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其他人不管,只嘲笑地瞧着这头。姚飞白不敌对方力大,很快便脸色涨红眼睛翻白,一只手拼命扒掐在脖子上的手,另一手求救地伸向姜遗光。
姜遗光也没有管,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往前走。
他当然可以喝止范辛慈,只是,制止一次以后,他下次不管就是他的错了。
他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他可以管束范辛慈?这个别人甚至包括范辛慈自己。
姚飞白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份上姜遗光还是见死不救,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好,他居然看都不看就走了?他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儿,喘不上气叫他头胀得快爆炸,眼前一阵阵白光连闪。
两手乱扯间,他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抄过举起身就狠狠往后砸去。
范辛慈脸砸破大半,鲜血淋漓,他终于冷静下来,松开手,没事人一样走到姜遗光身后。
脸上血都不擦,冻成一层冰,正止住血。
姚飞白喘着粗气死死盯住他,在黑暗中慢慢后退。
他们不闹,姜遗光更不管了,一边走,一面查看地上忽然多出的尸块。
看着看着,姜遗光忽地目光一凝,他蹲下,提起灯,从面前看不出形状的衣物碎片盖住的肉块下翻了翻,小心地挟出一张破纸片。
是信的碎片。
这下所有人都凑过来了。
“是一封信,和这个人一起被撕碎了。”信封和里面夹着的信纸糊在了一起,姜遗光将那张纸细细捻开。
闻人敏凑得近些,高高举着灯,轻声念出口:“……癔症?”
吕雪衣:“只有这两个字?”
闻人敏白他一眼:“这么点大的碎片上能有几个字?你指着这么两个字看出门道,不如去边上多翻翻,看能不能找着其他纸片。”
吕雪衣一噎,不好驳她,只能憋着气去找。其他人懒得掺和他们的争执,各自默不作声散开翻找,真给他们找到数十碎纸片。
其中范辛慈找的最为卖力,其他人好歹拿个布包着手或用夹子夹着,他直接上手扒,每找到一个就用无比黏腻渴求的目光看姜遗光,看的其他人一阵发寒,心说他这眼神比地上的尸块都恶心。
找齐的碎片被几人小心地拼凑起。其实没法拼凑出完整的一封信,只有约莫半张,都和信封粘连在一起,上头沾血结成冰冻住,难以分开,更不用说辨认其中字迹。
但叫几人欣喜的是,他们在信封上发现的几个字——于夫人。
“看来是一个人写给于夫人的。”
“错不了!这个于夫人肯定就是那个于家的,又是和于家有关的东西……”
姜遗光转了一圈也回来了,他发现地上散落的尸块应当属于同一人。
“是个男子……上了年纪,少说有四十岁……”他道,语气有些犹疑,“应当是个……医者,或是久病之人,我闻到了草药味。”
只有长久浸在药草中的人,才会有死了都磨灭不掉的浓重的气味。
吕雪衣不信,跟着闻了闻,一鼻子冷冷血腥味和地上的土腥气,除此外什么也没闻到。他不好质疑姜遗光说谎,按捺下来。闻人敏和其他人倒是否一副非常相信的样子,看的他心中冷笑。
“说起来,于家确实养了个大夫。”卢湘冷不丁说道。这是她和于家小姐“闲聊”时探听到的,“那个人姓黄,是本地人,开了一间医馆,于家初到本地后打听到他是当地唯一一个有名的大夫,就把人请走了。”
这也成了于家罪状之一,镇上好的大夫就那么几个,被于家抢了一个,其他人上哪里去看病?
“于家人提过,随行跟着于少爷上山人中确实有个大夫,姓黄,别人都叫他黄参。会不会就是他?”卢湘冻得实在受不了,又跳又搓手着说完。
吕雪衣:“这么看来,于家小子的去向就清楚了。黄参说他中邪……呵呵呵……中邪……”他阴冷地扫过山洞,望向已经见不到光的洞口方向,好像能从那里看到外面的雪似的,“中的什么邪,想必诸位也明了了。”
情绪激昂下,连凛寒都不再难忍,吕雪衣眼睛激动得发亮:“一定是他中邪之后做了不少恶事,那些人要么把他丢下了,要么,把他给杀了。”
“人都没了,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中邪就真是中邪?保不齐里面混进几个恨于家的人,杀人夺财。”
“他既选择写信,定是不敢直接去于家,估计已经准备好从这个镇子离开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死在了这里。”
闻人敏也这么想:“这么看来,于家上山那批未必全没了,说不定有些人逃了呢?”虽说茫茫雪山,要避开煤山镇逃走不容易,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别的路嘛。
“要是能找到他们就好了。”
“茫茫雪山,凭我们几个想找人也太难了。”
反正一时半会儿不往前走,几人冷得够呛,索性坐下交谈,顺便点起火堆取暖。你一言我一语的,算是把事情全貌拼了个囫囵。
倒是姜遗光还在找什么,点着灯在地面不断摸索,范辛慈几次想接过灯帮他一起找都被呵斥开。
“有些不对。”姜遗光终于揪住了那丝异常感的源头。
他从凝出瑰紫色破碎的一堆脏腑中,掏出了一颗小小的、漆黑的东西。
“这是什么?”吕雪衣抢先问。
姜遗光:“一颗糖,是储梨姑娘随身带着的,我从她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用芝麻油和糖炒制,能御严寒。”
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储梨随身的糖会在黄大夫身上?他们可是猜测过储梨与齐瑞明停留在了入镜之初时。
莫非储梨也和他们一样,只是藏在了山上没有下来?
又或者黄参也去到了几十年前?
