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第697章

作者:往生阙 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正剧 无C P向

除此外,水底下要捞东西就得睁开眼睛,清水里头睁开还好,眼睛也舒服。他们这水浑得很,每次水底下睁开眼都是折磨。要是一不小心碰上水流中的小石头之类的脏东西进了眼,那这双眼差不多就废了。

桩桩件件,说来都是捞尸人的血泪。张白翁知道骂他们的人多,都嫌捞尸人只要钱不要命,宁可眼睁睁看人死捞尸也不肯救活人,还嫌他们晦气,赚死人钱。

可那些人也不想想,他们从小到大拼死拼活练十几年水下功夫,每次出河捞尸也是搭上半条命,他们凭什么不能多要钱?合着只有死掉的那些人是命,他们的命不是命?

他听说朝廷会养一种采珠女,采珠女要下海,比他们的凶险只多不少,不过采珠赚的钱可比捞尸多多了,那可是珍珠啊!

他们要是也有人看着就好了。

不过这些抱怨张白翁咽了回去,说多了恐贵人厌烦,只得耐心地叮嘱了又叮嘱。

其他人听得仔细,裘月痕尤其认真,她水性是真不好,可到这份上,她敢退吗?

而且,她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姜遗光非要他们自己下水了。

这些人几十年过去都没能捞起石像,说不得……石像就是留给他们的考验。只有入镜人才能捞起。

等一切都准备好,太阳都升的老高了。只是尽管日头悬得高,阳光照下来也不觉得暖,只照的四周一片白惨惨,风一吹,更叫人遍体生寒。

以往湍急的水流如今出奇的平静,水流缓缓,却更叫人觉得幽深可怖,仿佛水底有什么能吞噬一切的猛兽。

几人商议过,两人一组,分批下去。

下水的主意是姜遗光提出来的,墓室中的鲛人线索也是他发现的。其他人以他马首是瞻,这时他也提出自己先下去。另一个,温若虚自告奋勇和他一起。

温若虚是南方人,略识水性。

姜遗光褪去大半衣物,鞋袜都脱了,只剩最贴身的白色底衣,手腕脚腕处都绑紧,不让水灌进去——原本入水该把衣服都脱了,但水底下有许多细小的沙砾、毒虫、有毒的水藻等,穿着一层贴身衣物反而能防范些。

衣物脱去后,学着采珠人那样,在口鼻处扣上锡制皮管,皮管后置一软皮,软皮后有少许空气,这些气不能吸,只能等到水下只剩最后一口气时,摇绳让船上的人把人拉上去。软皮内的气就是这时候用的。

其他排在后面的人也各自做好了准备。

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没人想过偷懒。

不找到那个石像,所有人必死无疑。

十来只船漂到河中,这些都是他们向捞尸人们买下的,船上的东西也都是他们的,一个大钩子,一团长绳,还有些零碎的东西。

到河正中,也就是多年前老孙头的阿公见到沉船的位置停下。其实几十年过去沉船位置应当会有变化,不过他们害怕自己预估不准,干脆就回到原位,由入镜人们自己找。

姜遗光交代几句后,和温若虚一起,吸足了一口气沉在腹中,跳入水中,双臂一支,两人便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潜入水底。

岸上一切都在远去,船上人的声音远了,只有冰冷水下咕噜咕噜和其他各种不知什么声音。

姜遗光想起自己几年前的经历,为了捞起某位友人的镜子,他也跳入了河水中。

不一样的河水,一样的冰冷,水没过全身后下沉与上浮的拉扯感,浓浓窒息感涌上胸膛,四肢百骸都被挤压得动弹不得,又飘飘忽忽的,不知要把他向下还是往上拖。

他没睁眼,一口气往下又潜了一段,可能有两丈深了。

几条冰冷滑溜的鱼从他身侧游过,指缝间也有细沙粗糙的摩挲感。姜遗光没有停留,他还记得老孙头说过的,再往下几丈水就忽然变清了。到那时他再睁眼不迟,现在贸然视物,恐怕尘沙会蚀了眼睛。

