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刘掌柜苦笑,“此事, 某也做不了主, 容某禀告后再谈。”又叮嘱贺兰定万万要等待自己几日,莫要把方子给了旁人。
贺兰定笑道,“安心,刘记助贺兰起于微末,贺兰自然不敢相忘的。”且自己还没琢磨出豆油的方子呢, 想卖也没东西可卖啊。
“唉。”刘掌柜叹息一声, 推拒了贺兰定的留客, 又冒着风雪匆匆地走了。
马蹄疾驰踏过雪地留下一串蹄印, 大雪纷飞,不多时,积雪覆盖,茫茫雪地又恢复了一片洁白,了无痕迹了。
看着窗外的大雪,贺兰定幽幽叹了一口气,掐断心中百般思绪,将注意力拉回到了眼下。与刘记商行的协议无论成不成,这豆油总是要弄出来的。
贺兰定翻开随身的记事小本,将近期要做得事项梳理了一通,防止又有遗漏。
首先,不日就是高欢的大婚之日,贺仪早已备好:一箩筐的五铢钱用红绳串好,又喜庆又实用。届时自己带着弟弟妹妹过去看热闹吃席便是。
其次是段氏生产在即,自己即将有个同母异父的小兄弟或者小妹妹。
祝贺新生的礼物早已备好,贺兰定如今要做的就是经常遣人去斛律部落瞧瞧,问问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
贺兰定两辈子父母缘浅,也不知道给如何当人的儿子,如今只能靠着想象,摸索着行事。
除了婚礼和新生,还有族里的一堆事情。比如每日的记账,又比如羊毛制品的开发。还有年节将至,各家的节礼要备好。除此之外,草原上的事情也不能落下。
在贺兰大宅猫冬确实舒服,可也不能一直呆在城里,贺兰部落的根在草原上。贺兰定隔三差五地还要去草原上呆上一段时间,压阵安人心。
“啊~~~”贺兰定仰天长叹,心道,当大老板可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了,脑子是一刻都不能停歇的。
合上小记事本,贺兰定阖眼冷静了一会儿,再睁眼又干劲儿十足了。最苦最累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大豆历来是粮食作物,古代所谓“五谷”虽然说法不一,但是菽豆却一直占据一席之位,是古代人民的主粮食之一。
只是受技术所限,大豆的营养作用并没有能被充分开发。无论是豆腐,还是豆油,都是许多年后才出现且广为流传的产物。
如今贺兰定已经成功捣鼓出了豆腐,因而对于再次琢磨出豆油很是信心满满。
贺兰定依稀记得豆油有两种炼制方法:压榨法和浸出法。
顾名思义,压榨法就是通过物理机械挤压的方法榨出豆油。浸出法则是以化学有机溶剂对大豆进行浸泡,让溶剂与大豆中的豆油溶和,然后通过高温将混合溶液中的溶剂蒸发,以此得到豆油。
浸润法出油率和生产效率高,但是据说会破坏豆油的营养成分。但是这不是贺兰定需要考虑的事情,因为他压根不知道用来浸润的有机溶剂是什么。
因此想做出豆油,贺兰定只有一个选择,便是物理压榨法。
“各取十斤豆子。”贺兰定又招来了阿塔娜,他的老实验搭子。
“一号实验品,炒干后进行压榨。”贺兰定交代注意事项,阿塔娜听得连连点头。
也就阿塔娜能明白贺兰定的某些奇言怪语,早已习以为常。
“二号实验品,压碎、蒸熟、晒干后压榨。”对于压榨豆油的步骤,贺兰定依旧是只记得个模糊,许多细节还需要摸索完善。
“注意记录,比对一下两者的出油量。”
阿塔娜点头,“明白。”然后才问,“豆子和水,压出来的是豆浆。干豆子压出来是豆油?”
“是的。”贺兰定道,“豆油也是个好东西。”
阿塔娜得到肯定回答,喃喃低语道,“我的老天爷,菽豆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呢。”
以前大家都不爱吃豆,因为吃多了涨肚,难受得很。可如今经过郎主这么一点拨,豆子立时变得可爱受欢迎起来了。
“注意着保密。”贺兰定最后叮嘱。虽然他日后是要公布豆油的制作方法的,可眼下且要用他与刘记商行做上一笔买卖呢。
“明白。”研究新产品、保密方子,都是阿塔娜做惯了的事情了,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安排。
这一回,阿塔娜找来了库姆和阿季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两个女子有个共同特点,她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贺兰部落,且贺兰定都对两人有恩。
“豆腐工坊的事情,你们且丢手不要去管了。”
阿塔娜一开口便惊掉了两个女子的魂儿,阿季手足无措,磕巴道,“可是有哪儿做错了?”可是仔细回想,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越矩违规之事啊!
