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白家……害我们……”她的嘴巴越咧越大,直勾勾看着白骥发笑,“我、要……你们……死……”
白骥吓了一跳:“宋夫人可是弄错了什么?不说别的,家父和二叔一直对宋夫人和姜小弟视若己出,怎么会害你们?听说你们出事后,我们也想过去查,只是一直查不到才作罢,我们没有……”
“你害我们……你害我们……”
不论他怎么解释,甚至把十多年前自己等人听说她去世后就让人去找却找不到尸骨的事儿都说了,也道他们给她立了碑、设了衣冠冢,想叫她安心去投胎。宋钰就是不信。
而随着她一遍遍叙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脸上表情也越来越狰狞扭曲。那根本不是活人所能有的脸孔,无论谁看到都会被这恐怖一幕吓得心惊胆寒,白骥也不例外。
他不论怎么给自己壮胆也不能抹掉看到对方厉鬼现形样子的心惊肉跳。直到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好不容易想起来跑,两条腿却都在发抖,根本跑不动。
再往上看,城隍老爷高高在上,眼珠斜往下,含笑注视着他。
他跑不掉的……
“宋夫人!算我求你了!这件事和白家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明白你们夫妻二人和那位贺公子交好,我也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商议了什么,我千真万确地保证真的和白家人没关系——”绝望之下,白骥苦苦哀求她,“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报仇,也不该找无辜的人啊!白家实在经受不起了!”
宋钰忽然爆发出一声阴冷至极的大笑,她身上仿佛错位的骨头咔咔咔又摆正了,眼珠却从没离开过白骥,忽地一只手猛然攥住白骥手腕,后者给冰得一哆嗦。
“无……辜……我儿子……会替我报仇……我……会告诉……他……”
“我的……善多……”
“他来找你们了。”
这一声不同于先前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艰涩沙哑的话,而是清晰无比。
说完后,白骥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白骥又做了个很长的梦,等他被急促敲门声叫起来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是死了吗?
不对,他好像……他碰见了那个谁……他……
“二伯!昨晚果然又闹鬼了!”他的一个堂侄苦着脸在外边敲窗户传话,“您在马车里先歇歇,别着急下来,等收拾好了再下来。”
怕白骥太着急闪着腰什么的,他补了一句:“有姜先生在呢,不用担心。”
白骥脑子还有点不清醒,眼睛转转,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阿寄就在他身边,已经乖乖地自己穿好了衣服,被窝里还是热的。
外面大雨仍未停,细密雨声和湿冷的风都飘进来,还有殿内点了炉火的干燥的柴香。外边人声热闹,似乎在吵什么事。
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堂叔公,你怎么了?”阿寄在他面前晃晃小手。
白骥回过神来:“阿寄,你,你昨晚没离开过车上吧?”
阿寄摇头:“没有呀,我一直睡得好好的。”
奇怪……难道昨晚,真是一场幻觉?
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宋钰真的托了梦来?
白骥神思不属地抬手穿衣,手穿过袖子的刹那,愕然发现腕上有一圈已经凝固的血手痕!
那不是假的!他昨天晚上真的见到了宋钰!她还说……她还说什么……她的儿子?
善多?那是谁?
白骥抱着堂侄孙下去后听得更清楚了。死去的几人都是白家家仆,还都是十分忠心的老仆,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莫说其他仆人同病相怜,几个主子心里也难过。
一部分人觉得要把他们尸体也带回西南好好安葬,一部分则认为这座庙有古怪,要赶紧离开,还有些说等到了最近的一座城把他们安葬了再走也不迟。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人的头全都找不着了,只剩下身子还在。若是下葬时尸首不全,不是让他们死也不得安宁吗?
可现在让他们去哪里找到这几个人的头颅?他们又哪里敢去找?只有姜遗光和姜遗光的随从敢(他们还不清楚是近卫),但他们也没这么大脸面能使唤得动他。
“姜公子,您真不管啊?”白骥听到跟着姜遗光的一个近卫小声问他。
姜遗光冷笑一下:“管?我管什么?这队伍这么多人,今天来一个明天又来一个,我要管到什么时候?我又不姓白,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公主那边不好交代。”
“公主让我护送白老先生一人,仅此而已,其他人我可不保证。”说着他回过头来,“喏,这不是挺好的吗?”
