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任槐也没想第一回就能劝动姜遗光,同他继续说了会话,起身走了。
姜遗光回房。
他想问问黎恪。
铺纸磨墨,笔尖停在纸张上空,迟迟无法下笔。
昨晚托仆妇去问了,近卫们会替他打听好,要是黎恪还活着,他们自会帮忙递交拜帖。
好不容易写了一份,不知怎么的又觉得不太对,姜遗光盯着看了半天,还是决定不送出去。
大家一块用过午膳后,各自回屋。
没多久,任槐敲响姜遗光房门。
一开门,他便直接道:“甄二娘告诉我,不必再去了。”
姜遗光问:“解决了?”他心里猜到了点什么。
任槐含糊地嗯一声:“听说是解决了,也不知是谁做的,竟那样快。”
他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了。”
说完,他道个别,转身下楼去。
姜遗光回房,看见桌上那张拜帖,折了几折,取来信封装了,还是决定叫人送出去。
他正下楼,就见又一个陌生的小厮站在那儿,看他下来,行个礼,口齿清楚地说道:“有两位公子送了帖来,还请小公子过目。”
说罢,他将两份帖子放在桌上,打个千儿,悄声退下。
姜遗光拿起两份拜帖一看。
第一份是凌烛送来的,他只说上次叫自己打听的闽省商船一事有了下落,邀他出来见见面。因担忧近卫搜查,贺韫的事信中只字未提。
第二份则来自黎恪。
什么理由也没有,只请他过府一叙。
第79章
在两张帖子中犹豫了一会儿, 姜遗光决定还是先去黎恪那里。
翌日清晨,庄子上备了马车,姜遗光上车后,车夫一扬鞭, 马车便晃悠悠往京城里去。
一路都很顺利, 唯有在进城门时遇见了些麻烦, 马车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位来。
姜遗光从车窗里看见城门里驶出一队车马,当中一辆马车高大华美, 金顶华盖。
从他身边经过时,姜遗光看见了那辆马车侧边的红色车轮。
车夫怕姜遗光不高兴,小声同他解释:“这是朝阳公主,我等还是避一避。”
姜遗光不明白他和自己说这个干什么,回了一声:“我知道了。”马车行得慢, 扬尘不大,他盯着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分辨清上面的纹样。
恰好这时,那辆马车的车窗帘被掀开。
一位样貌明艳的少女掀开帘子, 就看见不远处乌篷马车里, 有个少年同样掀开帘子往外看。
马车交错刹那,两人对视一眼。
朝阳公主立刻放下帘子, 捂脸扭过头去。
“公主,怎么了?”蹲坐在矮凳上替主子捶腿的侍女抬脸笑问,“脸这样红, 可是看上了哪家俏儿郎?”
“好个芸丫头, 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朝阳公主作势往惠芸脸上一拧,“近来身边人都给放走, 连我都敢打趣了?”
其他几个侍女跟着笑起来,撺掇着要好好罚一罚惠芸。
惠芸哎呦哎呦叫:“可不是主子您心慈人善,婢子才敢多嘴吗?”
朝阳公主轻笑一声,放过了她。
“别说,刚才经过的那人也不知是谁家的,瞧着很面善。”
闻弦音知雅意,惠芸抿嘴一笑:“公主的眼光自然不差。”既然公主都表现出来了,她们自然要去问问。
只有能替主子分忧的仆,才不会被主子厌弃。
朝阳公主放下手中的花牌,打个哈欠,其他几人立刻轻手轻脚放下小桌,给公主腰后垫了软垫。惠芸先一步掀帘子出去,叫了个侍卫调转马头,跟上去问。
姜遗光没察觉出什么,坐在马车中等待。过不久,他感觉马车速度加快了些。
车夫解释道:“有人跟着,不知要做什么。”
跟着那人瞧着打扮像是某个皇亲门下侍卫,姜遗光的身份不好暴露,干脆把人甩掉。
马车行驶得更快,进城门后三两下拐进小巷里,很快甩脱公主府侍卫的跟踪,再往黎家去。
黎家管家等在门口,姜遗光到了后,把人迎下车,亲自往里送去。
黎家不算太大,上下静悄悄,来往仆人也不多,沉浸在一片悲怮气氛中。
再往前去,正大厅布置成了灵堂,只是灵堂上没有牌位,当中亦没有棺材。除了堆叠些纸扎人、纸元宝和白幡外,什么也没有。
黎恪坐在灵堂中,前面摆了个火盆。火盆里烧着柚子叶、艾草等物驱邪,浓烟滚滚。
姜遗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碰碰对方:“黎兄?”