也有不信的,吕雪衣直觉姜遗光又在胡说八道骗人,他怎么知道储梨身上有什么糖?就靠鼻子闻?可不等他问,闻人敏居然也从身上摸出了一颗糖,油纸剥开,飘出一点芝麻的香气。
“储姑娘确实随身带着油糖,她亲手所制,还悄悄分了几颗与我。”
这件事储梨谁也没告诉,当时大家都快冻死了,储梨怎么敢说?她可不是那么有善心的人。要不是闻人敏和她有点交情,也不会得到。
姜遗光将那颗东西用力捻碎,除却表面附着的腐臭气味外,竟真的飘出一点冷冷的芝麻香气。
卢湘还在笑,觉得事情总算有了些进展。黄参都能和储梨碰上面,或许那位于家少爷也在呢?没见到尸体不一定就是死了嘛,可她笑着笑着,却见火光中其他人面色越来越严肃,她自己转念一想,也惊出一身冷汗。
黑影把本该在几十年后的黄参带回几十年前。从黄参胃里的糖来看,他碰见储梨时一定还活着。
那他碰见了什么才会被绞成如此可怖的碎块?姜遗光先前还说过,他不是死后被碎尸,是活生生被绞成块的。
答案很明显了……他根本就是被黑影直接拖入数十年前,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还好……还好她刚才没有碰到黑影,要不然她也会变成不知道出现在哪里的一堆碎块。
闻人敏缓缓说:“诸位,我还有一个猜测。”
“黑影,其实不是鬼魂。”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它们应当是其他时间的,从山洞中经过的活人的影子,被扭曲后投到我们面前。说不定,我们在这里行走的模样,也会变成几十年前的人眼中的黑影。”
他们刚才看到的黑影,听到的怪声,又是来自于什么时间、什么人呢?
第575章
一直走, 到进入雪山最中心、即众人最初入镜时进入的雪山最深处,几人还是没明白,这次的死劫究竟要他们做什么呢?
若是煤山镇的诅咒,这件事还没有半分头绪, 乌坊难以追溯到源头, 煤婆婆一事也难寻根迹。
不, 他可以试着找一找煤婆婆。
在于家居住时,有个神秘人趁他睡着送了一张纸条,上面画了奇怪的线条图案, 还写着“四十年”。起初他不解其意,后来他察觉到那个神秘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再次入山,他终于明白了。
看似凌乱的线条,其实是雪山中矿洞分布路线。四十年,应当是指不同矿洞通往的时间相距此时四十年。左边这条通往四十年前, 右边这条通往四十年后。
但姜遗光不确定到底怎样才能去往另一个时间,以往挖矿的人那么多,没听说过有谁失踪。
因此他疑心三点,第一:这项规则只在冬日生效, 故而一直有冬日不许进山的传闻。
第二:必须通过矿洞到达山体正中的雪洞才能离开。这个雪洞藏得实在太深, 矿工们基本不会到最深处。
最可怕的第三点,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的一点——必须要被冰冻住, 才能去往另一个时间。这样一来,让时间停驻和逆转的的不光是这个山洞,还有山中冰雪。
唯独这条他不能轻易赌, 姜遗光可不知道在另一个时间, 还能不能这么巧合地有人把自己挖出来。
他打算试一试,看能否回到过去。而他觉得自己也必然回到了过去。
到这一步, 一直维持面上安稳的几人,矛盾终于现出水面。
吕雪衣听过姜遗光猜测后,坚决不同意他冒这个险。他不光自己不愿,也不希望别人一起尝试。
没有成功还好说,无非死路一条,反正死的不是他。可要是成功了,真让他们回到过去,凡事牵一发动全身,谁知道他们做的一点点小事会不会影响到现在?
比如要是姜遗光影响到于家,导致于家不派人进山,他们不就在冰里冻着出不来了?
卢湘道,要是成功了,岂不是能阻止当初的他们进入矿洞?可说完她也觉得不妥,不进入矿洞,他们就不能来到现在的时间,也就不会认识于家,无法解开谜团了。
这么说来,他们所走到现在的每一步反而都是不得不走的,缺了一步,现在的他们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
她也糊涂了,做与不做似乎都要形成悖论。于是卢湘也开始反对。
姜遗光却说,自己必须回到过去,因为从乌坊中出现的灰色身影,和他们曾遇到过的刺客来看,他已经这么做了。
要是现在他没有回到过去,又怎么能养出刺客救下入镜人?
谈及刺客,吕雪衣此时忽然灵光一现,他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姜遗光不是为了救下入镜人们而养刺客,如果恰恰相反,因为他被追杀,才要教出一批刺客保护自己呢?
现在回想,当初那批追杀他们的人,身手好像也有点熟悉。
谁会决定回到过去,养出杀手追杀入镜人?
他环视一圈,只有自己站在所有人对面。吕雪衣终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容越笑越大。
——自然是他自己。
所有回到过去的人都可能对将来产生无法预估的影响,他不能保证其他入镜人会乖乖听话,那能怎么做?
当然是只留下自己。
数次交谈,依旧无果。
闻人敏认定先探明后来发生了什么,才好进一步打算。
姜遗光仍秉持不能随意打破因果,既然有他回到了过去的证据,他就不能更改这个事实。
吕雪衣却觉得,如果一开始,他们就不回到过去,不贸然尝试,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灾难。
谁也无法说服谁,到最后,炭火快用光了。他们再不做出决定,就要被冻死在此地。
仿佛是商量好的,几人各自分散离开。
姜遗光走得很快,他知道有几人已经起了杀心。
他也一样。
可若要注重因果,不改变过去发生之事,此时的几人还在,他便不能在此时随意抹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