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多谢,我会注意的。”姜遗光笑了一下,“雨大寒凉,各位还是先回吧,不必送了。”
腾山颇为惊奇地看那人走远,合拢伞登上马车,胳膊肘撞撞曾绶,“哎,曾兄,有没有觉得善多小兄弟,他多了点人味儿?”
张淮溪忍不住出言讽刺:“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其他人打什么主意。”
四人再度不欢而散。
姜遗光没在意那些人做什么,安静坐在马车里等待,一路往码头去。
几人先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住了一晚,淅淅沥沥雨声,彻夜不停。
翌日清晨,姜遗光早早起了床,收拾罢,再上马车,前去码头。
先帝在时,在京中开了条运河,不算太宽,连通津沽。
今日雨依旧大,淋漓不止,原放暖几分的春日又倒了几分肃杀寒意。
不少人都道,这是老天在为容将军掉眼泪呢。
姜遗光看见不少人家门外都设了小小路祭,白幡子搭起来,里面摆些香案、米饭、纸人纸元宝等,米饭上插着香,烟雾被风吹散,一道吹来的,还有雨水湿冷潮气。
马车轮碾过几张黄纸钱,轧过青石路面,走远了。
姜遗光掀开马车后的帘子,一直看着,不知在看什么。
怀里山海镜冰冷。
码头离庄子不算太远,马车跑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
今日大雨,仍有些停泊的船只。不少在码头做工的精壮汉子扛大包走来走去。马车穿过来来往往劳工,周遭自有官兵开道,叫他们来到栈桥边。
那里,已有一艘极高大的船静静等待。
车夫下马,掀开帘子请人下来。几个在码头边守着的仆从连忙跑过来,要帮着把东西送上去。
他们都穿了蓑衣,带斗笠,一靠近,就带来了湿漉漉雨水和江水的水腥味。
姜遗光自己提了一个箱子,撑伞跟在几人后面走。那几个仆从心里松快几分。还好,这是个好说话的主。
船边放下一条木梯,姜遗光仰头去看,正看见黎恪站在围栏边低头冲自己看来,两人对视上后,黎恪招了招手。
“善多,你可算来了。”
黎恪身边还有两名女子,同样友善地对姜遗光笑了笑。
一切收拾好后,几人依旧到扶梯边等待。
两名女子一人同样姓黎,大名不详,只道在家中行三,让人叫她黎三娘。
黎三娘腰间配了把长刀,行走间自有一股飒爽之气,身量比黎恪还高了半寸,看姜遗光更显小,豪爽地拍拍姜遗光肩头,让他喊自己黎姐姐。
另一女子身着碧色衣裙,眉目温婉,叫人看着,就无端想到江南烟雨,同样不报大名,只细声细气说别人都唤她兰姑。
兰姑看黎三娘逗姜遗光玩,掩唇发笑,待见姜遗光真的乖乖叫了声黎姐姐后,立刻不依了,让姜遗光也要叫她一声兰姐姐。
黎恪只在一边无声笑得两边肩膀都在颤抖,还要侧过脸去,以免善多发现。
姜遗光叫了一声,转头看一眼黎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这样正经,两名女子反而歇了心思,拉着他说起别的话来。
这艘船,比幻境中那艘更高大,人更多,除去几名入镜人外,就是整一百名士兵和十来个奴仆,个个都是水上好手。
负责传旨的太监也到了,一众力士扛箱子上来,封进库里,预备到了夷州赏赐给谢丹轩大人。
“还有最后一个了,我听说一口气来了五个。”黎三娘撑着伞往下看,来来去去的斗笠顶伞顶叫她看着也稀罕。
“也不知来的会是谁。”
兰姑笑道:“不拘是谁,只要和小善多一般赏心悦目就好。”
黎三娘听了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指了她点点鼻子:“好个促狭的兰姑,我刚刚竟没瞧出来。待第五人来了,我定要把这话说给他听听。”
兰姑掩了口:“这可不行,我得想想,该拿什么才能封黎姐姐的口。”
说笑间,第五个人终于到了。
一骑高大骏马,斗笠蓑衣,翻身下马来,将遮雨的事物都解了,扔给一旁侍从,露出一身玄色镶红边长袍,腰缠金玉带。又有侍从替他打伞,他自个儿接过了,一步步踏上楼梯来。
“黎兄,好久不见。”第五个人冲黎恪打招呼。
黎恪脸上的笑淡了淡,依旧维持着不出错的笑,立刻回礼:“慎之见过九殿下。”
同时,他用压低的那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这位是临安王第九子,还不快行礼?”
九公子眼睛在其他几人身上溜一圈,朗声笑道:“繁文缛礼就免了,我算哪门子殿下?慎之兄不如给我介绍介绍,这几位是谁?”
黎三娘和兰姑各自道了名讳,姜遗光看他一眼,也报了姓名。
九公子唰一声打开折扇:“诸位,还望多多关照。”
第87章
人齐后, 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觉脚下船只动了。
一点点启航,往深水去。
岸边来来去去的扛大包人们抹把汗,瞧见那艘船终于走了, 各个眼带艳羡。
“船上的都是贵人呢……”一人小声和同伴道。
“那可不, 那可是皇上的船, 你没瞧见那旗子?”
