放在第一尊。舍去弥勒,寺里也没有睁眼含笑的佛像,意味着除去欢喜、包容,闭目意味着识人不清……是这样吗?
山门内,寂静无声,天王殿前香客很少。
拾明站在门边,示意秦谨玉出去。
后者犹豫片刻,抬腿跨出门槛。
刚踏出去她就脸色发白地捂紧了胸口,冷汗涔涔,腿一软差点跌下去,要不是姜遗光扶着她她估计就瘫在地上了。即便被搀扶着,她也腿软得几乎走不动道。
“……带我进去……”秦谨玉抓紧拾明的手臂仿佛水里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哆哆嗦嗦求他,“求你了……带我进去……”
姜遗光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不是真的要杀了她,闻言拖着她跨过门槛回到寺里。
刚踏进门,浑身瘫软又紧绷心弦的人霎时又恢复了原样,兽吼声……消失了。
时隔几日,秦谨玉再次听见了恍若近在咫尺的野兽嘶吼声。她的心还在狂跳,咽口唾沫,把这事儿告诉了拾明,没有半点隐瞒。
拾明却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果然……兽吼是引发这几人丧失神智的引子,也是一个开端。
因为兽吼逼迫,他们不得不进入寺庙,又因为兽吼而初步开始心神不宁,之后各自有怎样的表现另说。等理智一步步丧失,才会听见、看见各种幻象,继而愈演愈烈。
除此外,只有正常人能听见兽吼,当理智开始崩溃后,再离开寺庙,基本就听不见了。
那他自己的引子……又是因为什么?
第342章
天王殿内依旧空荡荡。
本该摆放的四大天王像倒是在, 一左一右各两尊怒目而视正中。当中弥勒佛金身却只剩下一个空座,即便如此,座前也摆放了新鲜的时令水果与野花束,香火不息。
一股寒意忽然自背脊席卷而上。
姜遗光微微仰头望着虚空, 那里可能有一尊弥勒佛存在, 也可能没有。但他不好拿一盆水来照……不对!为什么不好?
他为什么不能用水做镜来照?早在一开始他从水里见到他人背上的红色身影时, 他就该想到这个方法才是。
现在……他一冒出这个念头,直觉便叫嚣着危险,就像他过往数次面临死境时内心油然生出的危机感那般。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直觉, 这种类似于野兽的直觉在不少时候救了他一命。
但现在……他迟疑了。
或许以水为镜的确能看破幻象,可看破幻象后该如何做才是要紧大事。但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这重死劫幕后的恶鬼究竟有什么执念。
要是遵守规矩就能活,可谁也不知道要遵守多久,寺规里可没说时间。更不用说那些规则里暗藏的杀机,不论遵守与否结局都是个死。
秦谨玉就见拾明看着空荡荡莲花座, 少顷,扭头问她:“秦姑娘对佛法有研究吗?”
秦谨玉忙道:“略知一二。”
拾明又问:“佛门中,是否有双面佛的说法?”
“双面佛?”
“对,一面慈悲, 一面怒目, 一体双面。”
秦谨玉沉吟片刻,道:“我孤陋寡闻, 实在没有听说过。我只听闻个别寺庙中会塑造双面佛像,两佛背身相连,不论从前还是从后看都像只有一尊佛像, 但那不过是塑像, 并非真正两面佛。”
她见拾明脸色不对,问道:“幕后关窍与两面佛有关吗?”
她已经认定和自己等人比起来, 拾明很可能对幕后恶鬼了解更多,所以一开始才要隐瞒。
说不定他已经是渡过七八回的入镜人了……
拾明点点头:“想必需要去一趟藏经阁,到时还请施主一同前往。”
秦谨玉为难道:“可是……藏经阁的经书那么多,凭我们两个怎么找得到?”
