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珺子
“不要哭。”
这话里的深层含义,是司命一贯的高傲,他是觉得在场人都会顺从他不,他是觉得不顺从也无所谓。
瞧瞧他那专注紧盯周也的眼神,其他人已经围绕炼金傀儡的价值讨论两个来回,他一直站在最好的位置,心里想的却是刚才周也的态度。
“知道了。”周也回答的语气很淡,脸上原本的笑收敛起来,不复刚才的随意,他面无表情时其实气场很冷。
钥匙也没接。
他别开脸,伸手去拉卜月,卜月顺势补充一波月能进入本体戒指,完成目的后,大方自然的露-出一个谁看都带有挑衅意味的笑。
司命没有任何表示,收回钥匙后,他朝侧腰的周也伸手,发现眼前人没有抗拒也没动作,就主动低下头,用手撑着黑发青年的白衬衫揽住腰,一个用力就站起。
站在不远处的莎莉分明看见他抱起周也的时候,嘴唇微动,有说些什么,但她不懂唇语,心里有种隔靴搔痒感。
随司命的脚步,周也终于用本体的双眼看到三号马甲,诺的躯体。
眼前的画面实在漂亮,与司命的高大欣长、卜月的窈窕灵动不同,人类的鲜活与机械的秩序感巧妙在他身上融合,单纯看到这一切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一只钢铁猛兽。
视线下移,周也心疼的看到那几处显露炼金线路的腿,那里本不该这样的,他伸出手,试图抚摸感受一下质感是否如同外表一样真实。
这是他为了防止撕裂暴露,趁着刚才光雨紧急做的特效。
“还是不要碰比较好,周会长。”一直站在马甲旁边,盘算价值的迪木拉开口。
他最怕的是周也一摸,这炼金傀儡再次启动战斗模式,抱着周也的司命可能跟傀儡打几百个来回都不喘气,但他要是不小心被刮到可能就当场大残。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周也不会计较这些,才敢开口。
“好。”周也点点头,已经猜到他的想法,右手搂住司命的脖子,左手朝着他胸口处摸去,实则将惊艳点数捏出来的钥匙从空间再次取出。
迪木拉松一口气,他刚才没注意司命的动向,看见那把与锁孔形状契合的钥匙马上意识到什么,他心里再次划过刚刚估算的数字,一千万点数——一双异色瞳孔居高临下扫视的画面却闪过脑海,他下意识的缩起脖子,上牙咬紧。
双眼却还是粘在眼前躯体裸-露的炼金线路上。
妇人在他身后,借着人群的掩饰,整个脸都在跟随周也手中钥匙的动作前移,她无比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有再快一点,怎么就被吓到。
周也的手不大,握住钥匙绰绰有余,但他朝锁芯去的速度不快,有种触碰太快会伤害到眼前生物的温柔感。
但异变还是发生。
就在钥匙即将进入锁孔的那一瞬间,一直合眼闭目的机械生物睁开眼,炼金纹路再次闪光,嘴巴一张一合。
他盯着握有钥匙的周也,缓慢而无声调的说:“伪、善、者。”
迪木拉汗毛倒竖,脚下不停,以一个比所有人快的速度退出内圈,直到背抵住会议室墙壁才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从袖口里往外扯香巾。
妇人也不逞多让,她猛的扯过身旁的一个文书挡在前面,怀里的孩子抱住头抵在胸口,呼吸几乎停滞。
周围的文书们倒没有走远,但那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只是他们身体的机能不允许,几个稍微上年纪,知晓炼金术原理的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躲到最近的天赋者身后。
“很可怕吗?为什么要这样......”丹尼尔的话还没说完,嘴就被身边的卡门和莎莉一起用手捂住。
卡门强迫他弯下腰,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才低声附在他耳边叮嘱:“你小声点。”
莎莉则把手比在嘴前,比了一个嘘,低声问他:“你小时候,没听过会说话的傀儡,不是傀儡这句话吗?”
