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宋钰,姜怀尧——他父母的大名。
姜怀尧也是入镜人,厉鬼不侵,却在看杂耍时被飞刀穿过了喉咙。
厉鬼不能直接伤他,但如果在那一瞬附在杂耍人身上,未必不可行。
南含章——南夫子大名。
赵柯,那个邀他去家中玩后来溺死在缸中的伙伴。
……
不,不止这些。
书中写到的,邻家给他送点心的老太太、偶尔接济他的邻家妇人、看不过去替他买了身衣裳的父亲生前好友……
还有,杨文治。
一个又一个,加在一起,共十七人。
“我是第十八个。”烛光下,姜遗光轻声说。
原来如此。
不是不想杀,是留到了第十八个。
十八,这个数总是叫人想到十八层地狱,也让人联想到,渡过山海镜中十八层死劫,就能长生不老的传闻。
笔尖渗出墨,滴在纸面上晕开,恰恰好将他的名字糊住。
“似我们还好,有山海镜护身,厉鬼想要以幻术骗人,总该离得近些,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黎恪都嘱咐在心头响起。
姜遗光照过自己的脸,也照过屋内每一寸,都没有。
厉鬼会在何处?
黎恪又说过:“那有形之鬼还好些,大多死后生了执念,拘束在原地不得离开。还有些鬼将执念寄托在某些事物上,我上回所说的红绣鞋就是如此。这些恶鬼,即便常人见不到,却总要寻个什么东西托生在上头,以停留在阳间。这种鬼总是好处置些。”
“但我听闻,世上还有一种鬼,无形无质,看不见摸不着,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你不知那是什么,从何而来,又要做什么,琢磨不透。”
“即便用山海镜去照,可也是照着一阵风,一团雾……”黎恪还叹了口气,“好在,这种厉鬼不过存在于传闻中,未必真的有。”
“我想过很多回,要是碰上这种,该怎么做?”黎恪摇摇头,“我也想不出。”
一直纠缠着他的,会是黎恪所说的厉鬼么?
天,快亮了。
一声嘹亮鸡鸣,响彻云霄。
打更人报了最后一句时,收锣回家。
浅淡天光,从薄薄窗户中透进,甄二娘在天亮前就叫了些兵来,把四周都围了,声称有反贼逃到附近,家家户户住着的百姓们全都先扣在大牢里,暂时关着养着。
油灯自然熄灭。
甄二娘等人再看不见姜遗光的影子。
扣门不应,叫他们几乎以为姜遗光死了。
可那门窗又牢牢紧闭着,若他真死在里头,不会如此。
“听天由命吧,要是出不来,就算他命不好。”甄二娘如此说。
她的脸色很难看。
甄二娘见丹朱、张成志,连同其他人都不大明白,脸上还带了点疑惑,冷冷一笑:“一群呆子,要是他真折在里面,这样一个厉鬼,谁来收服?”
她担心的是这个!
一直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甄二娘让人轮换守在门外,自己先回了福来茶馆,准备再叫几人过来。
凡为鬼物,只听过越杀凶性越狠的,没听过沾人命多损伤的。她害怕,那个厉鬼最后变得再无人能克制。
张成志也回去了,只有丹朱和几个大头兵奉命守在院子门口,等人来。
丹朱揽镜自照,一夜未眠,只觉浑身疲惫,背对着屋子梳理头发,就见镜中小屋的门上晕开一大团鲜血。
她急忙回头看去,那扇门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再看镜中,窗户里也喷溅上鲜血,可她真正扭头看时,窗户上什么也没有。
又是障眼法。
丹朱心里冷笑。
她等了一会儿,门外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人,脸色苍白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黎兄,竟是你来了?”丹朱讶然。
黎恪向她点点头:“是我。”他没工夫说闲话,径直问,“在里面的人是姜遗光?”
“对,那个小娃娃,他现在还没出来。”丹朱摆摆手,“你别这样看我,我已经尽力了。那恶鬼,难缠至极。”
黎恪道声谢,又劝道:“丹朱姑娘守了一夜,叫你劳累了,去休息吧,这里换我来。”
丹朱和他早就认识也不客气,挥挥手离开,准备回自家中睡觉去。
黎恪快步来到门前,不断敲门:“善多,你在里面吗?”
姜遗光什么也没听见。
他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塑像。
山海镜能克世间一切诡异,但……无形无质鬼魂,又该如何显现在镜中?
