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第二则是从外头置换购买。这一部分是贺兰部落粮食的主要来源。
也就是说,贺兰定如今是在自己掏钱供人口,贺兰部落的整体收益是在降低的。
这种做法不是长久之计。虽然细盐和晶糖都是一本万利的赚钱买卖,但是并非全无风险。
就贺兰定所知,刘记商行已经在南边建了庄园,专门种植甘蔗用以产糖。一旦刘记的糖流入市场,贺兰家的晶糖生意必然大受打击。
贺兰部落如今的生产模式是一环套一环的,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整条链子都会土崩瓦解。
思及此,贺兰定唤来阿鹤。
“加大晶糖产出,明年开春后九折倾销。”必须赶在刘记糖上市钱尽可能地多赚。
“对了。”末了,贺兰定又叮嘱阿鹤,“从明年开春开市起,贺兰部落对外的一切交易,不再收取五铢钱。”
“只以物易物。”胡太后已经同意了开采王屋山,加大制钱的计划,五铢钱的贬值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熙正二年的年节依旧过得没滋没味, 就连浓油赤酱烧出来的肥亮红烧肉也让贺兰定索然无味,食之无味。
此时此刻,贺兰定才明白了“遍插茱萸少一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阿兄!这个猪肉好好吃啊!好好吃!”阿暄吃得头也不抬, 嘴巴上沾着一圈的油光, “和山里的野猪味道不一样。”
山里的野猪是什么味儿?尿骚味。
一口咬下去还以为吃了一块风干了二十年的老牛粪。哦, 不对, 牛粪的味道都被野猪肉好几分。
不到饿得不行, 怀朔的老百姓都不会对野猪下手,特别是那种黑壮的大公猪。别看肉多,一刀下去, 滋出来的血都是臭的。
贺兰定刚开始养猪时被许多人认为是口味奇特——怀朔没人养猪。
一是味道真不好吃。二是养猪麻烦, 不向牛羊一般鞭子一甩, 让往哪儿去吃草就去哪儿吃。猪得人工喂养。
此外,猪还凶得很,不仅不听指挥,还力气大, 可撞翻围栏逃跑,獠牙一顶就能划破人的肚皮。
然而, 没过多久, 众人就发现,贺兰家的猪非常与众不同——特别乖巧!
整日就在猪圈里吃了睡睡了吃,不闹腾,只长膘。
一打听原因,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觉挡下一凉——原来, 贺兰家的猪都是没有蛋蛋的!
不过, 没了蛋蛋的猪那是真的肥, 肉也是真好吃。
贺兰食肆的红烧猪肉一上新,立马征服了全怀朔人民——色泽如琥珀,香气四溢,一口咬下,肉皮弹口,肥肉一抿而化,瘦肉越嚼越香。
这谁顶得住啊!
年节前的冬宰,贺兰定一口气把部落养的一百头成猪全宰了,只留了种猪、母猪和几只没长成的小猪仔。
猪肉和酱油、黄豆酱打包售卖,为贺兰部落换来了满满四粮仓的过冬粟米和菽豆。
贺兰部落很强,但贺兰定很穷。
贺兰部落日子过得紧巴巴,怀朔其他人家各个丰衣足食,富得流油。
贺兰定每一天都过得紧紧巴巴,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在走钢丝,一旦某个环节没有卡好,就会掉落摔下万丈悬崖。
“阿兄....阿兄.....你也吃啊。”阿暄见自家阿兄傻坐着发呆,戳了一块红烧肉举到贺兰定面前,恨不得塞进贺兰定的嘴里。
贺兰定被迫进食,抬眼就撞进了阿暄担忧的眼神。
“阿兄,开心一点嘛,现在的日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你这样天天皱着眉是活不久的。”大过年的,小孩子瞎说大实话。
说完,阿暄还开心地蹦了起来,一边哇哇乱叫,一边跳起来祭祀舞,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阿昭去洛阳后,阿暄顿时成熟了许多,也努力很多。但依旧是小孩儿心性,每天过得很乐观,觉得日子有奔头极了。
“阿兄,心里想着好事情,才能遇上好事情呐~~”
果然,刚过了正月,贺兰定就遇上了件大好事——失踪快两年的阿史那虎头有了音讯。
“哪边?他在哪边?”贺兰定看着手里信件上的狗爬字迹,确定就是阿史那虎头的亲笔信。只是.....他怎么跑瀛洲去啦?那边正在闹饥荒呢。
“瀛洲!”阿鹤肯定回答,“是瀛洲那边的商人将信捎回来的。”
瀛洲约莫就是后世的天津、渤海湾那边。贺兰定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阿史那虎头怎么消失两年后跑瀛洲去了?他是出海了吗?