丹尼尔真挚而坦诚的回看她,说:“没有。”
“呃,”旁边的卡门绝望的捂住头“我来解释吧,炼金傀儡在邪-神时代后,被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传统的使用机械制造,这种傀儡依照命令行动,但依照操作者的能力也可以表现出神志,第二种就是我们眼前的这种。”
说到这里他抑制不住好奇,飞快的撇一眼那东西后收回视线,艰难的咽下口水:“他是活人,一个大活人,被困在傀儡里。”
“什么?不,我的意思是,怎么做到的,他靠什么活着,人怎么可能像机械一样补充能量,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不,”莎莉这时阻止丹尼尔的喃喃自语“你误会了,被做成炼金傀儡之后,就不需要补充能量。”
“不是机械供给人,而是人作为能源,供给机械。”
“啊?”
丹尼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度疑惑的光彩,他的疑惑没有变少,反而随着身边朋友的解释增加。
“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后退,为什么要捂住你的嘴。”莎莉担忧的目光落到最靠近傀儡的周也身上“强大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是有一定几率绕开炼金傀儡的权限,突然暴起的。”
“哦,莎莉漏说一点,”卡门苦笑“会说话不是活傀儡的特征,是强大到随时要挣脱炼金线路管控的特征。”
“他可能已经死过一次,但随时会在这具被拆解组装的炼金躯体中,复活。”
妇人以及在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眼前的怪物,每个人都小腿紧绷。
“是不是要复活?”
周也正在享受倾听惊艳值入流水一般入账的声音,如果可以,他还想再多听一听小花因为数字太多、太庞大而卡壳的狼狈声音。
它甚至抽不出空来报完上一个人提供的惊艳值尾数,听见周也在纯白空间发出的不大笑声,一边报,一边疯似的上下乱舞。
周也本可以不这样,但刚刚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心情。
当然,现在他开心了。
钥匙嵌入,触底发出一小片脆响,扭转的声音又尖又滑,像久未上油的自行车脚链在响动。
“呃。”眼前的诺原本无神的双眼开始恢复光彩,他发出某种粗粗的喘气,咒骂从喉咙涌出:“滚——开——”
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站起,晃悠两次后,终于跪下,将头枕在周也那双无力的腿上,像是一只套上锁链的王狮。
一只带着素戒的手落到他头顶,噬人的猛兽供奉的神明归位,他安抚躁狂的心灵,让愤怒的神色归于平静。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与他话语截然相反的是,猛兽在最放松时刻,瞳孔里亮起象征被控制中空的圆。
妇人心中对周也的警惕瞬间提到最高,他绝对不仅仅是刚才表现的那样善良,果然,能够牢牢把持住强大异能者的都没有简单货色,说不定刚刚那些表情都是对卜月司命的做戏。
等等,那岂不是说刚刚自己被戏耍一番?妇人抱孩子的手骤然拧紧。
她心中没底,不再关注眼前的黑发青年,以及他相关的一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认栽。看迪木拉还在角落瑟瑟发抖,扯他出来,两人到协会顶层的最边角。
周也注意到两人的消失,意识沉入纯白空间,瞬间找到之前握住妇人手时打上的标记。
画面和声音如实展现在他眼前。
“你对周也了解有多少,都告诉我。”妇人对这个废物副会长已经失去耐心。
“他,他是个平民,跟复生魔女、疑似邪神的司命关系很好,之前住在香山市。”迪木拉整个人缩在一丛装饰用果树边,说的话也结结巴巴。
“就这些?”妇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怀里蓝紫色的孩子都停止嘬奶嘴。
“就......”
“废物!”她猛的出手,将迪木拉掀翻在地,他这时受的伤比刚才袭击的还严重,半张脸开始浮血沫,低头颤颤巍巍的捂住。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完全是引狼入室,周也不好控制,空降的天赋者就会好好服从他吗,偏偏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立刻派人去搜集周也的消息,我要的是他的性格、习惯、生活细节等等,以及最重要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和卜月司命搭上关系的,从他入城开始查!”
