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是极是极!”
“我带你看看今年贺兰工坊的新品!绝对大卖!”
刘乾忙道不需要贺兰大人亲自做这些琐事。
贺兰定不赞同道,“看货怎么会是小事呢?!”
“没有老刘你当年的援手,也就没有我贺兰定的今日啊!”贺兰定拍着胸口道,“什么事儿都没有咱们的生意重要!”
“有人的地方就有刘记商行”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刘记商行创起于大魏,但分店却遍布南梁。
如今大魏遍地峰火,商业早已崩溃。贺兰定想要将“敕勒川—安州—营州—徐州”的新商路盘活,必须要依仗刘记商行在南梁的商业脉络。
“老刘,你看看这个!”贺兰定将一批流光溢彩的布匹递给刘乾。
刘乾躬声接下,却在看清布匹模样的一瞬忘却了礼仪,惊呼,“这是?!”
他的手掌拂过布料表面,感受着新奇的触感,“您是怎么做到的?”
新的布料既有丝绸的光泽和柔软,又有强过丝织布的厚度和软糯。如此兼具华丽和保暖的布料,一旦投入南方市场,必然引起风流士族的疯狂追捧。
贺兰定笑道,“非我之功,乃是工坊女工的创新。”这种丝羊绒面料其实就是桑蚕丝和羊绒的混纺,调和兼具了两种面料的优点——丝绸的流光溢彩和羊绒的柔软保暖。
这款新的面料是贺兰定打开南方市场的敲门砖。
“太美丽了!”刘乾两眼放光,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刘记商行再度风靡南国的情形——上一回刘记商行在南梁名声大噪还是因为豆制品的推出。
刘乾咧着嘴离开下邳郡府衙,坐着牛车回到还在装修的刘记商行总部。叮叮当当的锤子敲打声中他终于从美梦中清醒过来——贺兰定压根没告诉他新布料是什么材料!
“啊...”刘乾恍然,思绪回到许多年以前。想起之前那个拿着十册手抄《论语》闯进自己小杂货铺的胡人少年,那个没什么心机,有什么好东西就藏不住的年轻首领。
刘乾轻叹一声,“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第二百零三章
徐州的夏天热得厉害, 整个下邳城就像个大蒸笼,腾腾热气从地面升起蒸得人汗流浃背。
斛律晖头一回来南方,也是头一回体验这样炎热的夏日。
“好热啊!”随行的族人们几乎全都光裸着上身, 他们看向穿戴整齐的斛律晖劝道, “黑塔少爷, 你不热吗?把衣服脱了吧。”
斛律晖, 也就是黑塔, 才十二岁的小少年,面孔虽然稚嫩,身形却很高大, 行事也很有章法, 看上去非常稳重。
敕勒川—安州—营州—徐州一线的新商路打通后, 斛律金便将两地通商的事宜交给斛律晖来全权管理。正值新一季的羊毛剪收完成,斛律晖带着族人们押货前往徐州。
从西往东再往南,一路艰难不谈,还越走越热。待进入徐州腹地, 更是热出了新境界——不仅热,而且潮, 每天都像是在蒸桑拿。
“我还好, 不算热。”斛律晖腰杆挺得笔直,说话间,热汗如小溪流一般从发间流下,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颚。
斛律晖:......为了形象,只能忍了!马上就要见到阿兄了!
对于贺兰定这个异父兄长, 斛律晖只有两个字:崇拜。
因此, 那怕热得发髻里浸满了汗水, 他也硬挺着——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仪态出现在阿兄面前!
终于抵达下邳府衙, 斛律晖将货品交接出去,便去后院见贺兰定。
从前面衙门沿着曲折小径一路往里走,越走越清凉。待一脚跨进后院,一股子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像是一下子从炎热的盛夏步入了凉爽的初春,浑身都舒坦了。
这是一方清池小院,原是下邳刺史夫人的住处,各处角落无不精美,更妙的是院内自有一方小池。池边水杉高立,池中荷叶亭亭,池下游鱼戏水,缕缕河风送爽。
正可谓,夏日虽暑,清居自凉。
自打进入盛夏,贺兰定便搬到了这处小院居住办公,每日临窗观山光水影,连“上班”的怨念都去了七八分。
斛律晖到访的时候,贺兰定这在小池旁的水榭中梳理北方战报。大魏朝廷不作为,关陇地区打成了一锅粥。各路起义军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得人眼花缭乱——光是打出明确旗号称王的就有好几个。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贺兰定干脆丢下手中的鹅毛笔,顺势让自己休息一会儿,起身去迎接。
斛律晖随着亲兵入院,一路上只觉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曲径通幽,廊桥相连,庭院深深,翠绿成荫。那些从来只在书本上见过的描写,在这一刻生动形象地具象化了。
原来,这就是南人的生活啊!
