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阿英羞红的脸顿时一白,嘴唇一抿,改了话头,“我是说,孩子总要娶媳妇的吧。咱们总要攒聘礼吧!”
“娶个你这样的媳妇就挺好的。”青云本意是想夸夸阿英。
谁知阿英却误解了丈夫的意思,心里一寒,眼睛发涩,上下嘴唇颤颤,问道,“我这是家里遭难才....才.....”一分钱聘礼没要的自己倒显得低贱了。
“不是的!”听出妻子的哭腔,青云一下慌了手脚,低头去瞧,果见妻子红了眼眶,连忙解释,“我是说你很好,没说聘礼的事儿,不是说没聘礼娶的媳妇就不好,我是说....”小伙子口拙,越说越不对劲。
“哎呀!”青云懊悔一声,掏出刚刚焐热的二十枚钱币塞进阿英的手中,“反正你很好,你别多想,以后家里的钱都归你管。你说花就花,说攒着就攒着。”
握着沉甸甸的二十枚钱,阿英这才破涕为笑,解释道,“我没有要你钱的意思,就是想为以后做打算。”
“以后有什么可打算的呢?!”青云也有些恼火了,“咱们在族里吃喝不愁,只要跟着郎主就能过好日子。你要打算什么呢?!”
见青云真的恼火了,阿英垂头抿嘴,不敢再多言。
贺兰定还不知道自己给每个族人发的“工资”引发了小夫妻之间的一场小争端,此时的他静静看着已经售空的小食摊陷入了沉思: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人无远虑必有近,身处乱世,贺兰定需要考虑到更多。比如收益的分配,比如部落未来的发展。
倘若豆腐生意做得顺利,族中必然财源滚滚。可是身处乱世,手握重金,却无与之匹配的武力相互。那就是一场灾难。
“贺兰”的姓氏护不了自己,身为镇将的外公也护不住自己。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尖刀才能保护自己。
“拉汉!”一声呼唤打破了贺兰定的沉思,寻声看去竟是贺六浑,也就是高欢,与他并肩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子。
两个年轻男子模样打扮俱是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生。只是.....
贺兰定的目光落在高欢的身上,脑中不由想起阿史那虎头上次的诽谤:那小白脸肯定是被某个风流俏寡妇给看上了。
由不得贺兰定不乱想,只因高欢今日的打扮着实不俗,比之自己更像官宦富贵子弟。
可是,高欢仅仅是小小守门小兵,家中是出了名的穷困,连一匹马都没有。这样穷困潦倒的他如何置办得起这样一身高档的行头呢?
“拉汉,也是来寻新鲜吃食的?”
高欢一行三人走上前,贺兰定连忙收了心思,起身笑脸相迎,问道,“你们说的新鲜吃食可是玉容膏?”
“正是。”高欢说自己是闻讯而来,“听说那羊羔馅儿饼鲜嫩异常,且只要两个钱。”
“某身无长物,口袋拮据,也请不请大餐,便带着两位好友来寻那新鲜吃食。”对于自己的穷困,高欢倒是非常坦然。
高欢又介绍同行的两人,“这位是司马子如,如今是怀朔镇省事。”这位青年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目光清澈,嘴角含笑,看着很亲和。
“这位是贾显智,父亲是沃野镇长史。”这位青年看着稍微年少一些,长相周正,气度不凡。
高欢接着向同行的二人介绍贺兰定,“贺兰部落的首领,外祖父乃是如今的怀朔镇将。”
出门在外,身份要么是自己给的,要么是家里给的。眼下聚在一起的四人都是如此情况。
只是贺兰定心中好奇,作为守门小兵的高欢是如何结识长史之子,甚至是省事的呢?
难道这就是龙傲天的主角光环?
贺兰定心中吐槽,面上却一派自如,冲三人道,“今日已经售罄啦,要吃的话,明日再来吧。”
“明日来,我做东请客,不收你们的饭钱。”
高欢三人才知这小食摊竟然是贺兰定的产业。
面对三人诧异的眼神,贺兰定做羞赧模样,“族中人口多,今岁族中又接连遭难,便琢磨了这么个法子。”
“赚点小钱,聊胜于。”
贺兰定理解他们的诧异和疑惑。大魏仿汉族的门阀制度“分定姓族”,“贺兰”是“勋臣八姓”之一,地位与汉人大姓中的卢、崔、郑、王“四姓”相同。
而贺兰定还是首领,竟然摆摊卖吃食!这冲击力不亚于南朝的王谢子弟当垆卖酒,乌衣巷成了美食一条街。
高欢比其他两人的承受能力要强些,毕竟之前贺兰定有与他谈论买卖之事。当初高欢还提醒贺兰定商贾贱业可由族人代劳,无需自己出面。
谁知贺兰定竟然浑然不在乎这些,竟然自己亲自路边叫卖,如何不令人侧目。
贺兰定不理会众人心中的惊骇,笑道,“日后还请多多光临,报我的名字,一律打折!”免单是省不得的,稍微给个九折还是能接受的。
看着笑容满面,浑然不在意的贺兰定,其余三人也笑了,朗声道,“祝贺兰首领生意兴隆!”
