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于谨低垂着头,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表现非常糟糕,不被问罪已然是大都督仁慈了。
“十四万降民怎么安排?”侯景才不管于谨有没有分到果子,他只关心自己分到碗里的肉。
地盘分好了,兵马怎么分。
贺兰定道,“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十四万降军归属怀朔联盟军,对联盟负责,受联盟领导。”贺兰定自然不会将十四万六镇儿郎拱手相让的。
“至于徐州当地原本的守军,则归各地守备管理。”
“要这么复杂?”侯景一时还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但是凭直觉感觉自己似乎吃亏了。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吃亏了——官封了,地盘给了,兵、粮都拨付了,够给意思了。
贺兰定道,“不复杂,这样更清爽。也避免北境儿郎们生活习性与徐州本地士兵不投,引发不必要的摩擦。”
终于,贺兰定点到于谨,“功过相抵,再接再厉。”于谨基础好,知识渊博,如今缺少的是实战经验,只待给他一个成长的机会。
“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个参谋,主要负责六镇儿郎北归事宜。”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都督大人真的要送六镇儿郎北归?”庆功宴过后, 于谨私下找了贺兰定,非常不理解贺兰定的决定——十四万死心塌地的主力军就这么送回去了?!
贺兰定笑答,“自然是要回去的, 不过回去之前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军制改革。”贺兰定将一份改革草案递给于谨,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贺兰定手下不是没有亲信, 只是大家伙的文化水平实在欠佳, 缺乏掌控全局的能力。
“交给我来办?”于谨不可置信,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委以重任。明明自己在彭城突袭战中的表现欠佳。
不等贺兰定回答,于谨已经将手中的改革草案翻看了两页——嘴上说着自己不行的时候已经开始行动了。
随着“沙沙”的翻页声,于谨越看眼睛越亮。
在贺兰定的计划中, 他准备按照“班、排、连、营、团、师、军”的构架来重新编整六镇降民。
一个班十到十二名士兵, 三个班组成一个排, 三个排为一个连,三个连组成一个营,三个营组成一个团,三个团组成一个师, 三个师为一军。
“组织构架清晰,个人职责明确。”贺兰定向于谨解释自己这样编整的意图, “同时三连组成普通营地, 七连组成复合营。”
复合营由七个连组成,分别是三个基础步兵连,骑兵连、火箭连、作战支援连、后勤保障连各一。
“军种划分更加详细,让士兵们能够有所选择,去自己擅长连队。”并非所有人都敢冲锋陷阵在前的。对于那些拿起刀就腿软的士兵, 让他们去后勤保障营也未尝不可。
“这.....”于谨嘴角苦涩,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贺兰定如何不知道其中的难度, 然而,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事开头难,这世间的事情总要一个人挑头去做。”
贺兰定上辈子只是个普通人,连个小经理都不是,根本没有管理经验。如今手里握着十几万大军,简直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之前,他们是没得选,被朝廷压榨,被叛军首领欺压,后来,跟着贺兰吃饱饭,他们就跟着我来徐州了。”贺兰定两手一摊,“然后呢?要是哪天我没法管他们肚饱,或者来个人说跟着他能有八个老婆,这些士兵是不是要跑?”
贺兰定说的粗俗大白话,却是正理。
“必须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牢牢管控住这十几万人。”贺兰定比划了个报成团的动作,“这是外力作用。”
“同时还要挖掘内力,让士兵们主动团结在咱们身边。”至于内力的激发,贺兰定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准备将郑令修从怀朔调来徐州。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框架给搭建出来。”贺兰定拍拍于谨的肩膀,“思敬你长于北地,熟读兵书,又精通多族语言。如此浩大的工程,唯有你可以胜任。”
“定不负所托!”于谨大声应下,一想到自己将要去完成怎样一件开天辟地的事情,他就止不住得心潮澎湃。
“都督大人,火箭营是什么?”整篇计划书中有许多于谨看不懂的词汇。
贺兰定笑道,“明日让可单鹰带你见识一下。”此次攻徐并没有需要火箭营登场。
“为何要分为满编部队和缩编部队?”于谨又问。
贺兰定解释,“满编部队,顾明思议就是士兵满员,这些部队作为专业部队,每天的生活日常就是作战训练以及学习。”
“缩编部队则士兵数量不齐全,作为主力军的战力补充。平日侧重于农耕生产。”约莫相当于民兵。
“户籍怎么解决呢?”于谨问到了重点。
六镇为什么会走到现今这种分崩离析的地步?究其根本就是“军镇制”。“镇民”的身份是比“平民”还要卑贱的存在。如今来到徐州的这十四万六镇降民的身份问题怎么解决呢?
贺兰定:“悉为平民。”
“他们首先是民,然后才是兵。”
“他们在享受平民应有土地的同时,另拿一份军饷。”
于谨问,“军饷从何而来。”
贺兰定:“军中产业。”
一问一答间,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熬了一宿的贺兰定胡子都长长了一茬。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于谨向贺兰定重重一拜。
“好好干。”贺兰定拍拍于谨的肩膀,“史书上必会留下你我的笔墨。”
“喏!”