斛律晖努力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又穿过一道回廊,走过曲折精巧的小桥,一座湖中水榭出现在视野中。
一阵微风拂过,池中荷叶举裙犹舞,水榭四周的轻纱飘摇。这氛围,感觉下一刻就要有一位身姿曼妙的绝世美女从水榭轻纱中漫步而来。
阿兄终于要娶亲了吗?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斛律晖的脑海。下一个,轻纱卷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出水榭。
“阿兄?”看清来者的一瞬,斛律晖脑中的胡思乱想破碎了一地。
“黑塔!”贺兰定疾步上前来迎,高兴道,“黑塔,你有长高了。”又问,“黑塔,你不热吗?”大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
“阿....阿兄....你....”斛律晖目瞪口呆,看着上面套着无袖背心,下面穿着露腿短裤,脚上趿拉着露指木屐,穿着非常之清凉的贺兰定。
这些还不算什么。关键是!
斛律晖的目光落在贺兰定的头顶,瞠目结舌,“阿兄....您...您这是要出家了吗?”——是个光头!没有头发!
“哈哈哈哈!”贺兰定仰天大笑,一手捋过刚刚长出青茬的发顶,解释道,“南边实在太热啦!”
敕勒川的夏日凉爽而短暂,相对的,徐州的夏天真的是又热又长。热得受不了的贺兰定趁着半夜没人,挥刀斩断了三千烦恼丝。
光头了,爽了,可也吓坏了一众部下,都以为贺兰定看破红尘要去舍身侍奉佛祖去了。
“我就是纯热的。”贺兰定看向众人厚厚的发髻,“你们难道不热?不痒?洗头不麻烦?”
贺兰定极力向众人安利短发的好处,可惜无人买账,都避之不及。
斛律晖愣愣道,“阿兄自然是有阿兄的道理的。”
贺兰定看着穿戴整齐,从脖子裹到脚的斛律晖,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在阿兄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说着让人领斛律晖先下去洗浴用水,换套松快的衣服。
待斛律晖穿着贺兰定同款的背心大裤衩便便扭扭地走出来时,案几上已经摆满了茶点饮料。
“快来尝尝冰酪!”北地夏日短暂,且可以冰窖藏冰,贺兰定的硝石制冰大法迟迟无用武之地。到了徐州,终于可以惊艳登场了。
发酵而成的酸奶冻成冰,再刨成冰晶一样的碎屑,浇上一勺酸甜的果酱一道拌着吃。
那滋味,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果子的清甜混着浓郁的奶香。但凡是吃过的,就没有不爱的。
斛律晖也不例外,尝过一口后便埋头苦吃,因着穿戴不整齐而带来的别扭也烟消云散了。
吃饱喝足后,贺兰定才细细问起一路行程,“路上可还好走?营州那边的港口建得如何了。”
“路上还行,不太难走。”
“港口还在建,营州虽然靠海,但是海边断崖,出海并不容易。”斛律晖一一回答,“这回除了押送羊毛过来,还带了二十个铁勒人过来,已经都交给阿鹤哥了。”
先前贺兰定只将怀朔的制糖工坊和羊毛工坊迁徙了一部分到徐州。随着自己对徐州的掌控越来越牢固,贺兰定将冶铁坊和火箭营也迁移过来。
“做得不错!”贺兰定不吝夸赞。才十二岁的小少年长途跋涉不说,还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实属难得。
贺兰定又问斛律晖接下来的打算,“不若在徐州待一段时日。”
斛律晖轻轻摇头,婉拒了贺兰定的邀请。其实在他出发前,叔叔斛律术就建议他完成送货任务后在徐州停留一段时日,跟在兄长身边长长见识。
阿叔是什么打算,斛律晖心知肚明——如今贺兰定可没有继承人啊。
但是斛律晖有自己的打算,“我打算继续南下,去南梁走走看看,再从敦煌那边回敕勒川,争取冬天前回家。”
“这很好。”贺兰定非常肯定斛律晖的计划,“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多走出去看看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视野会开阔。这些都是积累。”
