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珺子
那张纸在雨中被浇的湿透,周也伸出手,司命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推着轮椅朝那边去一些,蹲下将纸条捡起。
司命推着轮椅靠近协会的屋檐,这里没有太多雨水飘进来。
本体展开被揉成一团的纸张,上面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工匠描述对于墙体的一些特征,以及建成日期。
“看完了就扔掉吧,这纸有点脏。”司命想拿过这皱巴巴的纸,却被阻止。
“你说,这会不会是清水市工匠们的习惯?”本体捏着那张纸,看向最后的建成日期,那正是二十年前,父亲第一次来到清水市,负责修建城墙的时候。
“我得把它保存起来。”
艾西娜正好去到旁边的小房间,卜月接收到指令,顿时借助纯白空间传递来本体这边,介于没人看,小花也懒得捏特效,于是她抱着衣服就这么一闪,消失。
将纸条拿走,又一闪,出现在房间内。
由于体内全是月能,与惊艳值兑换的能量有些许抵触,出来时还有点不适,下意识的卜月捂住心口,感到喉咙在发烫。
干,太干了。
在没有同属性能量的环境中,她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像置身沙漠的企鹅。
解决完事情,她正想回去继续叠东西,回头一看,艾西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门正站在门口,甚至是那个熟悉的位置。
卜月赶紧开口,但她一手捂着胸口,声音又由于太干显得十分沙哑:“我...没事。”
“真的吗?不要骗我!”艾西娜握着门把的手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是看的出来的强装镇定。
她帮不上忙又一无所知,自然对情况分外恐惧,毕竟场景太诡异,卜月的行为和动作又完全不像正常反应。
一看她的动作,卜月就知道这孩子又开始进行一些奇怪的担心,赶紧将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刚刚只是我由于链接不稳定,闪回自己的大陆。那边气候不一样,我很久没有回去,所以有些不适应。”一边说着,卜月走到厨房,接了一杯水,缓缓咽下,果然感觉喉咙没那么干。
眼见她的神色自然,艾西娜松一口气,但显然作为曾经在协会任职,现在下落不明疑似跑路的检察官,她没那么好糊弄。
将最初的担心情绪接过后,他恢复冷静,用手推了一下眼镜,坐到客厅的桌子边,指着另外一张椅子,一副要卜月坐下详细说说的样子。
半自动功能虽然好用,可以应付一些需要卜月本人进行交流的行为,但眼前人的神态看着绝对不是随便聊聊,周也抽出心思来应对她的疑问。
艾西娜给出信任,他不想辜负她,又有些担忧她的安全,毕竟围绕在周也身边的黑暗是能修改历史的家伙。
她是为卜月而来,又已经彻底为她背弃协会和教会,他不会让这份信任坠落。
艾西娜身上最特殊的不是传承自真正复生魔女的血缘,也不是在邪-教曾经生活的阅历,而是本身具有的坚韧毅力以及敏锐的洞察力。
所以如果可行,周也会考虑关键时刻给予她应该有的信任。
“所以,跟我讲讲关于大陆的事情吧。”
“大陆是哪里,您又为什么会称呼周也“吾主”,他看着比我都小呢。”
她摆出的严肃架子,在讲到周也后迅速降低,到后来甚至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先祖。
卜月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坐到她身旁平淡开口:“我一件一件解释给你听。”
“当时为排查基因病的来源,我一次次的进行食物与水源的测试,”这是在多方记载中都存在的,周也判断应该是真实事件。
“随后昏倒在路边,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谁用绳子将我捆住,只是迷迷糊糊的拥有感觉,感到很痛...”在邪-教的记载中,将复生魔女捆绑的是协会,而在协会的记载中,捆绑她的却是民众,民众口中她是意外牺牲,因此周也没有断然下结论,只是用话语模糊重心。
果然艾西娜没有追问,在听见卜月感到疼痛的时候,似乎还感同身受地握拳。
“随后我的意识就苏醒了,那是一片一望无际而又广袤无垠的原野,我如同重新被赋予生命般诞生在那里,那是属于死亡的国界。”
因为知道,当今依旧存在具有测谎功能的炼金道具,因此周也的所有话语都依托于纯白空间进行描述——啥都没有的一片纯白,可不是广袤无垠么。
“死亡的国度?”艾西娜捂住嘴,她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惊人。
“我努力地探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边界。”
因为是纯白色一片,如果不是用手触摸,完全像没有边界。