他伸手要去推窗户,却只在窗上按出一个血手印。
“善多?”黎恪发觉窗户上多了道血手印,连忙去敲窗,依旧无人应答。
他干脆取了镜子不断敲,依旧无用。
掌心铜镜一热,吸入了不知哪一缕亡魂。
黎恪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在这个小院里,到底聚集了多少鬼魂?
……
容楚岚这几日不大好。
自京中流传了那个传闻后,她对下勒令封口,不允许任何人在家中提,可依旧有个不长记性的家仆,到老太太院中侍奉时提了一句。
而后,老太太便病倒了,梦里还在说胡话。
老太太隐约猜着家中大孙女在替皇家做些什么事儿,才保住了儿子周全。她本就对这个孙女儿愧疚,听得京中竟传出这种话,立时急火攻心。
容楚岚大发雷霆,将容家上下仆从查了个遍,放出、卖出并打死好些刁奴,可再怎么做,也没法把老太太治好。
她更不可能告诉老太太自己在做什么事。
容楚毅出发去琼州已有一段时日,算算日子,再过一阵子就该到了。这几日不断传来他的家书,他带了兵,手下钱粮充足,沿途还算平安,更是顺道剿了一处山贼,当地百姓给他送了把万民伞。
看得容楚岚好气又好笑。
万民伞,这是能随便收的吗?寻常百姓又怎会轻易送什么万民伞?背后定有蹊跷。
还好堂兄脑子清醒,没收这东西,还叫手底下将士们不准说。
否则这消息传到京城来,又有些人该坐不稳了。
容楚岚笑了一会儿,想起堂兄临走前告诉自己,大伯送来的家书,晚了小半个月,又忍不住忧愁。
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亲自带兵,大败北边蛮人,换来至今数十年和平。可这几年,北边又有些不太平,频频骚乱。陛下也不知为何,只让边官将士抵御,并没有出兵的意思。
大伯和爹,应当不会出事吧?
容楚岚今日格外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一阵狂跳。她自觉忧思过多也是无用,定定神,决定再去看看老太太。
……
京城门外,官道尽头传来急促马蹄声,黄尘冲天起,马上那人再度狠狠一抽马鞭,叫马儿跑得更快些。
来势汹汹,周遭等待城门开要入城的百姓纷纷避让。
“退开——退——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在此!”
“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在此——”
无人敢阻拦,守城将士远远瞧见那人尘灰满面,手上持一金牌,背插一道红幡,红幡正是八百里加急之意,不似作假,遂立刻打开侧边城门,叫那人好进来。
“八百里加急——”那人终于叫着这话闯进了城门。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黑色骏马仰头长长嘶鸣,轰然倒地,一同倒地的,还有马上早已筋疲力尽的驿夫。
守城将士一窝蜂围上去,却见他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一管封好的竹筒来,面庞发红发涨,眼底充血,嘴唇干裂得不像话。
“八百里……加急……”驿夫哆嗦着,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力竭而亡。
……
容楚岚的不安,终于在太监来到家中时达到了顶峰。
“你说什么!”容楚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监一抹泪,摇头叹息:“还请容姑娘节哀。”
容楚岚只觉心口一阵绞痛,急促的呼吸两下,往四周看去。她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什么。
天还是那么蓝,四周下人都悲哀的看着自己,目露哀色。她耳畔甚至响起一阵又一阵嗡鸣,眼前太监的脸也模糊起来,看不清什么样。
她想走近一些,问到底是不是真的,迈出步去,却忽地踏了个空,眼看就要跌倒。身边侍女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小姐——”
“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出什么事了吗?”容楚岚整个人都在抖,她觉得脑海里好似搅成了一团浆糊,又好似清醒得很,她抓着侍女的手站直了身体,竟然还笑了笑。
“没事……没事。”她往公公手里塞了一个荷包。那太监捏了捏掌心荷包,脸上哀色更浓,更真诚几分:“容大小姐孝心天地可鉴,还望节哀,容家上下可还靠着您呢。”
“多谢公公体恤。”
太监被侍女们强笑着送出门去,一个个花儿一样的年纪,笑得却比哭还难看,他出门的那一刻,门内爆发出冲天哭喊。
可怜哪——
他又掂了掂怀里的银子,算起来够去福顺楼吃两顿,心道:容家大姑娘出手这样大方,行,杂家就承了你这个人情。
容将军镇守西门关,却被签了契的蛮人联合羿族人偷袭,战死边关一事,飞快传遍整个京城。
守在院里的黎恪自然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