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已经不属于万金堂。”姜遗光托起那份签署着她父亲名字的契约,“你如果遵守万金堂的规定,如今就应该听我的命令。”
明孤雁沉默片刻,低下头,就像无数次站在父亲身后那样收敛起所有锋芒。
“是。”
刻漏眼看要见底。
聂欢眼中有紧张,有期待。
许庭深唇角掀起微不可见的笑,同时绷紧手背。
孟惜慈若真死去,他不可能不受影响。
明孤雁知道姜遗光想做什么,随手摇晃骰盅,几乎是转眼间就扣在桌面。一眨眼的功夫,其他人还没看清,她就已经将青色棋子走出了十几步,停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许庭深心里啧一声,表面笑着对孟惜慈遥遥拱手,算是庆贺他不必遭罪。
顺序又轮到了姜遗光。他手里的是属于聂欢的红色木偶,五行属火。
聂欢对姜遗光甜甜一笑。
姜遗光对她微一点头示意,沉思片刻后,他通过操纵骰子把火棋移到了青色框中。
五行之中,水克火,但木生火。
把火棋放在属于木的棋格里,会怎样?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姜遗光的行为,因而纷纷看向聂欢。
聂欢仔细感觉,不确定道:“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并没有觉得更舒服,也没有难受的地方,和前两次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姜遗光陷入深思。
前几次他们争斗,让木偶走入陷阱,木偶消失,他们也受了伤。
就好像是把他们的命分成三等分,每一份划给一个木偶。三只木偶合在一起,就等于一整条命。
木偶就是他们自己么?
姜遗光仔细地盯着自己面前小棋盘上的其他几枚棋子,那些木偶看着很粗糙,只有简单的人的轮廓,连男女都看不出来。每个木偶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他又望着大桌正中间的巨大棋盘。
上面的木偶也一样,粗糙简单。
棋盘上的血渍早就消失了。
木偶,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木偶“死去”也会在棋盘上留下血迹?
每个人的木偶都在和自己属性相克的人手中,为什么死劫要这么安排?
仅仅是想看他们相争的话,棋子的顺序打乱也可以,各人拿着各人的棋也可以,为什么会是现在的局面?
相克……相生……
五行相克相生本该一体,可棋盘上的格子,只有相克,没有相生……
一面让他们的棋在棋盘上被相克的格子杀死,可棋子由相克属性的人操控却不会有影响么?
棋盘上的异色格子和他们的座位又有什么关系?按规则上说,红色格子是火海,聂欢坐在红色座椅上,她现在是否也处在“火海”中?
姜遗光有许多想法却不好验证。而在场其他四人没有一个是能相信的。他提一句,这几人心里都会想一百句,到时候说不定会生出别的念头再反过来害自己。
线索还是不够,还要多试探才行。但刻漏越来越快,能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过后轮到孟惜慈。他是一轮中最后一人,等他结束便是新一轮的开始。
孟惜慈手里的三枚褐色木偶失去一枚,必须用新的棋子重新从起点出发。
受姜遗光启发,他这回没有把木偶送上死路,而是经过了同样褐色的格子。
棋入相生的格子,无事发生。
那让棋子经过相同属性的格子,又会如何?
和规则上说的一样,同样无事发生。刚才让姜遗光几乎窒息浸死的泥浆,许庭深却丝毫没有变化。
问他,也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不过孟惜慈却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
他丢出的点数共十一,走出七格就经过一个褐色格子,然后只能停一停,等下一轮掷出新点数再前进。
几人看向聂欢。
新的一轮开始了。
不出意料,聂欢面前刻漏滴得更快。她把着脉同时数水滴,默数一会儿,无奈道:“更快了,这回只有半刻钟。”
半刻钟,够干什么呢?