那人眯着眼看了眼船尾飘起的红底旗,旗上绣一条金纹玄龙,当即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天啊, 那皇上不是也……”
“想什么呢?皇上还能在这儿?”伙伴嘲笑他,“我爹以前远远见过,皇上真正要坐的船比今天这个还高还大,乌泱泱一群人在岸边,他们都不让过去。”
扛大包的船工们走远了, 负责看守的士兵们见船驶远,同样往回撤。
船上此刻还算太平。
当朝国姓为姬,临安王九子自称单名一个钺字,却不习惯别人叫他殿下, 只让他称他九公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的乘过船, 九公子却没有,上船后, 很是兴冲冲地让黎恪带他参观了一番,四处转悠,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 又叫来黎恪陪他下棋。
黎恪暗自苦笑。
他倒不讨厌这位九公子。临安王膝下孩子多得很, 他一个不能承爵的庶子,也只有个皇室身份说出去好听罢了。否则, 他何必自己出生入死博一个前程?
只是这位九公子,性格迥异,实难招架。
九公子原还想叫姜遗光来,谁知那少年看一眼棋盘就直白道:“我不会下棋。”
九公子起初不信,和黎恪下过几回后,非要拉着姜遗光一起下,后来才发现,他是真不会下棋,看不懂任何陷阱,拿了白子随便就往一个地方放,看得他眼睛疼。
九公子很纳闷:“怎么会有人不会下棋呢?我可是看过你卷宗的,你不是会下象棋吗?”
姜遗光:“先生只教过我象棋,没教过我围棋。”更何况,他在镜中也不过是仗着基本规则一步步试探,真要让他比棋力,恐怕难过关。
九公子扶额。
“反正今儿天色还早,我教你?”九公子来了兴致。
黎恪忙道:“善多的确不会,不如我先教他,再和殿下比试?”
不是他看不起姬钺,实在是……这位九公子的棋艺也好不到哪儿去。
九公子兴致勃勃:“没事,不会更好,我来我来,你别管。”
黎三娘和兰姑早就避开了,在船另一头看船夫们捞鱼。
姜遗光坐在桌对面,等了半天,黎恪终于和九公子争出了个结果,九公子兴冲冲坐在他对面。
“善多,来来来,听好了。”九公子高深莫测道,“你既然入过以象棋为幻境的死劫,将来说不定也有围棋的,总该多学一点。”
姜遗光点点头:“好,劳烦你教我。”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黎恪捏捏眉心,站在檐下,决定透透气。
他们来时就晚了些,等船慢慢启动后,到正午,太阳升的老高,他们也再看不见京城的影子。原先下的淅沥沥的小雨,此刻也停了,躲在阴云后的太阳一点点显露出来,照得江面波光粼粼。
据说,真正有诡异的地方在禹杭附近,船也是在那处沉的。到禹杭地带前,他们还能渡过一段松快时日。
再听九公子胡说八道,黎恪也不嫌烦了,心想,大不了私下里再教回善多怎么下棋吧。
以免被教歪了。
用过午膳后,太阳更大了些,春日的太阳晒在身上并不炎热,只让人觉得暖融融。几人来了兴致,靠在围栏上赏江景,吟诗作对,姜遗光坐在一边,对着棋盘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头,一百士兵各自休整,大声说笑。
那些士兵还不知船上会发生什么,只接到命令,这艘船载着贵人,叫他们护着这五位贵人,若有水匪,便也要联合当地官府一并剿杀了。
这才出京不远呢,就算有水匪,也不会在这里。
姜遗光坐了一会儿,熟悉的针扎般的疼痛刺在脑海,他依旧没动,微微皱了眉,很快又松开。
“我先回屋休息,诸位自便。”他对几人礼貌地点点头,起身就要往船舱里去。
九公子正说起自己曾干过的一件大事,说到兴头,闻言眼睛一眯,看向他,很快眼里精光一散,笑道:“去吧去吧,好生歇息。”
黎恪看他气色一直不好,问:“船上有大夫,善多你要是身子不适,可以叫他来看看。”
姜遗光摇摇头,快步回房。
关上门后,整个人直接瘫倒在柔软床铺中,额头汗水涔涔。
那个东西,又来了……
他从怀里取出镜子,兜头罩在脸上,才能让疼痛缓解几分,而后,昏沉沉睡去。
期间,其他几人几次敲门都无人回应,黎恪道声打扰后,闯进屋里来,却发现他用一个古怪的姿势躺在床上,双手盖着脸,仔细看才发现手里还拿了镜子,僵直直睡着一动不动。
乍一看险些吓一跳,上去试探,发觉还有心跳脉搏后,才放下心来。
“唉,也不怕把鼻子压坏了。”黎恪试着拉了拉对方的手,没拉动,遂作罢。
谁也没料到,他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海边、山林中看日落,最是壮美不过。众人在江面上看去,亦被天边辉煌浩大云霞美景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了夜里,大家就要小心了。”九公子看众人一眼,“今日顺风顺水,这船驶得也快,估摸着明日一大早就能到禹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