“积累多了,遇到问题时,能想出的主意也就多了。”
被阿兄肯定的斛律晖终于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要带足人手。”虽然南梁相对北魏要安稳许多,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贺兰定想了想道,“你再徐州等上一段时日,稍后和贺兰家的商队一同南下。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斛律晖重重点,道,“我原本打算是见过兰姨和陆木一面后就南下的,如此就再等一等。”
雍州兵乱,阿兰在霸城的甜品铺子生意受到极大影响,且如今也不需要阿兰在那边驻点探听消息了。贺兰定便让那边将驻点给撤了。
斛律晖从敕勒川出发来徐州的时候,陆木也出发去雍州接应阿兰和甜品铺的一干人手。两人约定在徐州碰头。
斛律晖在徐州呆了四五日就等到了陆木和阿兰一行人。
多来未见,阿兰已然从当年那个焦虑神经质宛如末日来临的妇人成长脱变成了优雅从容的女掌柜。
“阿兰夫人,这么多年辛苦了。”贺兰定设宴招待阿兰一行人。酒席上,贺兰定给阿兰敬酒。
“使不得。”阿兰避让一步,不敢受贺兰定的礼,躬身一拜,“没有您当年的点化,哪有阿兰的如今。”
无数个午夜梦回,阿兰都不敢想象,倘若当初自己一心要留在斛律部落和斛律金斗,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黑塔和陆木两兄弟又会是什么模样。
“夫人不必谢我。”贺兰定摆摆手,“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和努力。”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是越走越宽,还是越走越窄,都是自己的选择。
旧事不提,贺兰定问起阿兰后续的打算,“我准备在下邳城外、泗水河畔建一座新城。”
下邳作为徐州治所,军事安全排第一位。因此贺兰定准备另设一城作为商业中心,以减少下邳城的外来人口,有利于军事化管理。
阿兰笑道,“如此可好。我那一干姐妹有了落脚之地。不过.....”
阿兰准备将手下人员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下邳新城开店,另一部分跟着自己南下梁国,开拓梁国市场。
“常听说,南方点心精美非常,品种繁多。我倒要去见见看。”阿兰和不觉得自己的盈果铺比谁差了什么。
贺兰定诧异。原以为阿兰在外漂泊多年,好不容易和儿子团聚,这次撤离雍州大约就守着儿子养老了。没想到她倒是雄心壮志,要去南梁开辟新天地。
看出贺兰定的惊奇,阿兰爽朗一笑,“这么多年我算是活明白了,做一个有利益可图的人,永远比其他人会拥有更多的选择。”贺兰定需要雍州的情报,她就去雍州开店。贺兰定想开拓南方市场,她就去南梁发展。
阿兰想要去南梁开店,一是自己不服输,二是希望自己与贺兰定之间的利益相连不要断——如今谁都能看出贺兰定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在半路下船呢。
“阿妈!”席间,陆木惊呼。他根本不知道自家阿妈的计划,还以为这回从雍州接到人之后就母子团聚,以后就由自己挑起家庭的重担了。没想到,阿妈还要出去闯一闯!
阿兰看向已经长成大小伙儿的儿子,心中欣慰——在斛律部落结伴长大的两兄弟都成长为了很棒的儿郎!
“阿定少爷,请您给陆木也取个汉名吧。”阿兰冲贺兰定重重一拜——自此,我
们母子二人就都是您的人了。
贺兰定没想到阿兰竟然来了这么一出,要知道斛律陆木和自己可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陆木一脸懵逼,斛律晖哀求得看向阿兄——陆木也是他的兄弟。
“那就....斛律明吧。”昭、暄、晖、明自是一家。
阿兰南下经商,却将斛律明留下,“让这孩子在您身边跑跑腿,长长见识。”
贺兰定哭笑不得,心道,自己才二十八岁,正是初生之阳,怎么都打起自己继任者的主意了。
“在我身边跑腿能有什么长进。”贺兰定看向斛律明,问他将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