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他这些天一直在找姜遗光,却一面都见不到,只能托近卫传话。一开始他还威胁,到后面发现威胁没用,就变成低声下气请求,什么条件都给出来了,姜遗光就是不理,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铁了心要得到蛊王!
到最后,他和姜遗光打了个赌,十天以内,只要他能和后者打个照面见到正脸,姜遗光就让他换走蛊王。要是他碰不到,那就……
沈长白嘿嘿嘿地笑。
今日就是第十天了,余谯昨晚就在园子里没出去,趁姜遗光晚上睡觉时放迷烟跑上去,结果姜遗光压根就不在房间里,他又白跑一趟。
他算看明白了,姜遗光遛着他玩呢。光打杀个人有什么用?他在驯服余谯。等十天过后,不论结局如何,余谯都要承他的人情。
今日凌烛的卷宗也出来了,沈长白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
凌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自己去吧,我在园子里休息。”
沈长白也不强求,自个儿问了近卫,被带去了京城中新开辟出的一间书屋,他们想看的卷宗都能让近卫送到这儿来。
凌烛还不到第十回,姬钺已经过了。这卷宗放在原来的藏书阁里就不大合适,干脆一并挪出来。
沈长白进去以后,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姜遗光的踪迹。
他正在窗边和一个身着绛紫色斗篷的高大男子说话。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眼扫过来。本该是风流倜傥的一位贵公子,目光却漠然得可怕。
姬钺也是来特地找姜遗光的,他和凌烛在镜中联络后,知道姜遗光和凌烛近日有往来。他如果从凌烛口中得知自己的十重后死劫,很有可能会来看看。
姬钺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姜遗光进宫一事并非机密。他从宫里探不出来,父王整日沉迷酒色,关于宫中事一个字都不透露,只能从姜遗光这边下手试试。
而他提出的条件,真的让姜遗光犹豫了一下。
姬钺在镜中探寻到赵瑛和姜遗光似乎也有关联,出镜后顺道查了查她,发觉赵瑛生父正是当年科举舞弊案中牵连进去的一人,后来辗转来到柳平城,成了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也在其他学堂都不肯收姜遗光时,成了他的夫子。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以你夫子的性子,他若真想要远离是非,要么回老家,要么游玩山水,为什么又会来到离京城那样近的柳平城中?”姬钺对姜遗光说,“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收下你?”
还那样尽心尽力教导他。
甚至……君子六艺中,绝大多数普通学子都因为家世不会骑马。南夫子并不富裕,姜遗光从前家境也只是普通,南夫子却特地买了马教他。
“以你当时的名声,即便你有再多才华,他也该惜命才是。他一人不算什么,还有夫人女儿在,他怎么会不为自己妻女考虑?”
他怎么会全心全意地接近一个注定会害死自己的人?
姜遗光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姬钺道:“我也不谈什么咱们过去的交情,只论当下。你我各取所需,我没必要害你。”
姜遗光终于松口:“你让我想想。”
姬钺见好就收:“最好快些,消息过了就不值钱了。”
“我明白。”
姬钺转身就走,经过沈长白时和他微一点头,大步踏下楼梯。
见他走了,沈长白凑上去问姜遗光:“他就是那位九公子?”