阿史那虎头还真是出海了。失踪这两年的经历足够写一部《虎头历险记》了。
不过,当下却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眼下的耽误之急是遣人去接应阿史那虎头。
“虎头要至少三千人马过去接应?”贺兰定目瞪口呆地看着信纸上的要求,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虎头他不识数。
可是看着信上的“急用”二字,贺兰定只能调派可单鹰带着三千人马往瀛洲去。
贺兰定叮嘱可单鹰,“瀛洲、冀州那一片正不太平,你们快马疾行,带足粮食,尽可能减少进城补给。”
好在贺兰部落的行军粮都是肉干、黄油、馕饼之类体积小、热量高、存放久、好携带的食物。
思及此,贺兰定琢磨着是不是要研究一下行军粮,提升一下行军装备——小本子记下!
“明白!”可单鹰也高兴。两年没有消息,大家都以为虎头约莫是凶多吉少了。谁知道,大过年的就传来了好消息。
“这小子,神神叨叨的,喊咱们这么多人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可单鹰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
“应该是有东西要运回来。”贺兰定猜测。
大家都猜测阿史那虎头有东西要运回怀朔,才会先遣派人多来要支援。
“可能是粮食?”这般猜测着,众人的心都火热起来。可单鹰当夜点齐人马,带上干粮就出发了。
此时的渤海之滨,寒风凛冽,冰晶覆盖,天上的阴云随着大风呼号游走,地上的大海宛如一卷长长的灰色麻布被寒风拧卷着。
瀛洲海港停泊了一艘艘的货船,那些货船吃水极深,令人不禁遐想着船上满载着的是什么好物件。但是船上扬起的旗帜上一个醒目的“萧”字让众人不得不按下浮动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在北魏只有一个人会用“萧”字旗,便是曾经的南国建安王,后来的瀛洲刺史,如今的梁郡公萧宝夤。前年萧宝夤在寿阳大败梁军,又被拜为殿中尚书,风头无两。
因此,哪怕瀛洲饥荒,饿殍千里,也没有人敢对港口上停泊的萧家货船动心思。
“啊!不能看!不能看!头晕!头晕!”甲板上,一个彪形大汉踉踉跄跄,一手捂着眼,一手挥舞着胡乱摸索住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虎头!你有点出息不?!”