拾明道:“藏经阁外有看守僧人,可以向他询问。”
秦谨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拾明作为小僧人对方不理,她便作为香客去问,遂答应下来。
二人一道往藏经阁去,今日在藏经阁外的恰巧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为姜遗光剃度的济缘师父。
姜遗光先上前行礼问好,再问佛门中是否有双面佛这一说法。
济缘同样干瘦如皮包骨,两边脸颊肉深深凹下去,颧骨高高凸起,但他和寺里其他僧人比起来就……按秦谨玉的说法,多了一点善良的气息。简而言之,一看就是个好人。
“慈眉善目”的济缘看见拾明就笑了,等听拾明说了来意后,脸上笑意慢慢收敛:“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姜遗光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也慢慢、慢慢后退一步。
巨大的藏经阁就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让他二人都生出一种面对庞然大物时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来,大开的四扇门里似乎点着灯,又像是无尽的黑暗。
秦谨玉同样吓得浑身发毛,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覆在表皮上,她还记得自己不能跑,死死咬住唇站在原地露出僵得不行的笑。事实上她更奇怪自己那时竟然笑得出来。
周围还有人经过,三三两两的,却仿佛都和他们隔了一层,没人往他们身上多看一眼。
如果这老僧要显露出恶鬼相,当场杀了他们再抹去其他人记忆,实在再简单不过。甚至都不必抹去记忆,因为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本来就不是人。
但不知为什么,笑还是一点点重新回到了老僧面上。
济缘慈和道:“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双面佛一说,不过……确有其事。”
自佛教传入东土汉地以来,历经许多演变,终于在这片东方国度上扎下了根,也传出不少广为人知的故事。
但……双面佛的故事,却少有人知,甚至连佛家径籍都鲜少记载。
济缘领他们进了藏书阁。
踏进足有人膝盖高的门槛,一入内便是空旷大殿,地面刻有佛家意味的繁复图案的地板,两边各有数排数列高高的从地面直接屋顶的书架。两侧窗户上镶嵌各色碎琉璃拼成的五色莲花图,阳光从小窗上照进奇异微光,如雨后新虹,洒在这片沉闷空旷的寂静之地。
共三层,当中楼道狭窄,壁上也不点灯,只有每上一层才能见到墙上凿开的方形小窗,从窗口透风透光。
藏经阁里没有多少人,济缘带他们直接上了第三层,第三层正当中也是空荡荡大堂,只摆了长条桌案,比起一楼来要小得多。正八角形的八条边上除了两边连着一上一下的楼道,剩下六边全都闭着小门,里面开了小间。
济缘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打开其中一扇门。
姜遗光和秦谨玉都没有进去,里面窸窸窣窣动静响完了,济缘拿了一卷经书出来,放在长桌上。
“贫僧只记得这一卷了,们若真要知道,就读这一卷吧……”
姜遗光和秦谨玉连忙道谢,问过能否带回房间看后,便捧着经书跟在济缘身后下楼——他们可不敢在三楼看,三楼没有窗,到时若出点什么事逃都逃不掉。
秦谨玉有些好奇地打量经书。
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了,即便藏经阁日日有人打扫也遮不住那股尘封多年的灰尘气息。最外印了一排小字:《佛说妙生无相众悦经》
她随家中礼佛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经书。不过……佛法无边,佛门经卷浩如烟海,她没听过也是正常。
等两人特意错开,一前一后回到厢房,确认房里的灯既没有多也没有少后,就打开经书看起来了。
这卷经开头和其他经书大差不差,在姜遗光看来都是些拗口难懂的话,到后面才开始说了双面佛一事。
双面佛,一体一首,生出前后两面,背身而坐背部相连,可为一身,可为两身,每身六臂,因而双面佛共十二臂。
正面慈悲相,手持莲花、如意、金刚轮等,名为摩诃多罗佛,又称大行多罗菩萨,意为行业广大,阅世间百态参悟修成正果。
背面怒目相,手持金刚杵、宝塔、法螺等,名为萨吉谒利佛,又称大勇谒利菩萨,意为降妖除魔,无坚不摧。
秦谨玉从来没听过这两尊佛!她好奇地翻着书,目光奇异。
最妙的是,经书上称,这两尊佛彼此通识又不通识,相知又不相知。他们形影不离,却从来不知对方就在自己身后,实在叫她难以理解,无法想象这到底算是什么情况。
她略同佛法也不明白,姜遗光就更不明白了。
回忆起自己在地下室见到的那尊双面佛,再对照经卷上的描述,似乎是同一尊。只是不知为什么中土少有人知这双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