“白先生,早啊。”姜遗光言笑晏晏。
白骥也笑了笑:“姜小公子好。”
姜遗光一眼瞥见他腕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血指印,眉头一扬:“老先生,这是……?”
白骥道:“姜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遗光看近卫一眼,后者识趣退开几步,他伸手示意:“请。”
两人找个偏僻角落,白骥便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但他没提女鬼身份,只说有个已逝的故人托梦给自己。
“她还说她有个儿子会来找我,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是谁?”姜遗光问。
“对,她说她儿子叫……善多?”
这话一出口,眼前年轻男人的神色就变得微妙起来,姜遗光似笑非笑:“您确定,她真的这么说吗?”
“是。”白骥老感觉好像哪里有点微妙,又摸不着头脑。
姜遗光道:“那我知道她儿子是谁了,这位故人是不是姓宋?夫家姓姜?”
“你怎么知道?”白骥吃了一惊。
“实不相瞒,在下大名姜遗光,善多正是我的小名。”姜遗光看着白骥的眼睛,笑着一字一句说,“宋钰,正是家母大名,我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你喊冤?”
姜遗光脸上带着十分可怕的温柔微笑,盯着白骥,后者能说什么?他只能一再徒劳解释这和白家人真的无关,他们对这对夫妻真的没有恶意。
姜遗光不知听没听进去,任他说,说完之后拱手告别。外面还在下雨,白家其他人还在争执,他看都没看就直接回了车上,放下车帘,显然是让其他人不要来打扰自己的意思。
见他头也不回离去,显然那番话对他不是毫无触动。白骥心情十分复杂,又有一种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的奇怪的宿命感。
要是他真的……
车上,姜遗光靠在车壁上,总算能休息一会儿。
他整晚都在厉鬼的逼近下演戏,又要保全暗中帮忙做戏的几个近卫,脑袋压弯太久了,现在脖子还有点疼。
装神弄鬼的次数不宜多,那身衣裙被他塞进了装行李用的箱笼里,等抽空要想办法销毁。不销毁也无所谓,届时被发现了,他自己也装作不知道就行了——反正白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宋钰怎么可能伪装出她的模样的,他就不会往这方面猜。
第378章
自从知道了姜遗光和宋钰的关系后, 白骥面对前者时又多了几分不自在。相反,姜遗光却好像忘了那件事一样,再也没提起过。
死去的那几个家仆被带上了,到下一个城镇时, 请了人将他们埋葬。短暂停留几日补充粮食后, 又重新上路。他们路上的行程重新变得枯燥无味, 那晚的鬼怪再没遇见过,而姜遗光也没有再在中途停下休息时拿出奇怪的信件烧毁。
好像悄无声息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就这么过去了。
越往西走,天也越来越热。队伍里的人都发现姜遗光开始长时间不在外面骑马, 他好像要么在马车里,要么悄悄去了别的地方?总之他变得只是偶尔出现一两次。
又过了几天,车队终于穿晋入陕。
到这儿已经算踏入了西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西北关中特有的风沙气息。路上遇见的人也渐渐偏向阔鼻方脸,和他们京城中人自是有些不同, 语言习俗也多有不一样。
若放在以前,白骥很有兴趣下来走走看看,但现在他只惦记着西南老家,就想快点赶路。可朝阳公主派来的近卫却暗示他, 他们要在关中停留一段时日。
他不知道朝阳公主要做什么, 但他明白,自己最好不要问。
等终于到了关中, 车队入城。高大厚实的城墙一如这座沉默坚实的城市静静矗立于此,谁也不知它守在风沙中眺望了多少年。
姜遗光只在进城时露了面,一句话没说又回去了, 白骥想问他, 可姜遗光却不接话,只请他过几天再说, 他最近忙。
他在忙什么?
