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他没有马上睁眼, 仍旧装着昏迷,他感觉自己正仰躺在某处略有些不平整的石地上,地面积了寸高的水,湿冷寒意自背后不断侵蚀, 冻得他手脚冰冷。
因为仰躺着, 耳朵边也泡在了水里, 几乎要冻僵了。他听到了汩汩的水滴声,以及除自己以外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估计是蒙坚。
这是哪儿?他们刚才昏过去的地方可没有水,蒙坚比自己还先昏过去, 是谁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
姜遗光手指也泡在水里,应该泡了有一段时间,手指头感觉泡皱了。他很轻地动了动指尖,除了湿冷的冻僵感外,没有其他反应。
一直盯着他的目光消失了, 手脚也没有任何被束缚住的感觉。
好像刚才让他中招的只是迷药,并不是毒药。那个幕后之人把他们迷晕后带到了某个地方就放着不管了?
姜遗光仍旧静静躺着,心里默数到一刻钟才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没有光,很黑, 因刚醒来不敢完全睁眼所以什么也看不清, 姜遗光疑心自己眼睛被毒瞎了,但悄悄转了转眼珠, 感觉又不像。
真的走了?没有任何后手吗?
他假装不适地动弹,翻个身,手正好打在另一边同样躺着的人手边, 一碰他就知道的确是蒙坚, 摸了下脉门,的确还在昏迷中。
装作同样昏迷中, 姜遗光用力在蒙坚虎口掐了一把,手慢慢挪开一点。不一会儿他就听到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
蒙坚醒来吓坏了,睁开眼看看后从地上弹起来就连忙扑到姜遗光身边摇晃:“姜公子?公子?醒醒!”摸一把脉门和鼻息,确定还有气,这才放下心来。
姜遗光适时“醒来”,这回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查看周围了,“这是哪里?我们刚才……”
蒙坚一开始还以为是姜遗光把自己带过来的,结果醒来看到他也昏迷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他有点惊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总之……应该不是地宫了。”
姜遗光蹲下去捞起一捧水,凑近了细看,水发乌,冷得像捧起了碎的冰一样。他说:“这是地下河的乌水,我们被送到外面了,就是不知这是哪个山洞。”
“我四处看看吧……”蒙坚也有点恍惚,“你身上,那个,还有东西吗?”
姜遗光摸摸自己身上,山海镜没有丢,一点暗器小刀铁针什么的还在,腰间的水壶和放在贴身荷包里的干粮都在。蒙坚也摸索了一番,他随身带着的东西没有被搜走。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谁也没提起那个可能藏在暗处的,将他们从地宫里送出来的人。
他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路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先他们一步进入地宫的!
蒙坚扶着墙站着,深深长长叹口气:“我们以前就商量过,进骊山地宫,可能有别的路。说不定……就是从另外的路进来的。”
“现在彻底进不去了。”姜遗光衣服湿了,刚才起来以后就一直在拧水,边拧边说,“我们尽快回去吧。”也好把这件事报上去。
从地宫出来以后蒙坚就冷静了,也没嚷嚷着再进去:“走吧,找找路,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他们在的地方是个小山洞,从山洞里拐出来,姜遗光点着个没被浸湿的火折子,蒙坚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儿了。
是一条距离荧星洞窟不远的山洞,他们都叫这条路是口袋子。进去了没多久就走到底,好在没什么危险,三面堵一面通,可不就是口袋子吗?
出去也简单,直走就能走出这条口袋子山洞,再通过荧星洞窟返回,就可以找到营地了。
看来……把他们弄出来的那东西真没打算害人?
蒙坚已经半信半疑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地宫底下有那什么……然后他的祖宗显灵了?救了他一命?毕竟再往下走说不定就死在那儿了。
姜遗光见他又激动起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那个人对骊山驻地似乎十分了解,不仅能自如进出地宫不被发现,还知道他们目前探查出了哪些路。
莫非是营地里的内鬼?