另一头,温若虚比姜遗光慢了些,落后几步。

他们先前就商量过,最好是两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人去了哪里,是以他并不着急,一手拨水慢慢往漆黑的水下潜,另一手遮住眼,眼睛眯开条缝,从指缝间看到一片漆黑混浊中前面那道鱼一样的白色身影,倏忽一下就变得更小了。

水下一切都显得虚幻,越往下越漆黑可怖。黄河下暗流极多,即便他们下水的地方是一条分支,水流还算平缓也不例外。

他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些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太久,扣在口鼻上的软皮罩隔绝开水,里面仅有的一点空气变得格外诱人,让他非常想深吸一口,然后直接上去。

再忍忍吧。

等坚持不住了再上去,现在,能多看到点东西,他们的希望就多一些。

想到这儿,温若虚憋足气,又往下潜几分。可他运气不好,正好冲到一束斜射而出的暗流中,水流突然湍急,一个不稳差点被冲走,他急忙顺着水势往上一段,总算稳住了。

只可惜,刚才的急闪让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软皮内的气让他吸光了。

温若虚死死憋住,伸手用力拉动腰上系的绳索,同时手脚不再施力,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刷,摇摇晃晃向上浮。

船上,几人守在小火炉边,火炉上架着一层兽皮慢慢烤热,等下水的人一上来就要马上把水擦干再裹住,要不然不是冻死就是冻病。

其实两人只下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船上几人却觉得等了很久。

陈鹿久不断看向四周,想根据山形水势再看出点东西来。可这儿的风水跟盖了层雾似的,乍一看隐约有点思绪,细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苏芩和裘月痕共同看着一根绳,这根绳是拴着姜遗光的。另一旁,甄明薛跟何郁负责看着拴住温若虚的绳子。

水中暗流汹涌,另一头拴着的人也在不断移动,致使绳子一直在晃动,难以区分到底是不是叫他们拉上去的信号。所以他们互相约定了,船上人数脉搏到三百下,三百下后,就算没有拉动绳子的信号也要马上把人拉上来。

三百下后,四人一同发力,拼命将绳子往回拉。

甄明薛那边快些,大约是温若虚已经在往上浮了?他们很快就见到水下出现温若虚的轮廓。

但……温若虚没动静,像是晕了过去。

甄明薛更不敢大意,马上用力将人拽上来,他果然已经昏迷了。船上几人连忙给他裹上兽皮放平,头歪向一边掐住腮帮子捏开嘴,又是捶腹又是拍背,总算叫对方吐出一大口水,眼睛慢慢睁开条缝。

水和混黄泥沙沾了满身,头发上黏了许多滑腻腻湿漉漉的细碎水草,他浑身发冷,冻得直打哆嗦,裹着兽皮还是牙关打颤。

其他人见温若虚的样子就知道没有收获,谈不上太失望,他们都清楚没那么容易有进展,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不过说起来,姜遗光呢?

“绳子断了!!”

朦胧间,温若虚听见何郁惊恐的大叫。

第539章

这声尖叫让温若虚猛地清醒过来, 坐起身用力一抹脸:“……什么意思?他的绳子断了?”

苏芩手里拿着根绳,绳的另一端空荡荡漂在水面上,上面什么也没有。裘月痕一把抽过绳索,看过后笃定道:“被咬断的, 上面还有齿痕。”

一句话叫所有人顿时遍体生寒。

陈鹿久趴在船边, 深吸口气, 将脑袋埋下去,睁开了眼睛。

水没过头顶的滋味很不舒服,少顷, 她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水,一边用手帕吸耳朵和脖子上流下的水一边道:“水下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意味着……姜遗光留在了水下?

那他岂不是……

裘月痕接过绳索,一手握住断开的一端, 另一手如织布机缠梭子一样在腕上缠圈,预估其被水浸透的的长度,道:“那东西在水下大约两丈深,看不到也不奇怪。”

怪物咬断绳索在两丈长, 绳索本身可不止两丈, 姜遗光恐怕进入了更深的地方,又或者……

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温若虚只得慢慢说:“不必惊慌, 或许,他在水下也有一线生机。”

苏芩惨笑一下:“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别唬我们了。在水下一直不出来, 怎么可能还有……”

人又不是鱼, 水下怎么活?他们谈话也有一小会儿了,就这点时间足够淹死一个人了。

更何况,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断了绳子呢。

他们用的绳可不是捞尸人们普通的麻绳草绳,而是入镜人从近卫那里领来的绳索,极为结实,轻易割不断。能把这样的绳索咬断的怪物……或许不是怪物呢?