“别着急。”阿塔娜摆摆手,让两人莫慌,“不是做得不好,而是做得非常好,郎主很看重你们。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做。”
闻言,库姆和阿季都松了一口气,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郎主对自己的认可,担忧的是对于新的任务,她们能够妥善完成吗?
“不是很难的事情。”阿塔娜将豆油一事细细道来,末了感慨道,“谁能想到呢,菽豆竟然能变化出这么多的样子。”
豆腐的制作,难吗?也不难。豆油亦然。可是大家吃菽豆几百年了,谁想出了这样的变化之道呢?正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郎主真是神人也。”阿季敬佩不已。
库姆也是星星眼,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阿塔娜叮嘱,“一定要保密,谁也不能说。有人问起,便说我点了你们一道搓羊毛线。”
先时贺兰部落高价收购羊毛、羊皮,擀压完毛毡后还有不少剩余。贺兰定便让冬闲的妇女们搓毛线,尝试着能不能织毛衣,为明年冬季的新品做准备。
“明白。”两女子齐声答应。
阿塔娜看了眼阿季,又道,“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回家去了,你们二人吃住都与我一道。”
阿季笑道,“用不着回去。”自从贺兰家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大,阿季便将家里的牲畜都卖了,铺盖一卷,大门一关,带着小女儿来贺兰大宅过日子了。
将豆油的事情布置下去,贺兰定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只等着出成绩便是。
腊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嫁娶,高欢大婚。
按礼法,男女双方缔结婚姻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前五礼属于订婚阶段。纳采,是男方看中女方后,遣媒人联系,女方同意后,男方下采礼。然后是问名,以女方之名及出生年月占卜于庙,观其吉凶。
总之,一套正规流程走下来,繁琐至极。高欢家虽然贫困,采礼也不丰厚,可是该有的流程规矩一项都不少,将将在腊月完成了所有步骤,走到了最后一步迎亲阶段。
是日,难得停了风雪,虽然依旧冷得紧,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冰凉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可瓦蓝明亮的天空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贺兰定套上马车,装上贺礼,带上阿昭和阿暄两小孩儿,马鞭一扬,高声道,“看新娘子去喽!”
因着要带着两小孩儿,贺兰定没参加高欢的迎亲礼,直接驾车去了高欢家,虽然错过了迎亲催妆的环节,可是热闹一点没少瞧。
高欢家门外立着迎新妇青庐。青庐是一种小型穹炉,模样与现代人家置办酒席时扎得彩帐相似,只不过青庐上覆盖的是青色幔帐,故称青庐。
青庐婚礼是北方的流行,象征夫妻二人合二为一,还有避煞之用。贺兰定不懂这其中的风俗,只心想,要是染料便宜,估摸着大家就会结彩庐了。
正想着,喧嚣热闹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阿兄,要看!”两小孩把贺兰定当做攀爬架,拽着贺兰定的衣服往上爬,恨不得爬他头顶上去,好看得更清楚些。
“轮流来!”两小孩儿身量渐长,贺兰定如今可没法一个肩头扛一个了,只一个个抱起来,轮流看热闹。
迎亲的队伍很是壮观,百十个儿郎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气势十足。队伍里,贺兰定看到了不少熟人,有孙腾,有司马子如,还有不少叫不上名字,但看着眼熟的儿郎,估摸着都是高欢的同僚、好友之类。
“新娘子催出来!”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将高欢家门口的窄巷挤得水泄不通,百十个儿郎齐声高呼,催着新娘子下车入青庐。
“新娘子!新娘子!”两小孩儿也跟着大喊,左右各一边,震得贺兰定耳朵发麻。
“娘子。”高欢翻身下马,迎接马车里的新娘。
车厢内,娄昭君心情激荡,自己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无论外头如何议论纷纷,小姐妹们又是如何劝说自己,娄昭君从不动摇自己的决定。而今日的迎亲之礼更让娄昭君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看上的男人绝不是一般人!即便穷困,自家男人也能给自己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人人皆道自己鬼迷心窍,看上了高欢的容貌。可这些人哪里知道,自家男人的锦绣皮囊之下可不是草包!