棋盘上的彩色格子瞬间又多了近一半,乍一看五彩斑斓一大片。
聂欢叹口气,对姜遗光说:“我知道你心善,面对要你命的人都能放她一马,可是我也没办法,你看,这么多红格子。”
如果她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棋倒好了,火棋子放到火格子里什么事也没有。可偏偏这棋盘好像故意和他们过不去,每个棋子附近都聚集着大片相克属性的格子。她想绕都不好绕过去。
明孤雁并不在意。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已做好死的准备。
如果姜遗光和她一样死在这里,她的父亲就会知道,她既杀了姜遗光,也杀了自己。
如果姜遗光能出去,他也会告诉父亲,她杀死了自己。
那样,她还是天下第一的杀手。因为她没有死在任何人手中。不论后来再出现多么有名的杀手,都不可能越过她了。
聂欢说着可惜,实则迫不及待地把金色棋子步入“火海”。
棋子被迅速吞噬、融化。
这一回甚至能听见什么东西在火中炙烤的滋滋声响。
并非从明孤雁身体上传来,而是,从棋盘中传出。
只是一个小木偶,一个颜色不一样的格子,竟真的像活人丢入火海一般。
明孤雁脸颊边缘鼓起□□一样的鼓泡,白色老大一个,很快鼓鼓囊囊满脸都是,手上也开始鼓胀起来,好像烧开的油锅拼命冒泡似的,鼓起后啪地爆开。
孟惜慈奇道:“明姑娘,你的脸……”
许庭深笑着说:“依我看,是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要破了。”
姜遗光对她说:“撕下吧。”
明孤雁顿了顿,不知想了什么,抬手在衣服领口下摸索,之后慢慢往上揭。
一张肉色的人皮面具缓缓撕拉开。
露出一张皮肤微黑、样貌平平无奇,看过一眼后很难记住的女子脸庞。
可再多看几眼时,又觉得她其实长相称得上精致漂亮,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被忽略的感觉,让人难以记住。
聂欢托腮对着她笑:“原来这就是江湖第一杀手的真容么?若不是火烧坏了你的面具,恐怕我这辈子也见不到呢。”
明孤雁贴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打湿了,脸上不断渗出汗水往下滑,跟雨水似的滴落成串。她悄悄擦去,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回应聂欢。
聂欢可不管她回不回答,自顾自笑的开心。
聂欢过后,轮到许庭深。
许庭深心中有些不忿。
五个人只有他们几个受了惩罚,明孤雁就是自作自受,孟惜慈那厮也是活该。可凭什么聂欢和姜遗光就不用?他们怎么就这么悠闲?
许庭深直接忽略自己刚才已经折损一枚姜遗光木偶的行为。只一次哪儿够?更何况谁叫姜遗光装好人护着聂欢?他不会被这女人迷惑住了吧?
想到这儿,他将棋子推动,往前走几步,拐个弯,再走几步……
乍一看棋盘上的道路很多,可大多数都是死路,被五色斑斓的陷阱堵住了去路。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哪条畅通无阻。
他就选了一条通往棋盘外的死路。再往前几步,蓝色木偶必然会踩入泥浆。
其实再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们每人起始的出发位置旁都有一个出口,通向棋盘外。
双陆棋以棋子离开棋盘为胜,这个出口应该就是他们的出路。但想要走到这条出口很难,棋盘上的路弯曲、纵横交错,又有大量陷阱夹在其中,很难找到通往出口的路。
第502章
双陆棋, 以所有棋子离开棋盘者为胜。
每人三枚木偶,在场除了聂欢以外,其他人全都至少失了一枚木偶。若以这条规则为准,剩下的木偶即便离开棋盘也不能算胜出。
如果是第一个离开呢?
最先离开者为胜, 并不是没可能。
只是, 他不能用姜遗光的棋去试探。如果真把姜遗光给送出去了, 他自己怎么办?
许庭深看眼姜遗光,收回视线,深深吸一口气, 按下心里蠢蠢欲动,以免被其他人发现。
自从师父死后,医馆被砸,他就再也不信这世间有真正的仁义道德。
人,不过为了自己罢了。
那些个假仁假义, 满口正义之言的,也不过是因为没到紧要关头。在面临生死和权势面前,这些人就褪去了画皮。
以前他师父总爱叹些什么人间疾苦,世人多艰。可他看见的, 只有为一文药钱大打出手的朋友, 不愿给母亲花钱治病互相推诿的亲兄弟,想把生病妻子卖掉再娶一个所以来抓药让妻子看上去气色好些的丈夫……
这就是世人。
这就是人。
他最爱做的就是把人慢慢逼上绝路, 最好是些正人君子、“好人”。许庭深欣赏着他们被逼无奈下做出恶事后,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安心,最后再也伪装不下去的样子, 百看不厌。
他很清楚, 每个人都是小人,世界上最多的就是小人, 可小人却总想着和君子打交道。
为此,许庭深平日里不得不装出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看那些被自己药倒、又被自己救活的人感恩戴德,他只想笑。
真正医者仁心的大夫,早就被他救下的病人害死了!他这个假模样反而被追捧。不愧是一群不长眼的愚民。小人只配遇到小人,他们也只配碰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