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屋里陡然爆发出小孩尖锐的哭叫。
……
少顷,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
阿寄抬头看去,不可避免的眼里带上了恨意,连忙低下头去。
“看来是醒了。”姜遗光走到床边,拉出他又藏进被子里的手看了看,“齐根斩断的,我找了大夫,都说接不回去。”
阿寄又气又痛,恨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不住发抖,他还牢牢记着自己不能得罪这个人,咬牙叫了他一句。
他不知道姜遗光和那些人有什么矛盾,可要打要杀要怎样都好,凭什么找上他?!他什么也没做!就失去了一只手!
姜遗光:“很好,大夫说你醒过来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被阿寄叫住。
阿寄:“姜公子,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就是前几天闯进来的那些人吧?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遗光:“你如果还想活命,这些事情就别打听。”
阿寄另一只完好的手捏得死紧。
阿寄:“不知姜公子还记不记得你曾和我堂叔公的契约。”
他其实更想问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不是说了因为有交易在吗?你不是说会护住我吗?
比起不讲理的恶人,自认为是同伴的视而不见更让他心寒。
姜遗光:“自然记得,我和你堂叔公之间确有交易,可你堂叔公拿来交易的东西远远不够。”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阿寄不顾一切。
阿寄咬牙,就听见对方说今日恰好有抬阁活动,他准备出去看看,让阿寄好好休息。
转眼间,他便消失在屋内,好像他真的只是说道过来看了看。
阿寄气得跳起来追出去,走廊上也没了他的踪影,这里还是在赤月教的范围内,他只能回到房间,愤愤锤床。
姜遗光说要看抬阁并不是骗人。他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当地风俗,逢年过节时必然抬阁游街,以示庆祝。
抬阁和闽省的游街有点像,说白了,都是举着神仙的雕像、或者由人扮成神仙模样,踩在高高的木架上,载歌载舞一路游行。
虽然这两天不年不节的,但天子庙灵验嘛,香火旺盛,信男信女以可怕的速度暴涨。便有人提议,以往的各种神仙各有排面,但天子却没有,不如今年就准备上天子的抬阁。
街上早就热闹起来了。
这里是离酆都有些远的小镇,普通人从镇里进城要走大半日。也因此,酆都城内白家发生的惨事并没有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顶多当个稀奇事儿听听,听完了砸吧嘴说一句惨,回头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户人家的稀奇事儿和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都是太有钱了才会遭劫匪。像他们小老百姓,就是遇到贼人家都不稀得抢呢。
姜遗光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赤月教的小兵。
赤月教的人在镇上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一直安分守己,谁也没有把他们往传闻中的反贼身上想。
姜遗光买了个面具,混迹在人群中。
赤月教的信众很多很多,这两天看下来,镇上估计有一半的人都和赤月教有关。这条街上也不知有多少。
更糟糕的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赤月教,他们在通风报信时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反贼,他们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偏偏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最麻烦。
姜遗光自诩能轻易看穿他人意图,不论善恶。但如果对方行事没有任何用意,只是随手为之,他便没有任何方法察觉。
所以这两天他都没有去找山海镜和双剑,只是在镇上闲逛。
一旦取出,双方矛盾必然爆发。他已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赤月教教主。
第473章
今年冬季冷得古怪, 今天却反常地出了大太阳,街上也热闹。
有些人家看今天太阳大,赶紧把东西拿出去晒,除了衣服被褥, 艾子、成串的花椒、辣椒晾在竹簸萝上摊开, 道路两边屋顶不断飘来热辣的呛味。
川蜀地人本就口重, 好辛辣,冬日更是吃辣吃锅子多,好驱寒。一路走街串巷卖零嘴的货郎大多肩上也斜挂着一条穿了辣椒的搭子, 象征日子红火。货郎挑个空地把担子放下,一堆孩子立刻围上去,眼睛发亮地又摸又看。
担子正好放在姜遗光身边,后者往旁边挪了挪,没有管。
不一会儿, 吵闹声潮就从街头一阵阵涌来。
房屋顶端露出一个巨大的头。
那颗脑袋上顶着金色冕旒,垂下的玉珠串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遮住了面容。再往下,就是金灿耀眼的身子, 玄色为底, 添了无数金边,看上去尊贵又夺目。
队伍更近了, 唢呐、铜锣、皮鼓……热热闹闹伴着高跷走近了。高跷上的人穿着绣了飞禽和走兽的衣服,头戴彩冠,脸上白粉极厚, 五官画得醒目异常。
小孩含着手指头, 不明白为什么今年的抬阁不是玉皇大帝了,也没有牛头马面和长得奇怪的仙人。
一旁就有懂些门道的人笑着指点, 因为今年的抬阁的神换成了皇帝,所以一旁跟着踩高跷的当然就是文武百官了,这些也好认,文官穿飞禽,武官穿走兽。
队伍慢慢走近了,随之涌来的还有一大群蜂拥看热闹的人群。
卖货郎和小孩儿们都高兴得不行,往后退几步,仰着头看踩高跷走近的人。
姜遗光跟着向上看去。
天子像也好,高跷也好,都比旁边低矮的房屋高了至少半个身子。底下人群齐齐欣喜地仰着头。
乍一看,就像真正的神明俯瞰自己的信徒。