姜遗光道声是,没有透露刚才两人的谈话,等近卫把卷宗送来,二人一人一沓看起来。
前边内容和凌烛所说相差无几,到最后破局时……看得沈长白瞠目结舌。
几个入镜人通过那些死去人的尸体发现了端倪。
女婴从那些人腹中爬出,看似是肚腹被破开失血而死,但他们也发现那些人身上都少了些骨与肉,肚腹中也有些脏腑不见了。像是被女婴吃了。
姬钺就找到几个他们都看见肚腹内伸出了婴孩手掌的人,打晕后称重,又以水为介,将人放入满溢的水桶中再捞出,看水面下降多少,算出其肉身大小。
等那些人死去后,将尸体再次称重,同样也算出尸体大小。果然……所有人的尸体都少了一块婴孩大小重量的骨肉,四斤到六斤之间不等。
那些人不愿意让女婴们投胎,出生即死,尸骸不断被践踏。女婴就吃掉了他们身上同重的肉,估计是当做自己的肉身再次出生一遍。
它们的执念也不过是要平安出生而已。
于是……他们从女婴路上搜集了不少女婴骨灰。骨灰很好辨认,说是灰,其实更像灰白色的一层粗糙沙砾,当初焚烧的那些人也并不很尽心,当中还留有不少小骨节。
刚出生婴孩骨头再怎么重也不过一两斤,每个人都匀了些,又挖下新死不久的成人身上的肉,补足了一个婴儿的重量。
这时他们也快死了。
肚腹高高隆起,能清楚地看见肚皮上凸显出两只小小的手掌印,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断挣扎着要划破肚皮钻出来。
还未降临人世,已从腹中发出了凄惨的啼哭声。
他们带着骨灰和血肉进入女婴塔。在女婴钻破肚皮的时刻强忍住剧痛,将那些东西塞进了肚子里,任由女婴啃食。
果然,她们吃完就消失了。
女婴塔里的木牌少了很多,到处都是小小的血手印,恐怕都是被她们拿走了。
等四人全都经历了一遍远比分娩更痛苦的破腹之痛后,才得以从镜中离开。
沈长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怪不得,凌烛死活不肯说他是怎么离开的。
以男子身体孕育胎儿,还是鬼胎,听上去着实奇怪。
姜遗光却陷入了思索中。
他原本以为刚生下的孩子不会有怨念,幕后恶鬼很可能另有其人。但现在看来,新生的婴孩也能生出执念怨念,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执念并非单纯以人意志为准,反而只要为人就一定有执念吗?
卷宗看完,姜遗光就打算回去,问过后确定余谯已经不在,他就重新找了凌烛问个清楚。
到这个地步凌烛也不遮掩什么了,将镜中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但姜遗光依旧没能解惑。
等他回了自己房里后,发现当初送自己出宫的一个近卫就站在房里等待。见他回来,那身着宫服的近卫恭敬朝他行礼,看样子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又是来送赏赐的,上回他送来太子给的一块玉佩,这回送的则是一个匣子,据说是太子特地为他找来的旧物。
特地赐下的原因也很简单:让他不要把二皇子的事说出去。
二皇子早就死了,宫里到现在却一直没有传出消息,还特地传信再次让他保密,莫非……他们觉得自己很可能会不小心暴露?
电光石火间,姜遗光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你们……找到人顶替二皇子了吗?”
年初接下来要办不少喜事,二皇子丧命绝对会把一切都打乱。所以……他们很可能让人戴上人皮面具顶替二皇子,等后者到了“该死”的时候再宣布死期。
那近卫不妨姜遗光竟推出了真相,一怔,拱手行礼:“既然姜公子已经猜出了,还请务必保守秘密。”
姜遗光淡淡道:“放心吧,我自会遵守,不必担忧。”
那近卫还是有点不放心,也不好说什么,把东西留下后就走了。
等那近卫离开,姜遗光打开匣子,见里面躺着几本书。还是几本旧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纸张发黄,边缘页都翻出了毛边。
书封上的名字,却让姜遗光难得地怔愣在原地。
这几本旧书……竟然全都是他母亲生前写下的话本,也不知太子是从何处打听到又搜集来的。
他伸手翻开书页……
……
宫中,三公主从书院里出来,还惦记着和同伴定下的打马球的约定,以及其中一个同窗新定的游戏。
宫中设下内书院,皇室、宗室、皆可入宫读书,三品以上大员也可为自己子女讨恩典入宫。由于本朝风气开放,女户极多,不光男子,女子也一并能进宫来读书。三公主在内书院里结交了不少同窗。
现在冬雪未消,宫里又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不能出去打马球。她们约好了,等春日来临,冬雪化尽的三月,上巳节过后,就一起约去打马球。