黄河底下,谁能说清有多少水鬼?

姜遗光……他多半遭遇不测了吧?

温若虚道:“水底凶险,却也别小瞧了他。他要真这么容易就没了,可走不到今天。”

其他人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回事。温若虚一阵阵打寒颤,等那股劲儿过了后才说:“先不忙着问我,你们别误了时辰,该下去了,万一运气好能接应着他呢?”

几人一想也是,这回是甄明薛和苏芩,两人做足准备,一前一后下水。何郁按着脉搏,出声数数。这回他们把数减少了些,约好数到两百六十下就赶紧拉人。

温若虚咳嗽两声,耷着眉眼说道:“上来前,我回头看了眼,水下出现了那艘船。我看见了。”

昏暗的水底,那艘奇怪的船完好无损,静静扎在水草中,船边无数不知名的奇怪游鱼来去。差点叫温若虚以为是错觉。

一句话叫几个人一顿,裘月痕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温若虚摇摇头:“水下昏暗,我当时已快没气了,是以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真的看到了沉船还是临终前的幻象。”

“但我有一个猜测,当想到这个猜测后,我就觉得……或许我没有看错。”

裘月痕略一沉吟,表情陡然一变,其他人也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当初老孙头的阿公在水下看到沉船,出来后不久就死了。他们一直以为看到了沉船不久就会死,是以所有人下水都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可如果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呢?

如果真相其实正好反过来呢?

不是看到沉船就会死……

而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那艘沉船!

他们不都是将死之人吗?

“就算姜公子真的见着了沉船,你又怎能确定他还活着?”裘月痕问。

温若虚道:“沉船内未必没有活路。”说罢,他将挂在脖子上的软皮扣拆下,以手掌捂住,不叫一丝缝泄出气去,然后就这么手掐住软皮套浸入水里。

软皮里装满了气,难以下沉。但温若虚用力向下拉,又掐得紧,于是装着气的软皮就一个劲往上浮却又浮不上来。

不光如此,浸在水下的手掌和软皮套的外部都布满了细小气泡。

“就如这根皮管,只要我不松手,里面就还有气。当有沉船或别的东西裹挟气浸入水底,其中空气无法出来时,就能形成这样的气穴。我听闻水底有许多这样的气穴,皆是岸上之物落水时挟气直冲入水形成,有时甚至能形成‘水底河’的奇景。”

“姜兄若能冒险闯进沉船中,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裘月痕冷冷一笑道:“你也说只是兴许。且不说水下视物难估远近,沉船看着近,可能远得很,姜公子到不到得了另说。再说沉船之事已有四十多年,这么多年过去,就是个活人也成了死人,焉知里面的死水不会变成毒水?气穴灌满毒气?”

向来少言寡语的陈鹿久都跟着点头,说:“即便船中真如你说得那样有气穴,能叫他缓口气。可船里还有不少怨魂。他若进去,恐怕更是九死无生。”

温若虚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想安慰你们几句,怎的被说得好像他就回不来了似的?”

陈鹿久只是平静地说:“有什么可安慰的?”最坏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论这一天何时到来。或许是明日,或许在很久以后,又或许是今天。当她看开后,一切都不足为惧。所以,她才毫不在乎。

温若虚失笑:“是我多虑了。”

一想也是,最坏不过一死,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何郁正好数够两百六十下,绳子不断晃动,分不清是流水还是水下的人。时间一到,几人连忙用力把绳子往船上拉。不一会儿,苏芩和甄明薛就喘着粗气被几人拉上了船。

他们比温若虚好些,至少没昏过去,但也闷得够呛,剧烈咳嗽过后就是一阵阵发抖,裹着烤好的兽皮还是冷,那股冷意好像和水腥味一起浸到了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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