天子像经过他们身边时,人潮更拥挤。姜遗光后退几步,走到某户屋檐底下。等游行的抬阁队伍连同人流好不容易过去,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心有所感,姜遗光仰头看去,正对上天子像的巨大脸庞。
冕旒下,那双巨大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他的方向。
随后队伍便远去了。
姜遗光怔了怔,环视周围人,他们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幕,仍沉浸在喜悦中。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天黑前,姜遗光回到了教主身边。
阿寄还在房里养伤,房里有个赤月教拐来的中年妇人正在照顾孩子,见到姜遗光回来,那个妇人害怕地行一礼就赶紧退出去。
现在赤月教的人对他都很烦,明明是挟持来的,现在变得好像是被他们请来做客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奈何不了他。
姜遗光不管其他人想什么,见阿寄还活着转身就走了,出门后正好撞上赤月教教主。
不知他何时来的,就坐在院里圆井旁,静静地盯着他,眼神很古怪,道:“你居然真的只是去看看抬阁。”
姜遗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教主以为他会想办法查点东西,而其他人都认为他会趁机逃走,手下人都对姜遗光恨得牙痒痒,好几个人发誓迟早要杀了他。谁知道他竟然乖乖回来了。
教主遂问他考虑得如何。
正巧,姜遗光也要说这件事:“酆都城中有鬼怪作祟,你再拖下去,只会死在这里。”
年轻男子露出奇诡温和的笑,他说话的口吻总是很奇特,像是预见了必然发生的未来。
姜遗光不光去看了抬阁,还四处查了查赤月教这几年在川蜀地所作所为。他发现这些人似乎对鬼神、阴阳之事十分热衷,听到哪里有怪事发生总会派人去打探。
同时他也打听到,这两年总有人在收些这方面的东西,比如某个惨死的女子生前最爱的一支钗,某幅据说看了会丢魂的画、某把会反噬主人的刀等等。
结合宋珏遗言,姜遗光顿时明白了赤月教的打算。
难怪他迫切想要自己的剑,他要的根本不是剑本身,而是剑上可能存在的怨念恶灵吧?
他们想要利用这些怨念做些什么。
只可惜,赤月教的人恐怕不知道,双剑既然到了朝廷手里,剑上早就没有他想要的怨灵了。
姜遗光更是笃定赤月教迟早会遭遇反噬。
鬼怪害人毫无规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霉。像赤月教教主一样,利用阵法借助鬼魂力量,这种人死得最快。
教主脸一沉:“那你还在耽误?”只要拿到双剑,何愁不能解决?
姜遗光神色不变,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再拖下去不肯把阵法交给我,一切都晚了。”
教主上上下下打量他,老实说他既觉得这人诡异的让人有点害怕,一边又不禁佩服他。
明明他是被绑来的,怎么现在好像变成了他一个人威胁他们一群人?
很快他就知道姜遗光什么意思了。
次日,天还没亮,外面突然传来妇人惊恐的叫声。教主不在,其他人冲出去看,就见一排七具尸体整整齐齐跪在院子里,背压下去,双手往前伸直匍匐在地,呈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他们全都死了。
大冬天的,院子里几乎滴水成冰,一晚上过去尸体都僵了。
众人又惊又怒,姜遗光也出来了,却在不远处屋顶上看着底下发笑。有人气得想找他算账,被其他人一把拦住。
惊吓过后,他们也反应过来,这件事应该不是姜遗光干的,
姜遗光武功再高,没有兵器也不能一下除掉七人。而他原来杀的那些……后来也让人看过,都是被毒死的,这七人可不像中毒。
确定是鬼怪所为后,赤月教教徒们不得不处理好兄弟们的后事。几个人身子都硬了,折着放不进棺材,只能先把尸体拖进屋里烤上火,等冰融化以后,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拉手一个拉脚用力扯,再来一个人拿着木板压上去,骨头用力压碎了才把身子给压平,然后赶紧塞进薄棺。
教主不在,只有两个星宿头目在——赤月教教主手下有二十八星宿负责掌管教内事务。其中一位星宿长老就是七具尸体当中的一个。
活着的另一个看着自己好友,他只能在棺材中露出一张脸,身上骨头都断了必须用被子盖住。
那人越想越止不住怒火,脖子气得冒出青筋,往外边一看,那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闲心坐在屋顶上赏雪。
嗡的一声,理智的弦瞬间崩断,星宿长老不顾一切拔出剑猛地跃上房顶,剑尖抵住他喉咙:“你这妖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昨晚你到底干了什么?!”
姜遗光轻易躲开剑光,道:“是你们把我绑来的,昨晚也有人在门外守夜,怎么现在反过来问我晚上做了什么?”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愤怒之余又有一丝害怕,厌恶惊惧地瞪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举剑又要刺下。这回却不知怎么的,三两下便晕晕乎乎倒在了地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又用毒了!
姜遗光道:“贵教教主所作所为,我不信你们一点都不知道。不过你们似乎忘了一点,利用邪祟自然会代价,我在或不在,不会有任何差别。”
那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倒在地上呼哧呼哧费力地喘气,到这时还努力地要看清姜遗光。后者一步步走近,在他身边蹲下,道:“我一直想和你们教主做笔交易,只可惜,他的要求我不想答应。”
“最好劝劝你们教主,再拖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说罢,姜遗光转身离开。
那人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其他兄弟们也莫名其妙倒了,现在赶紧爬起冲过来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