三公主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可在宫中生活,最要紧的就是明白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打听。故而这几日她一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照旧上下学。
那些一并进入宫中书院读书的宗室子弟们也心照不宣地没有人提起。
离三月还有很久,三公主正觉得无聊,就在前几日收到了其中一位同窗的帖子。
不知是哪位同窗,不曾署名,她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游戏名不详,但这个游戏的内容让三公主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个游戏首先要求要一批相互熟悉感情不错的人参与,每个人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个人,也就是游戏发起者,她先当做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匿名以馆阁体写下属于自己的一件事,再将这张纸交给其他人依次传阅。
每个人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暴露猜测对象的身份。她们要根据纸上内容猜测隐藏了身份的是谁,然后再写下和那人有关的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只是不能太过直白,譬如直接点名姓名年龄等,要让后来人也跟着猜。
那个隐藏身份的人则会故意写错一二,误导他人。
等几圈下来,那个被猜测的人身份才会越来越明显。这时就可以回头看有哪些人写错了。那些最开始猜错的,统统都要受罚。
这个游戏实在有趣极了,故而三公主这几日都没有回到后宫,而是和其他学子们一道住在内书堂里。
宫殿占地极广,朝廷大员和宗室子女若每日来回也实在太劳累。陛下才在内书堂里辟了一块地,供他们居住,当然男女不在同一殿内,分隔开。
三公主回到斋舍,斋舍大堂当中的桌子上放了个妆奁,里面已经有了两封信,今天果然又多出一封。好些人已经在桌边等着了,就等三公主到来好拆信。
“公主到了——”
“姐姐快来,坐这儿。”临安王府上的一位堂妹笑着请三公主坐过去。一群女孩各自见礼后,又按着身份排序坐下。
信件拆开,众人传阅。
上面写着:“我有一支碧玉钗子。”
三公主一见就忍不住摸了摸鬓边,她今日正好戴了一只碧玉钗。不光是她,在座的小姐妹当中身上带了碧玉钗、碧玉环的有五六个呢,这些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捂着嘴笑起来。
“这什么呀?也太难了吧?”
“要我说,大家谁没有一支碧玉钗子,现在快老实交代?说不定就是特地写出来唬人的。”
“可不得了,这可怎么猜啊?”
“我猜啊……说不定就是梅娘你写的,你最爱碧玉雕,故意哄我们玩儿。”
梅娘听了也不气,笑眯眯道:“好你个小妮子,猜到我头上来了。你要真觉得是我的,那可一定要按照我来写,到时受罚了别来找我哭。”
那人连忙道:“又来吓唬我,肯定是你,你这样说就是故布疑阵。”
“就是就是,我常听说,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如果死不承认,其他人还要怀疑他。如果大大方方往自己身上揽,其他人还要疑心是不是怀疑错了人。我看梅娘就是……”
话没说完,那人就被梅娘伸手挠了下腰间,顿时咯咯笑成一片。
一群人你挠我我笑你,乐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接着一个劲分析,有说可能是梅娘的,有说这句话可能是写来骗人的,那人根本不爱碧玉,所以很可能是从来不用玉的瑶儿。还有的盯着三公主头上的钗,故作严肃地让三公主老实交待清楚。
三公主也在纳闷呢,闻言笑道:“好胆大,怀疑起我来了。我可是来的最晚的,又怎么在你们之前把信放这儿?”
说出这句话后,三公主心头飞快掠过一丝疑惑。
的确有些蹊跷,她们每日一块儿入内书院读书,那时桌上什么也没有。等她们回来以后,不拘是谁先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封书信。
不过这点疑虑很快又被打消了,三公主心想,或许是提前写好了让宫女放过去也不一定。游戏本就图个乐子,真计较起来就不好玩了。
于是她也打消了找出那个宫女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