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人们都去许家外的那条街了,没有人会留意到这里。
也不会有人敢进村长家搜。
不会有人知道,许凤仙竟然跑到了这里。
许凤仙在找姜遗光。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结果刚转过身,那个人就不见了,肯定是藏起来了。
要不然,就是被面具给吃了!
要把他救出来……对,要把他救出来。
那些面具,打死它们!
许凤仙一间一间撞开门,探头进去找。
“你出来!你出来!”
“人,你出来!”
“我是人,你是人!你出来啊!”
尖锐嘶吼越来越响。
房间里,姜遗光抬着衣柜挡在门口,又把桌子搬过去挡在衣柜门前。他的动作极快,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另一只手还在翻看着那本书,很快就将这薄薄的小册子翻到了底。
看着看着,门外响起重重的撞击声。
姜遗光用力抵住木桌,不让许凤仙进来,手里书页翻得更快。
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记录着陵庄往年怪事和几次大祭的书,有一点像地方志,又不太一样。
“你出来!你出来!”
大约是许久没有说话,许凤仙的声音一开始有些滞涩,到后面渐渐通畅许多,神智逐步复苏一般。
“我们都是人,你出来!我们走!去打死那些面具!”
姜遗光不出声,用力抵住木桌。
许凤仙的力气大得可怕,一下一下,每撞一下都带着能将房门震碎的力道,撞得震天响。
一本书哗啦啦翻到了底。
终于看完了。
“出来!你出来!”许凤仙哐啷哐啷砸门。
姜遗光也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不应该踏进这间房的门。
是的,他知道房间里有一个被许凤仙杀死的人,但为了躲避许凤仙,他还是进来了。现在他必须马上离开!
姜遗光一把甩开木桌扔到身后,又要推开衣柜,还没等他动手,木门后一阵剧烈撞击重重砸下,力道之大,竟是隔着门直接将一人多高的木柜震倒在地。
“不要!!”姜遗光话还没说完,许凤仙已经兴奋地撞开门直冲进来。
歪着脖子,斜斜地,满脸癫狂地看着他。
“打死它们!打死!……死……”门口的女人不自然地抽动手脚,发出喜悦的笑。
木柜倒地的刹那,不负重荷,哗啦一声碎开。
露出里面同样被砸碎的一颗头颅。
花白头发散乱的,血淋淋的,说不上是滚出来还是被震得露出来,已经看不清原来形状的一颗头。
头在柜子里。
身体会在……他低头看向床底。
而就在此时,他的脚腕被从床下伸出的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打死!……打死它们……”
许凤仙也看到了那只手,直愣愣看了一会儿,陡然爆发出一声高亢尖叫,随手抓了个地上碎开的木板就往下重重一砸。
姜遗光被那只手抓住根本躲不了,许凤仙手里的木板不仅砸在那只手上,更砸中了他的小腿。大力之下,他听见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旋即剧痛从腿上蹿升而上。
他忍住疼痛没叫出声,好在一砸之下那只手也放开了,姜遗光顾不上说什么,推开许凤仙抬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
许凤仙见状也要跟上去,但这时……她也被那只手抓住了。
从床底下伸出来的,一只苍老瘦白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
“打死你!打死你!!”
许凤仙凄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忽地,戛然而止。
姜遗光怀里揣着那本书飞快跑出了院门。
院外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实在很不寻常。
姜遗光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原本能看清的景物在眼前开始模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迷雾一点点弥漫开。
他不慌乱,脑海中飞速思索,但暂时想不出什么方法,便先蹲下去用细布条用力扎紧伤处,以免等会儿跑动时断了腿。
伤口包好后,也没有发生变故。姜遗光试探地开始迈步。
没有见到人,连个鬼影也没有。他一直往前走,在心中默默计数,将将数到一万时,四周的情景还是一模一样。至于他身边这道画了印记的墙,已经是第三次走过了。
又是碰到了鬼打墙吗?
昨晚已经有了一次,为什么今日又来一次?若真是鬼打墙,把他们关在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更能摧毁人的心智,岂不是更好?
幕后恶鬼……不,幕后执念,究竟要做什么?
看过那本书后,他本以为自己知道该如何破局了,却突然间又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看样子……得先从这里离开才是。
那本书现在还好好的放在他的怀里,姜遗光边走边翻开看,以免书中又突然多出什么内容来,不过好在这本书没有什么变化,和他第一次看时一模一样。他又试探地在每一页中摸索,没有摸到夹缝,应当也不会藏着别的夹层。
这本书……记录着陵庄发生的几件大事。
陵庄,陵为陵墓之意,传说中方相氏正是埋藏于此,陵庄人祖先认为自己就是传说中方相氏的后代。
为此,他们将做面具的手艺世代相传,但上千年下来,十数个朝代更迭,到现在还记得这种事的人不多了。村长也是在小时候听长辈闲聊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变故发生大约在几十年前,那位方伯也十分年幼的时候。
他很小就和父辈们一起做面具,那时还并不兴凶恶面具,面具以喜庆为佳。但方伯从小就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让人能吓哭的面具,这种面具根本不讨人喜欢,时常被家中斥责说丢了祖先的脸,尽管如此,他也不改。
但那时,陵庄突然生出灾祸。
书中对那场灾祸的描述语焉不详,可能是疫病,也可能是恶鬼祸乱,又有说是山中妖精作祟,还有可能是那段时间死去的老人多,都埋在后山,为此尸气横行,生出尸鬼之祸。
总之,那段时间死去了很多很多人,病死的、猝死的、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暴毙的……书中描述道,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祸,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灾难当头,上一任村长想到了请神的法子。
他们的老祖宗方相氏,不就是戴着恶鬼面具驱疫除鬼吗?
