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窦兴也改了口风,“拿下敦煌的性价比不高。”和贺兰定待久了,大家的词汇量都扩张了。
“和西域的贸易对咱们没什么优势。”怀朔这边有没有丝绸、漆器什么的,而西域的香料、干果什么的,在战时也没什么市场。
斛律金道,“先上东北,再打西南!”盘踞了东北地区后,在一路向南推进还不容易么。硬骨头都啃下来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容易。
怀朔联盟军磨刀霍霍的时候,起义军和中央军之间也分出了胜负,破六韩拔陵击败李崇,李崇退守云中。与此同时,东西两部高车叛魏依附破六韩拔陵,一时之间,起义军势头大盛。
不等叛军脱离朔州战场,怀朔联盟军挥兵北上。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口号正义地联盟军打着“解放六镇儿郎”的旗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接连攻下抚冥、柔玄两镇。
倘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联盟军必然已经一股做起拿下了最北边的怀荒,一统六镇。
十月的敕勒川大雪纷飞,北风呼号,甚至饥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冻成了一座冰雕。这样的肃冷严寒的日子里,各方都消停了,大军龟缩不出。
而朝廷八月份的召令也随着北镇大都督李崇被罢官的消息传到了怀朔:“改镇为州,悉免为民....以怀朔镇为朔州,改朔州为云州....”六镇烽火终于引来了朝廷的注视,六镇儿郎盼望多年的改变和公道终于降临,可是如今谁都不在乎了。
“为啥要给咱们改名字啊!”鲜于安嘟囔着,非常不满意,“改叫朔州,后人岂不是都不知怀朔了?!”
“他说他的,咱们不改。”大家更认同“怀朔这个名字。”
贺兰定突然嘀咕一句,“比包头好听些。”
“哈?”
“没什么。”
贺兰定赶紧拉回话题,“朝廷还派了使臣呢,想想怎么办吧。”要是其他人过来也就罢了,或是杀了,或是监禁了都行。可是这一回的使者是郦道元!
“他怎么又跑回去给大魏做官啦?”可单鹰是知道郦道元和贺兰部落的渊源的,不禁吐槽。
“不能?”斛律金比划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贺兰定道,“不能。除非咱们想要遗臭万年。”贺兰定可不想以后历史课本上来一句:郦道元,南北朝时期著名政治家、地理学家....为北地胡人贺兰定残忍杀害——想想都要晚上睡不着觉!
可单鹰道,“如今从洛阳到怀朔的路可不好走。”除了遍地烽火,大青山以北还有暴风雪,“使者就是要来,恐怕要到明年开春才能抵达。”在如今这种变幻莫测的形势下,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因此不必为还为启程的朝廷使者而过多忧虑。
这边说着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意外便发生了——贺拔父子杀了守卫,抢了马匹逃跑了。
“跑了?!”众人皆意识到大事不妙——贺拔父子可是四颗忠心向朝廷,一心想要捧朝廷的臭脚混个正式编制。如今他们跑了,肯定会将怀朔的情况告诉朝廷。
“无事。”贺兰定道,“反正还有起义军在前头顶着,朝廷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咱们的。”
窦兴捶胸顿足懊悔,“我之过矣!”
