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贺兰定不当回事儿,只一心想巩固胜利的果实, 将恒州、燕州、幽州、瀛洲等地牢牢把握在手中。
等到阿昭急信送到, 尔朱荣率军挺进洛阳的消息传遍天下, 贺兰定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好!”贺兰定喉咙发紧,“阿昭有危险!”尔朱荣要为皇帝女婿报仇,肯定要动胡太后,而阿昭可是胡太后的人!
“不仅阿昭姑娘危险, 咱们也完啦!”斛律金大喊,提醒贺兰定, “咱们和尔朱荣不对付, 一旦他拿下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咱们就完啦!说不得会被打成叛逆!”辛辛苦苦、南征北战,最后还是一场空,倒不如一开始就揭竿而起反了算了!
“快马急鞭送信, 让关中的侯景, 徐州的可单鹰, 领兵共救洛阳!”贺兰定迅速冷静下来, 分析道,“尔朱荣大军开拔,行军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先遣部队再前,大军还在后面,离晋阳不远!”
贺兰定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让殷州、相州的于谨派出斥候,争取截断尔朱荣的后方大军。”
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贺兰定将河北地区交给阿史那熊塔打理,自己领军五万急行洛阳。
“五万?!”斛律金担忧兵马太少了。
贺兰定道,“贵精不贵多。”带太多人马必然会拖累行军速度。而且自己这边有装备、武器的优势,以一当五不是吹牛。
刚刚看到和平希望的大魏再度风起云涌。身在深宫的胡太后极其一众奸臣终于怕了——尔朱荣打到洛阳来为死去的先帝报仇啦!
胡太后颤抖着手提笔,亲自写信给尔朱荣解释原委——一切都是误会!你我本是亲家,自己身为母亲,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儿子呢?
写完信,不待笔墨晾干,便催促直官尔朱世隆去给尔朱荣送信。
胡太后却不知晓,尔朱世隆送到自家堂哥手里的,除了自己的“求饶信”,还有未亡人尔朱英娥的“诉苦信”。
相信嫌疑犯,还是相信自己女儿这个受害人,这简直是一条送分题。
“先帝死得蹊跷,去世前都十九岁了,可胡太后还将他当做吃奶的小娃娃。君权旁落,牝鸡司晨,方有今日之乱啊!”
“如今竟是故技重施,选了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当皇帝。这不是胡来吗!”
尔朱荣彻底亮出獠牙,打出哀悼大行皇帝,另择新君的旗号,率契胡骑兵奔赴洛阳。
尔朱荣让送信的尔朱世隆莫要回洛阳了,恐不安全。
尔朱世隆却道,“朝廷如今正怀疑阿兄,我要是来了就不走了,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怀疑。届时阿兄所谋恐要旁生枝节。”
尔朱世隆决定以身赴险,回洛阳稳住胡太后一众,为尔朱荣争取时间。
尔朱世隆回到洛阳后,极力为尔朱荣解释,“都是误会,外人以讹传讹,兄长毕竟是先帝的老丈人,焉有女婿去世,老丈人不登门祭奠的?”
“再有,我那侄女自来是兄长嫂嫂的心头肉,她年轻寡居,阿兄心疼。”尔朱世隆满嘴跑火车,说尔朱荣这回来洛阳是为了拜祭先帝。可拜祭又为何要带兵马?
自然是为了壮胆造势的——尔朱荣想将死了丈夫的尔朱英娥接回家,怕朝堂上的老古板们不同意,带着兵马来壮大声势的。
如此胡言乱语,胡太后竟是信了,长长舒了一口气,眉角舒展,笑道,“朕就知道,都是谣传挑拨天家感情。”自己和尔朱荣可是亲家,他做什么要反自己呢?想想也不可能嘛!
胡太后松了一口气,朝廷上下也没人提醒她什么——谁当皇帝不是当呢?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皇室宗亲更不会说什么——尔朱荣来了后肯定会另选皇帝的,到时候,说不得就轮到自己了呢?