将最大的任务交出去后,贺兰定开始写信。一份送去怀朔,要钱要粮要人。一份送去洛阳,告诉阿昭自己这边一切安好,勿要担忧。
送到洛阳的信件是先到的,阿昭收到信件时正在和朝中大臣吵完架。
大魏烽火四起,朝廷军四处灭火平叛,每天都是经费在燃烧,这种情况下,国库很快就空了。
面对国家无钱可用的情况,朝中大臣尽出馊主意。
有说继续开采铜矿,多做些五铢钱来。
“在外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已经没有人使用五铢钱交易了!”阿昭暴躁大喊。她很想问问提出这个建议的大臣是不是眼瞎,看不见世事人情。
有说,不若提前征收六年的赋税。
“你是嫌造反的百姓还不够多吗?”阿昭无语,“还是说,你根本是叛军派来的细作,出此计策,掘断大魏根基?!”
大臣被怼得抬不起头来。
贺兰定的信件就是在这个时候送到的。看完信件的阿昭冷笑一声,看向如鹌鹑一般缩着身子的大臣们越发来气了。
“徐州大捷,徐州刺史贺兰定没有伸手向朝廷要一分钱一粒粮!”阿昭厉声道,“诸路大都督为何不能向其学习?”
“只知道伸手向朝廷要粮,战果没见到一个!”
“那不如让徐州送些粮来......”底下有大臣小声嘀咕。
阿昭气笑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暂时休会,大家都回去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阿昭提醒诸大臣,“要是没有好的解决办法,那么就不要怪御史台登门拜访了。”
御史台司督百僚。国家穷得揭不开锅,臣子们却个个肥头大肚的。这里头没有问题?御史台不该去查一查。
大魏危在旦夕,那些个家资丰厚的世家贵族们就成了大魏的救急血包。
“如此会不会太激进了?”内行官担忧地看向火烧眉毛的阿昭。
阿昭冷笑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阿昭已经无暇去平衡朝中各方势力了,得罪了世家又如何?大魏都要完蛋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阿昭才明白了阿兄的高瞻远瞩——大魏早就没救了。
但是阿昭不后悔,一切的努力、隐忍和谋算都是值得的。她走到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看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风景,也更加深刻得认识到了大魏的沉珂难治。而且还真的帮助到了阿兄。
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挡。既然如此,不若顺势而为,榨干大魏的最后一滴血,为新生做准备。
“太学那边情况如何?”阿昭问起最关心的事情。
“男子太学那边都已经正常运转了,可是....”内行管声音低了下去,“女子学馆既没有夫子,也没有学生。”
阿昭的雄心壮志,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几日又有好些家人离开洛阳了.....”大魏战火纷飞,不少世家豪族都往逃往了相对安稳的南梁。
阿昭叹息一声。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光是活下去就是竭尽全力了,又有几个人家会送孩子去读书识字呢。更不要说女孩子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自己想要天下人用上阿昭纸的前提是让天下人先吃饱肚子。
贺兰定从徐州发往怀朔的那份信件却走得很艰难——阴山以北的六镇地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而阴山以南的肆州、恒州、燕州等地却是战火纷飞。
信件抵达怀朔送到斛律金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的腊月了。
“要钱?要粮?要人?”斛律金气笑了,“还指望盟主拿了徐州来支援咱们的呢!”商路被战火阻断,怀朔的日子也不好过。
阿鹤为自家师父说话,“徐州百废待兴,想要把徐州盘活了,前期投入少不了的。”
斛律金如何不知道阿鹤说得是对的,刚刚所言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他都不问问咱们在家过得如何。”难道就对自己这么信任?
“用人不疑是师父的用人之道。”阿鹤笑道,“有您这么个定海神针在,师父老放心了。”
一旁的段宁着急,抢信要看,“也没提到我这个舅舅?!”
“提啦!”斛律金将其中一页信纸抽出来递给段宁,“说让你多照顾这些阿暄,该说媳妇的时候要说媳妇。”
提起阿暄,段宁就头疼,“别给我提那个死脑筋。”
贺兰定南下时将吐若奚泉的基地交给阿暄全权负责。守着贺兰部落最后一道防线的阿暄得了令,愣是不挪窝了,就死守吐若奚泉。段宁就是想给他说媳妇,也找不着他人。
“别说这些小事了,我们来大任务了。”斛律金将信件交给其他人传阅,同时传达贺兰定的意思。
“羊毛工坊、制糖工坊都要在徐州开分工坊,咱们这边要抽调一批老师傅过去。”
“那会影响咱们怀朔的生意不?”
“郎主能让怀朔吃亏?”
敕勒川、徐州,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就这样神奇地联动起来了。
第二百章
徐州的冬天比敕勒川要来得晚许多。凛冽的北风翻过九里山, 越过故黄河,抵达徐州腹地的时候已经被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从威猛的大老虎,变成了温顺的小猫咪。
“哈!这南边的风和南边的婆娘一样软软的!”城墙上的小兵迎着朔风说着荤话, 嘴里喷出一团团的雾气。
和怀朔的冬日铺天盖地的白不同, 徐州的冬日是多彩的。阴沉沉的乌云之下是金灿灿的银杏, 红火火的枫树。山水之间依旧薄雾缭绕、五彩斑斓, 天与水与林共氤氲。
直到孝昌二年的正月初六, 酝酿了一整个冬日的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