怀朔抓了贺拔父子却只困不杀,只要原因有二。一是,想要以此施恩与武川集团,从而更好的降服、收拢武川镇民。二则是窦兴提议:“杀了可惜,如若令其以牛羊粟米来赎?”——上一回贺拔家可是以牛羊千头、粟米近万的代价赎走了贺拔父子四人。
谁知道,贺拔父子这一回竟是逃脱了,还将会给朝廷送去致命的消息。
“我去追!”斛律金提步要走。
贺兰定拦住,“这样大的风雪,不消半个时辰,雪地里什么踪迹都没了。别反倒误了儿郎们性命。”外头风大得紧,几乎将雪花吹得崩成了一条和地面平行的线,打在人的皮肤上刀剑割破一样生疼。也正因为外界这般恶劣的环境,守卫们有所放松,让贺拔父子有了可乘之机。
“怀朔什么情况,朝廷心里有数,但是只有一天咱们没有打出造反的旗号,朝廷就会装瞎装不知道。”贺兰定道,“便是贺拔父子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理会的。”如今起义军四起,朝廷四处灭火,多线作战,根本无暇顾及还未爆发出来的怀朔。甚至他们会装缩头乌龟,根本不敢主动挑破怀朔之事。
果然,贺拔父子逃跑后,一连数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说不定又被起义军抓走了。”鲜于安说着风凉话,“反正他们老是被抓。”贺拔父子想投中央军可没那么容易。除了要顶着暴风雪穿越大青山,还要突破起义军的包围圈才能抵达朔州。而朔州的李崇被罢免,这一回来的是元渊。元渊初来乍到,未必敢用武川贺拔。
窦兴恶狠狠道,“下一回一定直接杀了他们!”
贺兰定道,“进腊月了,大家都打起精神了。”最放松的时候最容易被袭击。
“多宰些牛羊,让儿郎们吃饱肚子好站岗。”
年节将至,往年这个时候贺兰部落都在忙着给各个地方的当权者们送礼。如今倒是用不着了。果然权利是个好东西,而乱世之中,在也没有什么比兵权更加美味了。
贺兰定用不着四处钻营送礼,却有一份厚礼千里迢迢从洛阳转西域再折回敕勒川,送到了贺兰定的手中——是阿昭送来的一份信。
“陛下出嘉福殿,天家母子团圆。”——胡太后出山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魏战火纷飞, 动荡不安。而权臣元叉却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于到了:正光四年,掌握了虎贲军,总是压过自己一头的刘腾死了;正光五年, 世家领袖、清流之首崔光也死了, 一直掣肘元叉的世家元气大伤, 元叉则卸了脑袋上的紧箍咒。
至此, 整个大魏朝堂, 皇姨夫元叉再无敌手,便彻底放飞自我了。
虽然起义军和中央军打得脑袋乱飞、血流成河,但是也阻止不了元叉一颗“世界那么大, 他想去看看”的心——整日在外游山玩水、流连忘返。
这可就苦了皇帝元诩。他自来是个甩手皇帝, 小时候靠阿妈, 长大了靠奸臣驭下,自己根本没有亲自治理朝政过。
因此,哪怕明明眼下是他重掌朝政的好机会,他却只觉得惶恐, 着急得想要再寻找一个靠山来躲。
嘉福殿内,阿昭在给胡太后梳头。随着木齿划过发间, 阿昭一句轻轻的“陛下, 时机成熟了。”就像是一条毒蛇钻进胡太后的耳中,一路啃食到她的心口。
胡太后身体一僵,声音微颤,“万无一失乎?”
阿昭笃定,“先软后硬, 两套方案行动, 总不会出岔子的。”深受贺兰定的影响, 阿昭虽然是个喜欢孤注一掷的性子, 但是凡事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蛰伏五年,终于到了潜龙出渊之日。
胡太后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衣袖握紧了又松开,踟蹰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召永泰公主入宫讲经。”
永泰公主受贺兰定点拨在嵩州大搞“土地革命”,不仅很快积攒了巨额财富,还收拢了嵩州的民心。在雄厚资金的支持下,一支文能讲经、武能杀人的女尼队伍建成了。
胡太后邀女尼入宫讲经,实则是将一支武装队伍放进了皇城。
趁着元叉又一次出行游玩,胡太后偷偷见了自己的皇帝儿子,“今我母子相绝,不听往来,要我何用!”说着,抹着眼泪要去出家当尼姑。
皇帝元诩正陷于无人可依的惶恐之中,此时一见亲妈,顿时想起了以前躲在亲妈翅膀下遮风挡雨的日子。
胡太后一见儿子的神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立马趁热打铁,抄起剪刀要绞了自己的头发去嵩山闲居寺当姑子去。
皇帝吓坏了,逼着亲妈出家当尼姑,这要是被史书记下,后世得认为自己是个多么不忠不孝的昏君啊!