白骥不知道,他的马车从不允许白家人上去,说害怕他们惊吓到,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姜遗光的车厢里情形不像白骥所想的那样。他正在和一个经常跟着自己的近卫低声说话,另一个时常跟着他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但要是有个熟悉他的武功高强的人在,很容易就会发现现在车里的“姜遗光”是假扮的。
真正的姜遗光早就在几天前入了镜,未免车队人心不稳,才要人易容成他的样子。现在这些伪装成他模样的近卫也有点担心——姜公子进去好几天了!
关中和其他地方又不一样,这里曾是多朝古都,相传秦皇陵墓也在此地。因此虽然本朝太祖并未在此地建京,但在关中地区设下的兵防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尤其是长安城,驻扎军队之数有时甚至能和京城持平。
这样严密的安防,若不是他们有朝阳公主监国时批下的圣喻,加上似乎有人提前来打点过,否则根本进不来,更不用说他们车队里还有十几口棺材。
他们现在就在长安城外,据说再往里头几十里,就是骊山。骊山底下,就是秦皇陵了。
长安内外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驻扎的大军的身影,马蹄声滚滚,黄沙漫天、城墙高大坚实,一眼望不到边,当中肃杀之气冲天!
一座帝王陵在此,还是那位千古一帝,无数盗墓贼都想着一窥其容。要是有幸能得到其中一件宝贝,那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了!
抱着这个念头的盗墓贼很多,但一个都没能成功。首先光外面的护军就不是普通人能混水摸鱼闯进来的,再有,就算真的有人能闯过护军、找到地方、摸着门,没点家伙开道他们挖到地老天荒也挖不到一根柱子。
听说很久以前,有个顶厉害的盗墓贼,他先想办法给护军送礼,当上了个厨子,再后来监守自盗立功当了个小兵,十几年里除了不断打听摸索外就是一路往上爬,变成百户、千户。最后他说动了自己手底下几十号心思活动的人一起叛逃。
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敢奢望能够打开真正地宫。在这儿守得越久,越明白骊山下埋着的这位皇帝的陵墓有多么可怕,只要能带走一点点宝藏,他们就可以再也不用当个小兵了。
……但他们全都死在了外围。
他们接近了骊山脚下,找到了最外围。本以为能够好歹找到外围地宫的一些宝藏,但他们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全都没了。
其实没有大军守着,盗墓贼也进不来。
普通小老百姓不知道,那些驻守的将士们也不知道。白骥倒是读过书,知道些前朝时。在大梁以前的几个王朝,对秦皇陵并不这么上心,更多像是一种无视。
不看守,不特地保护,也不破坏,更不用说像这些盗墓贼一样挖掘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这样,这座地下宫殿陵墓也好好的,没有遭到一点儿破坏。
那位人间帝皇的威严,即便过了数千年,也不是一两个小蟊贼能辱没的。
不过后来的几个王朝不知为什么渐渐也开始派兵驻守,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不过望着城门感叹一会儿,前边近卫就已经拿着东西和那些人不知说了什么,顺利地进了城门。他们这一车东西拉进城门边上一间小角房里验过,确定没私藏人后就很顺畅地放行了。
……
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
暮色,星空,广场,篝火。
数十个高大男子戴着非常奇特又夸张的狰狞面具、身披熊皮、虎皮、狼皮等野兽皮毛,头上戴着鲜艳的禽兽尾羽,围着当中半人高的篝火转。
正当中的篝火上架着一整只从正当中劈开的猪,刚架上去烤没多久,生肉新鲜的香气和表皮微微炙烤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广场周围还有一些小的篝火堆,上面无一例外都烤着锅子,锅里有鸡、鸭、鱼、鹿,还有几个锅里就是素的苦苦的汤水。
但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火堆的食物上,周围人都在看广场上的人们。
他们的步子迈得十分奇特,很缓慢,又不是单纯地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慢腾腾又极大一步,做出沉重的雷霆万钧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