一时之间,洛阳皇城竟是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并静静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唯有阿昭在行动。
当尔朱荣进军洛阳的消息传来后,阿昭第一时间给贺兰定发了急信,然后便打包行李,带上亲信,捎上才登基的新帝元姑娘,在亲兵的护送下,从永宁寺密道离开了洛阳皇城,顺着汝水顺流南下,化作普通百姓进入襄阳城安顿下来。
“阿兄,你曾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有的。”做男儿装扮,化作行商的阿昭低叹一声,“莫要怪阿昭心狠,阿兄你呀,不逼一逼是不行的。”
阿昭脱离了洛阳旋涡,贺兰定领兵五万进入司州地界的时候。尔朱荣已经在河阴府,以手铸金人的仪式做选拔,另立了新君。以长乐王元子攸为大魏皇帝,改年号为永安。
尔朱荣也是个神人,他不围攻洛阳,也不推翻胡太后,他直接另立炉灶!他让文武百官们自己选——两口锅灶,你们要吃哪口锅的饭?而重大臣早已对胡太后的荒淫懒政失望。
四月十二日,洛阳朝廷以高阳王元雍为首的文武百官捧着玉玺、绶带、华服,前往河阴府迎接新帝——胡太后一系被彻底舍弃。
“尔朱荣背后有高人指点!”贺兰定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尔朱荣竟然来着这么一出。
倘若尔朱荣围困洛阳皇城,与虎贲、羽林军发生冲突,自己领五万兵来来援,还算占了大义,名正言顺和尔朱荣一战。
可是尔朱荣玩得这一手,竟然在和平中实现了皇权的让渡。这让贺兰定怎么办?根本进退两难。
“洛阳城的探子回来了吗?”贺兰定在洛阳城洒了不少眼线。昔日素来消息灵通,然而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石沉大海似的没了音讯。
“尚未。”
“贺兰食肆呢?”
“亦失去联系。”
贺兰定焦躁不已,不详的预感从心里升起。他倒不在乎洛阳被谁占了去。敕勒川加上河北地区的地盘已经够大了,足够自己手下的儿郎百姓们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自己又不是真的要当皇帝。
可是阿昭还在洛阳啊!没了音讯!生死不知!
“新君刚立,时机未到!”于谨劝阻贺兰定。如今的这个新皇帝和之前的元姑娘虽然同是傀儡,但两者又不相同。元子攸是有群众基础的!——宗室相帮,百官相迎。
“就他能清君侧?我不行?!”贺兰定暴躁大喊,随即冷静下来,以手扶额,低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只是....”
他只是担心阿昭。
抹了把脸,贺兰定对于谨挤出一个苦笑,“不瞒于参军,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让弟弟妹妹、族人们吃饱饭。后来有希望怀朔的大家日子能好过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如果走到这一步,最终却害了妹妹。贺兰定觉得自己会疯的。
于谨肃声道,“将军心有大爱。”
“哪有什么大爱啊....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受苦。”贺兰定长叹一声,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说起正事。
“洛阳城里有些不对。”自己那么多探子不可能被全部连根拔起,再有贺兰食肆和刘记商行扎根四通馆,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的。
贺兰定拧眉沉思,脑中灵光一闪——能掌握自己安插在洛阳全部力量的,只有阿昭!
为了阿昭在洛阳城的安全,贺兰定安排了不少人手给阿昭:情报人员、武力配备一应俱全。而这些统统只听阿昭命令,自己这个原本的主人反倒屈居第二位。
如今这些人全部失联,就算遇害,也不可能一点只言片语都传不出来的。
排除一切可能之后,就算再荒谬,也就是真相了——是阿昭向自己封锁了洛阳城的消息。
为什么呢?
贺兰定苦笑,明白了阿昭的良苦用心,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逼贺兰定拿下洛阳。
就算猜到一切可能都是阿昭的安排,猜到阿昭如今是安全的。可是,贺兰定也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万一猜错了呢?那不是害了妹妹的性命?!
阿昭知道贺兰定不敢赌,知道贺兰定为了她,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打败尔朱荣,拿下洛阳!
将来龙去脉想清楚。贺兰定招来手下众人商议对策,“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尔朱荣稳定了洛阳局势,一定会调转箭头朝咱们。”
贺兰定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幽幽道,“我想大家也不想莫名其妙成了反贼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怎么拿下尔朱荣?怎么在不被污名化的前提下进军洛阳?
贺兰定召集手下众人商讨了一整晚, 最后将重任交给了贺拔岳——贺拔家的老二贺拔胜如今在尔朱荣手下做事。倘若能从内部分化掉尔朱荣的势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恐怕很难。”看着贺拔岳策马而去身影,贺兰定并不看好这一次的计策——贺拔一家全是编制迷, 而尔朱荣如今占着名分、大义, 自己这边反倒是“妾身未明”。
如此, 贺拔岳能劝服自家二哥吗?