皇帝怕了,胡太后的腰杆就更加挺直了。最后,都没需要那群“孔武有力”的女尼给大家伙儿讲讲经,胡太后就走出了幽静之地。
“阿昭,幸而有你陪伴我左右!”重见天光的胡太后仅仅抓着阿昭的手,“日后朕必加貂蝉给予你!”佩金珰,着朝服,登宰相!
阿昭柔和一笑,“士为知己者死。陛下待我如子侄,我待陛下如生母。”
天家母子团员,皇帝元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迫不及待地将乱成一锅粥的大魏丢给了亲妈去解决。
然而,五年的幽静时光消磨掉了胡太后所有的政治抱负,她也根本无心朝政,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上左拥右报,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美好生活。
面对北境烽火连天的场景,胡太后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何不让蠕蠕助我?!”北边的事情就让北边的人自己去解决就好了。六镇镇民彪悍,那就让更加野蛮的柔然人去对付他们。
“万万不可!”阿昭忙道,“恐养虎为患啊!”前些时候柔然人一路打到旧都的恐惧难道都忘了吗?
此时的阿昭身着赤色阙翟,头戴漆纱笼冠,她身形高挑,这么一套二品女官的官服更是衬得她风姿特秀、气宇非凡。活似一颗宝珠照亮了腐朽晦暗的大魏朝堂,让人的目光忍不住随着她而去。
“咱们何必舍近求远,白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阿昭地上一份折子,“这是臣昨夜梳理的北境战事情况。”
“叛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北方并非没有他的敌手。”阿昭指着地图上怀朔的位置,“据前北讨大都督李大人的军书所言,叛军连下诸镇,唯独没有攻下朔州,也就是原怀朔镇。”烽火连天的北境,怀朔镇是唯一的净土。
“怀朔曾向李将军请求物资支援,以供果腹,共同杀敌。”阿昭颠倒了因果,不过在座的根本都无心朝政,甚至连李崇发回的军书都没有仔细看。
“李大人未许。”阿昭看向胡太后,“与其以重利许以蠕蠕,不若给原怀朔守将拨付粮草,让他们去平叛。”
胡太后:“可!”她本就不想多管,见阿昭有理有据,立刻点头应下,让阿昭全权负责此事,中书省对接拨粮事宜。
阿昭温婉一笑,“喏!”
权利到了阿昭的手中,那些个什么怀朔之心不轨的言论顿时烟消云散了——只要有个人能担负责任就行,至于朝廷的粮草辎重是给了蠕蠕,还是怀朔,没什么差别。
“怀朔镇将杨钧病重,不良于行,无法入京?”阿昭翻出了之前怀朔的奏折。正是怀朔杀使者元孚被朝廷问责后,为了阻止杨钧入京的推脱之语。
阿昭看后,直接对中书令道,“杨钧不良于行,自然无法领军平叛,朔州当另任刺史统领军事。”
“盛乐郡守贺兰定原为怀朔镇人,素有贤名,又有贺兰之名,忠贞可见,可领朔州。”三言两语之下,贺兰定变成了朔州刺史(相当于原怀朔镇将)。
贺兰定是谁?整个朝堂上没人知道。但是他姓贺兰,而贺女史原本也姓贺兰。这里头的关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但是,如今的北境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乐意碰。因此对于阿昭的假公济私,众大臣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过后,阿昭主动向胡太后认罚,“实为私心,却也为了陛下您。”
“那么多的粮草、兵器送去北边,给谁我都不放心。除了阿兄。”阿昭将自己的私心说得明明白白。
胡太后却道阿昭做得对,感慨道,“令兄是天底下难得的好男儿。”初被幽静之时,胡太后连温饱都难保障。全靠着阿昭从外偷渡些饼子勉强果腹——阿昭说,阿兄在洛阳经营一家食肆,别的本事不谈,但是总不能饿着自己。胡太后信了,因此心里也就记着贺兰定的几分好。
“令兄还未婚配?”相对于贺兰定能不能胜任刺史一职,胡太后更关心八卦私生活。
阿昭摇头,“先时在盛乐为郡守,许多人家给阿兄送美婢妖童,阿兄只觉那些孩子可怜,都给放归自由身。还道自己已决定将身心都奉献给了佛祖。”
胡太后信佛,顿时觉得贺兰定更好了几分,“北境之军事皆托付于阿昭!”