“明白么”妇人可没有周也那般好脾气,见身边人半天不回应,严厉质问。
“嗯,嗯。”迪木拉捂着脸,血却从掌心流下“我会找人去办的。”
“我说的是现在,你脸受伤,耳朵也聋?”
“好。”迪木拉没有反对,用没有沾上血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一通电话响起,接起的赫然是带着海-军-帽,接待周也一行人的船长。
就在妇人的全程监视下,他给船长解释一番,那头的船长对他态度恭敬却没多少惧怕,语气自然的反问:“你要查他做什么?具体哪些方面,仔细说说。”
“我想要周也和司命在船上时,全程相处的内容,方方面面的。”
“这可不好办啊。”对面的声音迟疑起来,对着电话外面招呼一声,似乎是喊来几个船员,一阵交流后才重新应答。
“我这有个跟周也认识的船员,明天下午我让他过来一趟行吗?”
“好——”的声音还没出来,迪木拉看见妇人摇头,把尾音吞下去“让他下午来吧,我们还要吃饭呢。”
他后半句是看着妇人说的,眼角还带上孩子。
妇人本来开口要拒绝,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向孩子,才点点头。
“丁项!你下午去一趟互助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招呼,挂断。
第43章 蓝血(3)
天街下人流如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行走在内城中冷僻小巷,他们几乎不需要交流,每次只需要几秒就能从整洁美观的主道拐向,避开贵族上流们。
离开主道,脚下踩的地砖都从整齐排列变得稀疏,一不小心就会踩进雨水混合泥巴的坑坑洼洼。
“叔叔,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戴着小黄帽的报童团子被拉着手,他腿短,但此时迈开的步子比丁项还大。
“协会里的老爷有事,我进去之后你就在大厅里坐一会,别乱跑,知道吗?”丁项本想拍拍身边孩子的肩膀却只摸到一片湿润。
丁项的眼睛发酸。
上午下了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这孩子一定是为了能更快的卖完报纸,向着那些想要躲雨的人招呼着卖报纸,有时会侥幸成交一单,更多的时候是被拒绝、被推搡。
不免就会有那么几个瞬间,被暴露在雨中。
而习惯了贩卖报纸的孩子们,第一反应就是将报纸紧紧的搂在怀里,用身体挡住雨,那是比他们健康还重要的东西。
淋雨可能会生病,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卖报纸没有赚到钱,今天就会挨饿。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他分明记得,他当上船员的那一天起,就发誓不再让身边的孩子落入那种境地,为什么还是会落到这步境地呢?
难道他坚持自己的底线真的是错误的吗。
那么多次他拒绝收下市民身上搜刮的油水,难道实际上是拒绝了孩子们的好生活?
丁项想不明白。
“我会乖。”报童听见丁项的话缓慢点头。
他挣脱丁项搭在肩膀上的手,跑向宽敞大路,蹦蹦跳跳的跳上街边的花丛坛边,他模仿着猫步略带滑稽,学的活像小猫扭屁-股“最喜欢去协会啦,那里的姐姐哥哥都会给我零食吃。”
笑容那么明媚,可盛满晴朗笑意的酒窝是挂在被殴打闷击出的乌紫淤青上。
丁项因他不守规矩,蹦跳生出的劝告话语被那笑意、那乌紫都闷回去。他无视周围贵妇绅士们投来的不满眼光,那不会比真正的一个拳头造成的伤害更重了。
他步子迈大,想跟上团子,下一秒就感知到受伤的右腿好像有什么东西撕裂,整天滴点未进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他只有一个踉跄狠狠的栽倒下去,头磕到旁边的石墩上,血立刻从头骨往下流。
团子被他脸上的血吓一跳,马上往回拉起他,眼泪在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往外涌:“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几个字一声比一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