“做好强攻准备。”贺兰定叮嘱于谨, “倘若今日下午贺拔岳未能按时归来, 大军开拔,攻洛阳皇城。”
贺兰定这边做了退一万步的下下之策准备,却不知道作为自己对手的尔朱荣正在作死。
下午, 贺拔岳按时归来, 不仅带回了贺拔胜愿意结盟里应外合的好消息, 还带回了另一个惊天大消息。
“你说什么?!”消息的内容太过惊悚可怕,闻者无不震惊到难以置信。
贺拔岳喘着粗气,神色迷茫且慌乱,再重复了一次自己刚刚探到的消息, “尔朱荣于河阴陶渚坑杀文武百官!”
“都死了!都死了!”
“丞相元雍、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全死了!”至于胡太后一党反倒因为早早弃城而逃躲过一劫。
“昨天不是刚刚迎新帝?”四月十二日,洛阳朝廷以高阳王元雍为首的文武百官捧着玉玺、绶带、华服, 前往河阴府迎接新帝。
今天是四月十三日, 才过了一天而已!
“尔朱荣以祭天之名将文武百官坑骗过去,假称要和众臣盟誓。”这是贺拔岳从自家二哥那边探听到的消息。
大家都知道元子攸这个皇帝来得不咋正当,心里就不踏实。常见的把大家捆到一条船上的做法就是立盟约,白纸黑字,出事了谁都跑不掉。尔朱荣就是用这个理由将大臣们诓骗走的。
正如贺兰定所料, 在今日之前, 贺拔胜是断然不会舍弃尔朱荣跟着贺兰定混的——怎么看都是尔朱荣的赢面更大啊。
但是, 尔朱荣的残暴、疯狂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尔朱荣认为洛阳世家林立, 老旧势力盘根错节,倘若不加以铲除,恐怕就算自己手握新帝,也难以彻底把持朝政、执掌大魏。
高欢看出尔朱荣的想法,在一旁煽风点火,“洛阳文武骄侈成俗,向来看不起咱们北境儿郎,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恐怕不好驾驭。”——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把坑里的萝卜拔了,哪里有自己的位置呢?
尔朱荣如今对高欢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倘若不是高欢谏言,如今自己还在晋阳磋磨,挨天下笑话呢,哪里有如今的威风。
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
尔朱荣将朝中百官诓骗至河阴西北三里,聚集于南北长堤。
这些大魏朝臣看着容貌俊美、气度非凡的尔朱荣,都以为自己以及大魏都将迎来新生,望着涛涛黄河水,心中豪气顿升。
然而,命运无常,谁都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待百官下马,尔朱荣突然翻脸变了神色,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刷一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雪亮的刀刃在春日明艳的眼光下闪着寒芒,亮得许多人眯起了眼睛。
“天下大乱,肃宗暴毙,作为臣子,焉敢独活?!”
有官员察觉出不对劲,拔脚想跑,可披甲武士早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在尔朱荣拔刀高呵的瞬间,武士们应声而动。刀劈斧砍,箭矢如蝗,惨烈的哀嚎声中,血流成河。
“元氏既灭!尔朱当兴!”这一刻,加九锡已经满足不了尔朱荣膨胀的野心了,他要直接当皇帝!——百官无能,皇室势微。这天下该有能者居之!
“那皇帝呢?”贺兰定看着惶恐惊慌的贺拔岳,问出了关键。
“皇帝还活着。”贺拔岳道,“但是尔朱荣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的兄长和弟弟。”
“没杀皇帝?”
“没有。”
贺兰定拧眉沉思,“不杀皇帝,他怎么登基?”这也太奇怪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杀光了,但留给皇帝做什么?
一道灵光在贺兰定脑中闪过,他拍案而起,“他在害怕!”
新帝元子攸可不是胡乱选出来的。尔朱荣当初选了不少元氏宗亲当做备选,最后只有元子攸手铸金人成功了!
在大魏,手铸金人是选立皇后的一种仪式。皇后候选人在工匠的帮助下将铜液浇灌进模具中,铸造出一个完整的金人便算是成功了。
成则立为皇后,不成则不立——甭管是不是皇帝的心肝宝贝真爱,又或是家世多么厉害。过不了手铸金人这一关,就当不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