他可不信什么祖宗显灵,真有什么祖先的灵魂在也成了千年老鬼,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从荧星洞窟往外出去就不能原路返回了,起码九根铜柱那儿他们是没法再顺着铁链从山底溜到山顶的。
以前的人进了地底要离开,就只能走荧星洞窟通往的另一条路,从山的另一边出去,要绕个大弯不说,里面也有不少危险,出来后还需要乘船渡河,十分麻烦。
好在蒙坚知道那条返回的路该怎么走,暗中辨认了方位,带着姜遗光从数条岔道中摸索地往出口走。
奇怪的是,蒙坚提前说明路上可能有的种种危机,什么毒雾陷阱带毒的石头藤蔓虫孑都不见了,平静的让两人都有点不适应。
一路上二人遇到了好些人的尸体,全都是跟着他们来的那些。
有被怪物咬死的,面色青黑被毒死的,有些满脸惊恐像是被吓死的。大多身上湿漉漉被水泡过,却没有被鲛人吃掉,反而出现在了沿途洞窟里。
种种怪异,难以解释。但蒙坚不知为什么,更加坚定是先祖庇佑,每替一个人合上眼睛,他都要念诵一句祖宗保佑。
姜遗光冷眼看着他近乎狂热的姿态,一言不发。
他们还找到了蒋大夫。
他缩在一块大石头后一动不动,不知待了多久。要不是姜遗光途中听到石头后有呼吸声还真的发现不了他。
但碰到蒋大夫也没什么用了,他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已经疯了。
姜遗光把他从石头后牵出来,他就跟失了魂一样顺从地往外走,两眼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搜身,姜遗光就知道不太对。
蒋大夫身上带的所有物件,包括他送出去的鲛人身上的手指血肉头发指甲什么的,全都不见了!荷包还在,但里面也空了。
那个人不想把鲛人的消息泄露出去!
“还好,蒋大夫还活着。”和满腹思虑的姜遗光不同,蒙坚十分高兴,一个劲儿笑,对蒋大夫说,“没事,出去了我们找大夫再给您看看,保管能治好。”
姜遗光继续一声不吭,不论蒙坚说什么都没有搭话。
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干粮和水都只剩下最后一口,约定好不到最后快饿死绝不能动。
姜遗光本身就不怎么吃喝,把这些都让了出去。蒙坚自然是感动的,他自己都吃了,也没落下蒋大夫。
姜遗光觉得,他看蒋大夫的目光有点不对。
他留着蒋大夫,不像是为了能把他带出去治好,更像是……
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姜遗光冷漠地想,如果蒋大夫神智清醒,他倒是会拦着。但谁让他现在已经疯了呢?
蒙坚不也是觉得蒋大夫已经疯了,没用了,才抱着这个念头吗?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见到了第一缕光。
约莫是在黑暗中待久了,这点光都要受不了,眯着眼迎光流下一点泪水,擦去后才看清那不是错觉。前边真的透出了光!
蒙坚情不自禁地快走几步迎上去。
等好不容易走到外边,不甚明亮的光从头顶上洒下来,竟叫二人都心生恍若隔世之感。
至于蒋大夫?