“夫主。”娄昭君走出车厢,伸手牵住了高欢。
“新娘子出来喽!”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
如今的新娘子没有红盖头,贺兰定人高,眼神又好,一眼看清了新娘的模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去!这是个小学生吧!!!
第四十九章
北魏的婚俗除了青庐行婚, 还有转毡之俗。即迎得新妇后,使新妇步履不着地,以毛毡毯次第铺垫, 承之而行。
高欢为了此次的婚礼可谓尽心尽力, 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做到了尽善尽美。毛毡毯从新妇的车架一路铺到了高家门前的青庐帐。
新妇款款而来, 看热闹的人人群发出阵阵欢呼。贺兰定也看清了新妇的模样。
毫无疑问, 这是个漂亮的姑娘, 长相明媚,肤色白皙,不知是害羞, 还是妆容的缘故, 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冬日的阳光倾泻而下, 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猛一看,好似从光里走出来的一般。
新妇即将步入青庐,贺兰定甚至看清了她瞳孔的颜色——深灰绿的眼珠子镶着一圈清晰的黑边。
她有胡人血统。贺兰定如此想。
随即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占据了贺兰定的脑子:管她是胡人还是汉人,她还是个小姑娘!无论她脸上的笑容多么得体老练, 也掩盖不了她顶多才十一二岁的现实!
“这也太小了。”贺兰定忍不住低声喃喃。
贺兰定回忆前几日刚刚看过的大魏律令——为防止自己在不经意间作奸犯科,贺兰定着实好好研习了一番如今的律和令, 虽然依旧不大看得懂。
大魏律令对女子的结婚年龄有明确的规定:女子十七岁以上未婚, 就得由官府强行配婚。
但是过早结婚亦有不利——古人也不是傻子,明白过早结婚生子不仅影响母体,也不利子女质量。
了因此,亦有律令规定了最低结婚年龄:“女年不满十三以上,勿得以嫁。”
当时贺兰定读到这条律令时, 只觉离谱。十三岁也太小啦, 还是个小毛孩儿呢, 身体发育根本不完善, 如何就能嫁人生子了呢?结果,现实比律令规定还要离谱!
“不小啦。”司马子如和孙腾不知何时离开迎亲的队伍,挤到了贺兰定身边,正好听到了他的吐槽。
孙腾笑道,“我家婆娘八岁就嫁来我家啦!”
贺兰定:“!”瞳孔震裂,三观尽碎。
“这、这、这.....这不能的....也太小了。”许久,贺兰定才磕巴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这、这不好!”八岁!这是禽兽吗?!
贺兰定的情绪一目了然,全写在脸上了,孙腾和司马子如二人看得嗤嗤直笑。
“八岁还没来葵水,你当能做什么?”司马子如大笑,“且当童养媳养着呢。”
“这不好。”贺兰定无法接受,这也太猥琐了,恋.童.癖通通都该死!
心里咒骂这该死的世道,贺兰定将阿昭往怀里拢了拢,心道,我可不管这狗屎律令,谁家孩子谁家疼,必不能让小孩儿早早嫁人去。
孙腾和司马子如见贺兰定的动作,笑得更欢了,两个人使着眼色:我就说吧,他就是个老母鸡属性,护崽得要命。
司马子如道,“拉汉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贺兰定挑眉望向司马子如,心道,这家伙是在嘲讽我吗?
孙腾拍拍司马子如的肩膀,说道,“子如你没闺女,不懂老父亲的心。”又转向贺兰定道,“如今还有抢婚的呢,可不得把家里闺女看紧些,多爱重都不为过。”
孙腾也是个女儿奴,他与妻子成亲多年,就得了个珠圆玉润的小闺女,眼珠子一般疼爱呵护着。
“抢婚!”贺兰定拔高,他看律法还没看到这一块儿呢。忙问,“怎么能抢呢?有没有王法啦!官府朝廷都不管?”
喊完,贺兰定也发觉自己说了傻话,朝廷要是真管用,老百姓也不会过如今的苦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