黎恪下巴上面是青胡茬,头发有些乱,脸庞憔悴,不知有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也不知多久没有休息,眼里满是血丝。
“善多?你来了。”黎恪声音低哑,一抹脸,露出个苦笑。
此时的黎恪,犹如一头深陷牢笼的困兽。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确定此刻应当合时宜后,才道:“节哀。”他在来的路上,听车夫说了黎恪家中的事。
黎恪深吸口气:“节哀,可我难以节哀。”他慢慢闭上眼,那一天的诡异情形再度从脑海里翻涌而上。
蕙娘得了失心疯,幼子惨死,老父和祖母还卧病在榻,他要是撑不下去,黎家上下该怎么活?
后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哭泣声,很快,就有仆人匆忙过去哄,紧接着,那声音便慢慢听不到了。
黎恪听着蕙娘的尖叫,眼里闪过不忍。
“也罢,今天找你来不是说这些的。”
黎恪和镜中很不一样,他好似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一夕间想通了什么,身前纸钱烧完后,脸上竟还能露出个笑。
“善多,随我来。”说罢,他带着姜遗光往后院书房去。
书房里,黎恪从柜上取下两捆卷轴,一并摊在桌上。桌上原本就打开着一份卷轴,这样一来,三份卷轴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
“自听闻山海镜能收鬼以来,我收了三个。”黎恪指指三份卷轴,“每一个我都做了记录,全都在这里。”
“唯独这一个,我找不到。”
“找不到?”姜遗光问。
“对,我找不到,我去过那条小巷,也在家中仔细寻过,无论去哪里我都找不到。”
姜遗光道:“我住的庄子上有几个同住的入镜人,甄二娘原叫了他们去捉鬼,可后来又说不必,我本以为是你捉着了。”
黎恪摇摇头:“找不到,不知是什么。”
“可以告诉我,尊夫人碰上了什么吗?”
黎恪知道姜遗光对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没在意,拉开凳让对方坐下,又叫下人上茶。
隔着茶水雾气,黎恪慢慢开口。
“我也不知我夫人遇见了什么,但我大概知道乔儿……对了,乔儿是我的孩子,再有一个月就满周岁,我……我原定了要请人办抓周宴……”
姜遗光又说了一句:“节哀。”
黎恪摇摇头,继续往下说:“我回来时,没看见鬼,只看见了……很多蚂蚁。”最后四个字,他盯着姜遗光对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他没有从姜遗光脸上看到诧异,后者只是确定般反问:“蚂蚁?”
“对,就是蚂蚁,很多很多蚂蚁。我回家后,碰到乔儿的刹那,他的头落了下来,从断口处,涌出了蚂蚁。”
“那群蚂蚁越往外涌,乔儿的身子就越瘪,等蚂蚁跑完了,乔儿的身体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黎恪平静又疲倦地说着那天所见情形。
“我拿了桌上烛火去烧蚂蚁,可根本烧不完,那些蚂蚁不过是普通虫蚁,和鬼怪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烧,它们就跑了。”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参谋参谋,你可有什么思绪?”黎恪此时看着冷静,却好似行走在独木桥上的疯子,一个不慎,便要落入疯狂的万劫不复之地。
姜遗光沉默片刻:“我醒来的那天晚上,庄子上仆妇生火给我煮粥喝,上楼后,我闻到了焦糊味,下去厨房,看见一个仆妇在厨房里烧蚂蚁。”
他在桌上划了一圈:“很多很多蚂蚁,就像你说的那样。”
黎恪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哆嗦:“你说什么?”
“我想,它应当是来找我们的。”
黎恪狠狠深吸几口凉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不知,别人有没有遇上。”
是巧合,还是针对入镜人?
又或者,只针对他们二人?他们做了什么会被盯上,那鬼怪又藏到了何处?……
黎恪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想着想着,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若是因他收鬼缘故遭了报复,也该冲他一个人来,对妇人幼童下手,只叫人觉得恶心。
可又一想,厉鬼都是一群毫无神智的东西,本就无法用常人准则去衡量他们。这么一想,心中更加悲愤。
黎恪将此事原样记下,叫人送往京城中近卫落脚点,报上去。
“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自当为妻儿撑腰。”黎恪平静道,“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逃到哪里,我都要替蕙娘、替乔儿报仇。”
“以慰乔儿在天之灵。”
黎恪的眼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久久不息。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觉得他又不太一样了,但不知怎么说。
想了半晌,还是郑重道:“节哀。”
黎恪苦笑,没在意,反而更加郑重地对姜遗光行一礼:“算是为兄冒昧,还请姜小兄弟助为兄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