【作者有话说】
其他人:商贾贱业!
贺兰定:欢迎光临!
第二十八章
大集过后, 客流量猛减,小食铺的生意顿时萧条许多。幸而贺兰定提前给族人们打过预防针。
可是即便有言在先,经历过赚钱如流水的第一天后, 面对当下的清冷, 众人还是免不得有心理落差。便是阿英的吆喝叫卖声都多了几分沉重。
“没事。”贺兰定道, “如今这样才是正常状态, 做生意赚钱是件细水长流的事情。”
针对小食铺的营业情况, 贺兰定做了两项调整:经营商品调整以及人员调整。
小食铺的吃食新增了可外带打包的豆腐。豆腐的销售方式更加多样化,可以两铢钱买一块豆腐,也可以用家中粮食等重量换取豆腐。且无论是粟米还是豆子都可等重量换取豆腐。
“你们这儿真的可以用粮食换吃食?”有镇民提着一袋陈豆上前询问。
“阿伯, 自然是真的!”负责豆腐生意的是另一个女孩子, 是贺兰部落的族人, 名为库姆,才十四岁,可是已经非常成熟可靠了。
库姆笑着掀开布帘,露出木框里白嫩嫩的豆腐块, “这是玉容饼,两铢钱一块, 重三两, 您也可以用三两粮食来换。”
镇民瞥嘴,心道,这店家是不是傻啊,当然是用粮食来换比较划算啊!
“那....粟米、豆子都是一个价钱?”镇民又问。
库姆笑着,大声应道, “一个价!”
镇民脸色一松, 递出一小袋豆子, “都给我换成这个玉容饼。”粟米贵, 菽豆价贱,自然用豆子来换更加划算。
“好嘞!”库姆接过豆子,仔细翻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坏豆、石子之类的杂物后便给豆子称重。
“一共五两四钱,我给您多算些。”库姆豪爽极了,一边将装豆的布袋还给客人,一边铲出两块豆腐放到客人自带的碗里。
“这玉容饼吃法可多了,您可以回去煮汤吃,也可以切更根小葱,滴点老醋拌着吃。”库姆笑语盈盈地介绍着豆腐的吃法,又道,“给家里小孩儿吃最合适了,很有...很有营养!”库姆磕巴了一下才想起郎主教给自己的说辞。
“营养就是...就是好东西,吃了长高长壮,骨头结实。”库姆超大声,恨不得全镇人都能听到她家豆腐的好处赶紧来买。
“唔唔....知道了。”客人端着到手的吃食只想赶紧跑,心道,这卖货的是个傻丫头,竟然多给了自己不少,倘若主家知道了,把自己扣下硬要切走一块饼子,那可就糟糕了。
客人走后,库姆忐忑地看向小食摊后头的阴凉处,贺兰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干得不错。”贺兰定给予肯定。
库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郎主竟然会选自己来担当重任,毕竟....自己可是戴罪之身啊。
库姆正是之前想要偷学豆芽菜泡发之法而被族人揍到半死的少女。原本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完蛋了,毕竟自己既没有丰厚的嫁妆,又被族人所不喜,这样被嫌弃的自己,天下之大何处是安身立命之所呢?