他失了血,早就昏过去了,两人轮流背着走,现在轮到了蒙坚,原本还能坚持站直了走,见着太阳光后那口气就散了,连人带背上的人都一块瘫软下去。
“这是第几天了?”他坐在山洞口,望着远处刚升起的太阳声音嘶哑地问。
山洞里待久了,都不知道外面日月转了几轮。在山洞里,他不敢问。
姜遗光还记得:“第四天。”
从他们进入地宫,到出来,已是第四天早上了。
蒙坚赫赫笑两声:“第四天啊——”
“走!我记得,前面有个营地,里面有东西。”
从这个山洞口出来就是一大片湿润的草地,上边长着不认识的花草,红的黄的粉的细细小小一团团开了一大片。手指般细长的绿叶绿意幽深,好像拿指甲一刮就能刮出水来。
据蒙坚说,花草有毒,能看能碰不能吃,倒是两边树上一种看似有毒的果子,剥了壳还是能吃的,毒性不强,不吃多就不会有事。虽然难吃了点,但总比饿死渴死来的强。
和去了半条命的蒙坚相比,姜遗光好很多,攀上树摘下几十颗野果。这种果子有点像还带刺的毛栗子,脱去外面硬壳和发黄发黑的硬毛,里面的果子却是绿幽幽的发软,咬一口就是一泡苦涩的汁水。
他们吃了不少,又给蒋大夫喂了一点,接着往前走,没走几步,蒋大夫就醒了,蒙坚就往他手上拴了根绳,跟抓犯人似的拽着他走。
路途到这里反而开始不太平,野兽、陷阱、毒虫等源源不绝,若非有姜遗光在,蒙坚一个人,还带着个疯子,根本没法走出去。
太阳落山前,他们找到了第一个营地,里面的粮食柴禾都在,还有一点金疮药绷带和干净的被子衣服什么的。
痛痛快快吃饱喝足,擦洗换了身干净衣裳,蒙坚才感觉自己又像个人回到人间了,倒在被窝里发出了满足的感叹。
姜遗光也一样。
他洗干净,换了身还算合身的衣服,打水、打猎,一切都准备好了,踩着月光回来,就发现营地不对劲。
里面只有一个人的打呼声。
蒋大夫不见了!
营地不大,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借着地势之便,东西都存放一个山坡底下开凿出的山洞里,里面用油布毡布什么的搭了几个小帐篷。洞口用滚木运来一块大滚石挡住一半,只能一人进出,洞口还有陷阱,以免野兽进来捣乱。
蒋大夫疯傻了,一路上却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乱跑,所以他们到了山洞里后就没再管他。姜遗光出去前给他吃了点东西,把他塞进了一间帐子里让他睡觉。回来一看,人却不见了?
姜遗光转头就掀帘子进了蒙坚的帐篷,后者早就累得打起了呼噜,被他晃醒后还有点懵怔。
“不,不见了?”蒙坚困得不行,没当回事,“他不是傻了吗?不见,就不见了……说不定,自己……跑出……”话没说完,脑袋一歪,接着睡了过去。
姜遗光也很疲倦了,可从心底涌起的愈发强烈的危机感刺得他根本没法在这时候休息。
蒋大夫会是自己跑出去的吗?他明明把帐篷的帘子两边都扣上了,这种扣里面也能解开,但绝不是一个傻子能解的。
如果有人把他带出去,那个人是谁?会不会就是地宫里的人?带走他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离开了才进来把蒋大夫带走?否则他在的时候蒋大夫没事,一出去至多不超过两刻钟,蒋大夫就能正好在这个时候逃走了?
还有,蒙坚也让他不得不在意。
对方的态度十分奇怪,姜遗光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是很困,很累,好几天没休息。可他真的听不到蒋大夫被带走了?
姜遗光还记得自己在石头后发现蒋大夫的时候,他人疯傻了,但还想着跑,可能听声音认出了人才安分下来。
营地里点了灯,蒋大夫不仅能听声音,也能看着认出人来。要是来的人他不认识,他多少会挣扎一下?蒋大夫傻了蒙坚又没傻,如果他挣扎了,蒙坚真的一点都没听见?
又或者,带走蒋大夫的,也是一个“熟人”?所以才没有发出动静?
来骊山一趟,姜遗光没想过能一次就进入骊山地宫探得所有机密。只要他对朝廷还有用,以后的机会不会少。如今收获不算低,最让他意外的是,他的母亲宋珏也来过,还给他留下了几句谜语。
如今虽说收获多,可谜团也更多了。
姜遗光伏在蒙坚的床前,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看,伸手探脉,确定他还活着,没有被调包,应该也没有被下药。
蒙坚这幅累极的样子不像假装,真正的困倦到了极点。
他想了半晌,出去放了营地里储备的几管烟火筒,眼看它“咻”地蹿升到高空,在夜幕中炸开七八朵,这才回营地里,紧紧握着山海镜和衣躺下,闭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