上古时的妖邪铁定比现在在陵庄作乱的这些厉害多了,老祖宗法力无边,他们不奢求能到这地步,只求能够得到老祖宗一二分真传吓跑恶鬼,这就足够了。
为此,他们紧急做了一批面具,什么样的都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吉祥的可亲的……日夜戴着,设下祭坛,杀猪杀羊祭祀,祈求老祖宗能够赏赐一些神通。
他们祈求了很久也没用,灾祸越来越严重,不少人举家往外逃,没多久又回来,因为即便逃出了陵庄也逃不过灾祸,到了别处去反而将灾祸也带去了。
到最后,周边乡镇甚至自发纠集起青壮年汉子在外巡逻,看见陵庄跑出来的人就要把他们赶回去,以免把灾祸带来。
那时,陵庄中几乎十室九空。
也就是在那时,方伯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恐怖的面具。
书中似乎想要描述一番那个面具,却也只能用寥寥几个词形容——“鬼神精怪皆见之生畏,无人敢直视其真容。”
方伯说,他是得到了祖先的庇佑,得到了祖先方相氏的真传,才做出来的。
那一日,他戴着一张自己做的面具在家庙里祈福,手里拿着刻刀、木头、毛笔和颜料,他本来想照着神像画一个。但就在动手时,他却迷迷糊糊陷入了某种玄妙状态似的。
那种状态很奇妙,像喝了神仙露水一样晕陶陶的。
等他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拥有了一个无比凶恶的面具。
这张面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从未做出过这样恐怖的面具。
可当他戴上后却觉得……十分合适,就好像这张面具本来就该长在他的脸上一样。
他甚至感觉……戴上这面具以后,他不惧世间一切妖邪!
起先村民们不信,后来等方伯制作出越来越多恐怖的面具,村民们也有些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戴着面具跳傩戏,灾祸竟然真的减轻了!
戴了面具的那些村民有些本来也生了病,傩戏后,他们的病不治而愈。
这下,方伯的名声顿时流传开,许多人转而祈求方伯给他们制作面具。方伯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制着面具,再用低价卖出去,碰到买不起的,他还不收钱直接送给对方。
他做面具也快得很,按方伯的话说,他并非精心雕琢,只要在心中祈求祖先——也就是那位方相氏保佑,接下来他就会在自己也没回过神的情况下做出一大堆面具。
越往后,方伯做的面具越来越可怕,已经到了普通人完全无法直视的地步,看一眼就要做噩梦。
可饱受灾祸苦害的人们,哪里还在乎这个?他们只知道面具越恐怖越是有用,欢天喜地地将那些犹如厉鬼一样的面具请回了家,戴在自己脸上。
只有这样,厉鬼和疫病才能远离他们。
方伯还说,村里最近遭遇的祸事,乃是有五灾降临。
第一灾:今年冬日大雪,许多老人熬不过这个冬天,死去了,家里人没有为他们好好送葬,他们的怨气不息,在人世徘徊,变成了尸鬼。
第二灾——尸鬼与山中精怪勾结,怨鬼作乱时,山中精怪也趁机跑出来吃人。只不过它们不吃人的肉身,而是吃人的魂魄,所以才没被发现,
而后,那些死去的人身上都带了疫病,一传十十传百,疫病传开后再无法遏制。此为第三灾。
再有,天地阴阳调和,阴气阳气平衡时,便能相安无事。如今村里祸事多,活人少死人多,若以人来做比,就相当于一个人体弱之时,病气自然趁虚而入。如今陵庄也是如此,陵庄阳气衰退,阴邪之气从地底生出,和精怪尸鬼疫鬼勾结起来,要把这个村子灭掉。这便是第四灾。
最后一灾,则是从上古传下的大妖。他们的祖先方相氏一生驱邪除妖无数,有一妖怪一直在地底,一息尚存。这次灾祸就是因为这个妖怪引起的,只有把它灭了,村里才能太平。否则就算将其他四灾赶走,它也一定会再生出事端。
姜遗光走得越来越快。
镜外有没有这个陵庄,他不得而知,那位方相氏是真是假,有没有后人,他也不清楚。
但这是在镜内,对于镜中人而言,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刚巧……他们有五个入镜人。
五个入镜人,徐蕙轩,温汝安,兰姑,唐阅,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