“那里有自己的城镇、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虽然一无所知,但凭借自己的天赋,我很快站稳脚跟,但我还是放不下这里的人们,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回来。”
沙盘也是城里面模拟着沙人,想看还能自由切换。卜月刚刚捏造出来确实会一无所知,要等周也的意识填充进去,他才能凭借身体的本能,用卜月的身体站稳,避免在纯白空间滑倒。
“司命是本就生活在那片大陆的贵族,他听我说了这边的生活之后,心生向往死死的扒拉着我,要让我带他过来,但我没有同意!”说到这里,周也控制着卜月的脸,露出一个略显浮夸的得意笑容,似乎在示意对面的艾西娜赶快夸奖她。
“先祖好棒!”艾西娜很快回应,但想想司命,怎么也和死死扒拉对不上号,心中窃笑,先祖又在口花花了。
而她的这种发散性思考正是周也所需要的,他特地露出一些破绽,让她自己用想象力去补足,会让整个虚拟的故事显得更真实。
“结果后来,他通过家族继承的典当所的特性——你应该通过视频见到过那家典当所,抢先一步来到这里,见到了吾主。”
“吾主是个很善良的人。”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一开始连接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稳定,就连司命也总会被来回拉扯在两个大陆之间,就像我刚才那样,但还要更加恐怖,会随机穿梭在两个大陆的不同地点。”
“某次司命被拉扯到云天附近,当时他应该非常的灰头土脸吧,但是...有点嫉妒呢。”说到这里,因为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许孩子气的卜月罕见的压下眉头,鲜红如血的嘴唇轻轻抿起,叫每个看见的人忍不住为她赴汤蹈火。
“他要被那附近的侍卫当成入侵者灭杀时,吾主阻止了他们,将他带回自己的住所之中...当时吾主也只是一个求学的孩子,还常常要躲避夜巡的人,不然连他也可能遭遇退学的命运。”
注意到眼前人逐渐陷入思索与回忆的神情,艾西娜知道这就是司命与周也的初次见面了,没想到炼金网络上流传的校园版本相遇竟然是真的,但他们眼中的平民与贵族的相遇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想到刚才在饭桌上黑发青年温柔的笑颜,她不禁为他的不良于行感到遗憾。
或许命运并不公正。
“随后连接愈发不稳定,需要一个锚定点,但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否安全,吾主自愿成为这个锚点。”
“我在那片大陆曾经立下誓言,只要谁能带我回来,我就认他为主,这就是原因。”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后,卜月端起油在手中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水,咕嘟咕嘟的咽下,发现眼前的人还在思索,直接拉拉她的手臂。
“我们赶紧收拾吧,你晚上还要住那儿呢。”
“所以说其实是很危险,对吧,刚刚?”艾西娜一边走,一边靠近自己的先祖。
“不危险,有吾主在。”
卜月的话语落下,并不知道在听见这话的人耳中,她的口吻何其坚定与信任。
随着事了,周也的意识抽离回到本体。
专注于卜月那边,一边理清自己思路的周也看向身边的司命,发现他正狠狠捏着两个小孩,孩子手中握着一个袋子。
意识交汇间,周也明悟原来是刚刚一直在旁边挖墙的小孩去而复返,装作不经意地撞到他的轮椅,偷拿了放在里面的钱袋。
这些鼹鼠一样满手泥污的孩子一见周也看过来,顿时大声哭叫吵闹,叫本体脆弱的耳膜似乎又要响起耳鸣,周也只得捂住耳朵,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有些弱小无助。
“他们也算帮到我,就快些放他们走吧?”周也皱着眉,试图唤司命回来。
“那算什么帮助?”司命体内的意识皱眉,他共感到本体的不适,更加反感,正要反驳他,一个穿着水手服的男子小跑着过来,嘴里还喊着周也名字。
周也手上的戒指开始微微发烫,两个人的视野交汇,本体摸了摸戒指。
在二层小楼,两个并肩行走的女人里,其中一个突然飞身掠起,从窗户飞出,直冲向此处。
原本正贴着她亲密说话的艾西娜被吓了一跳,当即化身火焰跟随而上。
卜月在半空中优雅地飞行,裙身随着动作飘逸而又服帖的跟随着她舞动,用姿态演绎蝴蝶与花瓣的二重奏,飘飘然落到周也身旁。
司命冷眼看着她将手搭上本体,最终还是松开攥紧的手,那几个孩子顿时捣蒜一样摔在泥泞的街道。
这孩子聚拢在一块就像打开扩声器,叠加效果超强,几条街外都听得见。
但是住在附近的非富即贵,犯不着为这群陌生的平民小孩子与强大的天赋者作对,在这个用权势衡量性命贵贱的城市,今天即使是周也将他们几个当街打死,最多会在今天晚上看到巡查队在洗地。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在雨中,艾西娜实在跟不上自己先祖的速度,几乎丢失她的方向,听见孩子的哭声过来,就见一个男子也在往那处赶,嘴里还大喊着。
“大人,大人!”