这像喝醉酒似的晕海大汉正是失踪快两年的阿史那虎头。要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萧家的船队上,那可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前年草原寒灾,阿史那虎头前去接应去往东清河郡筹粮的贺兰定。结果,走到半道上被强制征兵走了——正巧碰上了朝廷攻打南梁,讨伐在浮山堰筑堤坝的康绚。
朝廷大军号称有十万众,其实有五六万人那就不得了了,于是便一路征兵。阿史那虎头一行人,人壮马肥,直接被征调走了。
结果到了寿阳后,根本没打得起来。
南梁在浮山堰筑堤坝,企图阻拦住淮水,让淮水无法流淌进下游,从而用下游的水倒灌淹死在上游寿阳——魔鬼一般的思路。
可是北魏的将士也不是傻的,明知道你要淹死我,我还不跑?——全跑寿阳城外的八公山上去避难了。
阿史那虎头一行人被裹挟着抵达寿阳时已经是九月了。南梁内部出了内乱,都没要北魏士兵出击。
淮水暴涨,冲破了浮山堰,寿阳倒是什么事儿,反正空城一座。但是淮河下游的城镇村庄就完蛋了,洪水肆虐,家园被毁。
阿史那虎头随大军一起躲在山上,登高望远,看到的却不是什么美景——入目所及皆是洪泽,据说有近十万人被卷走冲进了大海。
那是阿史那虎头平生第一回 见到那样多的水,却无法升起任何兴奋的念头——在北地,水是活命水。在南方,水是杀人刀。
本来,魏军大胜,这场仗就算是结束了。阿史那虎头这般被半路裹挟过来充人头的也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结果,阿史那虎头半夜却被人摸上了门,还是老熟人——郑枢。
“郑郎君,你们是哪儿混乱往哪儿钻啊?!”阿史那虎头的震惊了,这都是什么缘分啊?!要是郑二郎是个小女娘,就凭自己和他的缘分,那不得娶回家当媳妇啊。
郑枢摸摸鼻子,尴尬解释,“那不是想过来看看么。”
对于郑枢这般的地理迷而言,浮山堰的吸引力太大了——十丈高的堤坝,水域面积七千公里,这等前无古人、史无前例的人造之功不得给它记载下来。
没错,郑枢便是与郦道元一边游历山水,一边整理《水经注》,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天下第一堰。
“那郦大人呢?”阿史那虎头瞅瞅衣着破旧狼狈的郑枢,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人啊。
“郦兄被抓了。”
郑枢和郦道元比阿史那虎头一行人更早抵达浮山堰,拥有丰富地理、水纹知识的郦道元一眼看出了浮山堰的不妥——逆天之行,必不得善终。
心生不忍的郦道元与南梁那边负责修建浮山堰的康绚还是旧相识——都酷爱研究山川地理,一个圈子的人。
于是郦道元就向康绚提了个建议:凿水东灌,定时引水,控制大坝的水量,防止大坝崩塌。
听到这儿,阿史那虎头整个人都惊呆了:这特么什么人啊?有脑子吗?
郦大人你一个大魏人跑南梁地盘上指挥人家筑堤坝水淹自己国家,真的大丈夫?还有南梁的那个官员,人家让你干啥你就干啥?那还是你的敌人!
一瞬间,一个念头在阿史那虎头脑子中升起:大魏要完,南梁要完。
郑枢解释,“郦兄只是不忍平民百姓受到牵连。”这才想出了凿水引流的办法,想要稳住浮山堰。
结果.....想法很好,但是别人也不是瞎子傻子啊!浮山堰耗资巨大,光是一个冬天就冻死了三四万挑夫。结果迟迟看不到成效,上头能同意?
没多久,康绚便被告外通大魏,免了官职。再后来,浮山堰崩溃,康绚被问罪处斩——死了那么多人,得要有个人来负责吧。
“所以,郦大人一起被抓了?”阿史那虎头都无语了——所以,郦大人是有什么奇怪属性吗?
郦道元被抓,郑枢想要北上求援。结果一打听,魏军中就有从怀朔来的。便找上了门——竟然还是老熟人!
熟人好办事,郑枢直接道,“听闻贺兰首领在找铁矿?”光有煤没有铁,那有何用?
这下,阿史那虎头只能上了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然后你就找到铁矿了?”
熙正三年六月, 草原好风光,贺兰部落主营帐,贺兰定终于见到了自己多时未见的好兄弟——失踪两年的传奇人物:阿史那虎头。
经过五个月的长途跋涉, 可单鹰一行人终于将阿史那虎头接应回了怀朔。
此时的阿史那虎头就像个说书先生, 说起自己两年的传奇经历, 眉飞色舞, 口水直喷。
“郎主, 你知道咱们运回的那些铁是从哪儿来的不?”阿史那虎头眉毛飞到发梢。
“哪儿来的?”贺兰定笑盈盈看着活力满满的阿史那虎头,非常给面子的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