然而郎主却告诉她,那些都不算事儿,只要自己厉害了,自己挺直腰杆便也能在世间生存。
“你看阿英,家人俱无,身如浮萍,不也给自己挣出一条路来了吗?”贺兰定鼓励丧气的小姑娘,“谁没犯过错,眼睛不要总往后看,咱们要向前走。”
“阿英卖豆花卖得不错,我相信你也能干好。”阿英的表现的确出色。
和其他混沌的族人不同,这姑娘眼中有光、心中有火,她有着明确的目标,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贺兰定希望族里的姑娘们都能如阿英一般,艰难勇敢,自立自强。
甚至....甚至为了生存使些小手段也无伤大雅。
乱世将至,谁也无法庇护谁一辈子。贺兰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只尽可能地让大家拥有更多的生存资本。
“郎主.....刚刚我多给了小半块豆腐给那个客人,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虽然是郎主让自己大方些,可以让些小利给客人们,可是库姆心中还是不安。
“没关系。咱们没亏损就行。”一斤豆子能出三四斤的豆腐,再算上人工费等各种成本,豆子和豆腐等重量交换并不会亏本。
豆腐是用来引流的,主要赚钱的还是馅儿饼和豆花。
除了销售商品的调整,贺兰定在人手安排上也做了调整。豆腐工坊和小食摊已经运营起来,贺兰大宅这边也就不需要那样多的人手了。
豆腐工坊由阿塔娜总负责带着两个族人生产豆制品,小食摊则由可单青云和其妻阿英,以及库姆负责。
阿英和库姆负责售卖和收银,可单青云则负责干些重活,以及安保威慑作用。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在,一般宵小不敢来闹事。
“虎头,这个叫素肉干,也是两铢钱一块,等重量羊毛交换。”镇上的小食摊渐入佳境,草原上的游商队伍也着手组建起来了。
豆腐水分多,且易碎,不适合长途贩卖。商队乃是骑马游走于草原各部落之间,豆腐在马背上一颠簸,全得碎成豆花。因此贺兰定便捣鼓出了豆干。
老豆腐切片蒸熟再压制,便制成更加瓷实有弹性的豆腐片了。可惜没有五香八角之类的香料,不然就可以做卤豆干了。
贺兰定给白豆干取了个名字“素肉”,顾名思义就是口感像肉又不是肉。
草原商队由阿史那虎头领队,从族里选了五个精壮强悍的小伙子组成。
“遇到危险,东西不重要,人最重要。明白吗?”贺兰定不放心地叮嘱。
在草原上行商,路途遥远是一难事,更加危险的是,草原辽阔无垠正是杀人越货埋尸的好地方。一行人倘若被截杀了,恐怕尸体都化作白骨了,消息才将将传出去。
阿史那虎头听着郎主的絮叨,觉得自己被当做阿暄、阿昭那样的小崽子对待了,可奇异地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赚不赚钱是小事。”贺兰定未尽的言语阿史那虎头听明白了:草原商队的目的是探听消息,了解掌握各部落的动态。
“郎主你就放心吧!”阿史那虎头翻身上马,挥手告别。
贺兰定站在毛毡房前,看着族中儿郎踏马而去,他们绕过营地,冲向无边无垠的草原。经过坑洼积水的水塘,马蹄激起一朵水花。不多时,一行人便化作小蚂蚁一般大小,消失在天与地相交之处。
族人们一部分去了镇上经营小食铺,一部分进了草原,还有的则在忙活羊毛毡的制作。往日喧嚣的部落营地顿时安静下,耳边是有羊儿“咩咩”吃草的声音。
“阿兄。”阿昭走到贺兰定的身旁,伸手拉拉贺兰定的衣角。
“嗯?”贺兰定低头,看到小孩子追寻商队而去的目光,“阿昭想出门玩儿了吗?”
小孩儿仰头对上贺兰定的目光,“我也想帮阿兄做事。”族里的人都好忙好忙,他们每个人都在阿兄的指挥下,在各自的位置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阿昭渴望加入其中。
贺兰定蹲下身,点点小孩儿圆嘟嘟的脸颊,笑道,“阿昭都帮阿兄做出葛纸了,已经帮上大忙了。”
经过许许多多次的实验,纸张终于做成了。
干草经过充分的浸泡,用草木灰水洗涤后蒸煮、捣烂、泡水,制成的纸浆后浇灌在细竹篾上。
水分过滤流走,草木绒絮则均匀平铺留在了竹篾上,最后晾干、揭纸,一张草纸便制成了。
贺兰定唤这纸为阿昭纸,阿昭却不肯,只道这纸不是她一个人的本事造出来的,坚决不肯冠名。因着纸张的颜色是灰褐色的,和葛布麻衣的颜色很像,于是便叫这纸为葛纸。
葛纸颜色暗沉,质地粗糙,论质感和光泽度远比不上如今世面上流通售卖的黄麻纸和藤纸。可是,这纸是自己造的,成本极其低廉,用来当厕纸绰绰有余,用来书写练字也勉强可以。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可是......”小孩儿的细眉毛促成了一条弯曲的小蚯蚓,看着不知道在忧心什么家国大事呢。
“可是,阿兄不是说让大魏,甚至是南国的所有人都能用上便宜的纸吗?”阿昭疑惑,“依照目前来看,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