周也看向他,发现是在船上时,几次帮忙送食物的船员,丁项,他一路挂着愧疚不好意思的表情小跑到周也面前,还没开口一个鞠躬就已经奉上。
“他们是我家孩子,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
“你家孩子?”周也疑惑地看向他,眼前人脸上还带着些青年人的率性,而这里最大的一个孩子都要有十六或者十七八岁。
“啊,”丁项挠挠头,青涩的脸上真诚到泛红“他们是我兄弟的孩子,海上风浪大,还有异兽,所以很多人都没能回来......”
“平常我就只能给些认证点数,最近出不了海,没钱送他们上学,就疏于管教些,没想到他们染上了偷窃的恶习,还偷到这边来,真该死啊。”
说到这里,他瞪几下孩子中带头的那个:“大毛,都是你带的头,还不道歉。”
那孩子竟没有服软,不甘示弱的也朝着他做个鬼脸,随后表情一收,又哭闹起来。
他无奈的转身,再度郑重地向周也一鞠躬,从兜里翻找出几张认证点数卡:“收下这个吧,就当做赔礼,他们偷的东西......”
丁项完全能看见司命身上那华丽的古服,自知对方的东西可能不他能赔的起的,在鞠躬时头一再的压低,其实他包里还有面额更小的认证卡,但他说服自己,那钱还要用来吃饭。
不是因为他还有一丝的自尊,恐惧着被曾经友好相处的“朋友”看穿了窘迫。
虽然与对面的贵族相比,他早就已经将窘迫穿在了身上。
他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孩子正满脸不服气地看向此处,当即握紧了拳头,一把拎起其中最大的一个就要扇耳光,但是当他的手举到最高处时,却又怎么都无法落下。
那些脸,不是顽劣孩子的脸,是属于他死去故友的稚嫩的脸。
望着那些脸,他怒目圆瞪眉毛高挑的脸也逐渐偃旗息鼓,他把手收回,气势陡然下跌,颇为悲哀地叹一口气:“大毛,叔叔跟你怎么说的,把东西还给人家。”
被他称为大毛的男孩翻一个白眼后,磨磨蹭蹭地从兜里把一个钱包摸出来,一把丢到他怀里,要不是丁项眼疾手快就要掉在地上。
“切,也就不到五十认证点,要是没被抓回来,我们都直接丢垃圾桶的!”
“闭嘴。”丁项作势又要打他,却被大毛一个翻身逃过,带着孩子们又跑向了远处。
边跑还边叫嚷着穷鬼滚出清水市,整条街道都能听见那两个字在回响。
经历这一遭,丁项整个人身上原本带着的些许朝气都像被磨平一样,转身就又要鞠躬,卜月连忙搭手拦住了他。
“没事的,东西找回来就好。”本体轻轻招手示意不要太过客气,司命把他刚刚强塞过来的认证点数卡递回给他。
“谢谢您,周...先生。”他没再叫周也的全名,好像船上开心的交流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在陆地上,世界又再次有了贫富的差距,尊卑的阶级。
他不再是那个快乐如同海鸥一般的船员,也不再拥有一次一次敲响紧闭房门的信心,他的热情与活力被五十点数的认证卡,收买走。
穷鬼还在高大整洁的建筑间穿梭着。
“抱歉。”丁项低着头,周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但从本体的视角看过去,他分明还有着一些爱与勇气,即使自顾不暇,依旧想要给别人撑伞。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主动开口:“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我,就当是为了感谢你当时在船上对我的帮助吧。”
他递出一张棱镜卡,丁项却没接。
“那算什么帮助......”丁项头埋的越发深,手握紧成拳头,指尖被攥的发红发皱,他摇了摇头,像是自残形愧般追向大叫穷鬼声音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