与贺兰定的任命书一同抵达怀朔的还有五万石粮食和四万只箭矢。
“怎么就突然成刺史啦?”
“那杨钧还要继续养着吗?”
“朝廷还真是有钱啊,之前饥荒之时早点赈灾不就好了。”
众人议论纷纷,贺兰定却早有预料——这是蛰伏、积蓄五年的阿昭终于出手了。
“这要怎么办啊?”鲜于安是一根筋脑袋,他见朝廷又是送粮又是升官,心里愁得要命——那还要不要反啦?
窦兴无语,“白给的好处自然就收着。”至于其他,自然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如今窦兴对朝廷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了。
斛律金道,“好处哪是白拿的,要去打叛军呢。”
窦兴道,“早打早好!”北境战火纷飞,商业全面崩溃,可把窦兴这个后勤主管给愁坏了。早点平定叛军,恢复商路才好赚钱呐。
斛律金接话,“要打,但是怎么打?”既要平定战火,恢复北境的经济生产,又不能太冒头出彩。不然等破六韩拔陵倒台,怀朔就成了出头橼子。
贺兰定终于开口,“如此,我们倒是要拜访一下驻兵五原的大都督了。”朝廷派来平叛的中央军首领已经换了三拨。先是元彧,在是李崇,如今是元渊。因着战事激烈,中央军大营也从云中转移到了五原。
“大都督让咱们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打赢了是元渊的功劳,打输了也不干怀朔的事情。
贺兰定指了斛律金,命他率众一万去支援五原的中央军。联盟军的所有将领中斛律金最为能文能武,且沉稳可靠,是六边形战士。这一回与中央军合作的尺度把控唯有斛律金能够胜任。
“喏!”当日,斛律金领一万精兵并五百头羊出稒阳道直奔五原郡。
在中央军大营中,斛律金不出意外地遇见了几个老熟人——贺拔父子。因着表现勇猛,父子四人如今都是军主了,麾下士兵近万。
不过,斛律金也不差。贺兰定当了刺史,联军众人立马排排坐分果子。斛律金为兵曹从事使,主管一州军事,手下能放到明面上的士兵有三万,不能表露出来的更是不知繁几。
“贺拔军主,好久不见!”斛律金远远见着老熟人就大声打招呼,活似以往的过节都不存在。
贺拔胜脸都黑了,他预估怀朔方面会派斛律金过来对接共讨事宜,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斛律金这么厚脸皮!这么热情给谁瞧呢?!咱们不熟好么!——不仅不熟,还有仇!
更重要的是!当初贺拔父子逃出怀朔投奔中央军,是拿怀朔做投名状的——“怀朔镇将杨钧早就被控制,如今怀朔真正掌权的乃是以贺兰定为首的.....怀朔有异,当慎重之!”
如今可好,朝廷一纸任命,乱臣贼子顿时成了有功之臣。贺兰定得封刺史的消息传出,贺拔父子眼睛都红了。嫉妒是一部分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着告状之事,贺拔家已经走到了怀朔的对里面。结果,一转眼,仇敌便同事,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