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原本的毛线帽被缀上了各色金银宝玉,明晃晃得像颗五光十色的圣诞树。
“拉汉见笑了。”高欢尬笑。
贺兰定没接话题,问起几人来的目的。
孙腾开门见山,说自己想南北贩货,做羊毛制品的生意。
“那是好事。”贺兰定大方道,“龙腾兄只管从我这边拿货,等东西卖出去后,再给我结货款。”如此一来,大大节省了孙腾的生意成本。
孙腾大喜,直说贺兰定好兄弟讲义气。
“我家也一起。”娄昭君突然插嘴。
“啊....那行啊.....”贺兰定一愣,他记得高欢似乎不愿意沾染商贾之事来着。
贺兰定瞥了一眼高欢,见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不喜。
贺兰定心道,这是改变了想法不成?
其中转变原由,贺兰定无法深究,他只当忘了以前高欢劝他的事情,笑呵呵道,“都是自家人,你们信我,我也信你们。”
当下便做了约定,等开春后分出一部分货物给孙腾和高欢的商队。
“只是天气渐暖,羊毛制品没那么好卖。”贺兰定提醒两人。
“那就再等等。”孙腾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说道,“我先探探路,南北贩运些特产,等摸索些头绪来也差不多要大半年了,到时候正好卖羊毛制品。”
“是的。”高欢也道,“我才出任函使不久,来回路线,各地事宜都还没摸清楚。”
几人又商议一会,都觉得需要先把路子探一探,各地码头拜一拜,摸清楚了情况再大范围推进生意。
“龙腾兄的商队......”贺兰定兀得想起一件事来,神色夸张惊恐道,“不会将宅子里的游侠护卫们又要回去吧!”
如今贺兰大宅的护卫大半年都是通过孙腾雇佣的游侠,一个冬日下来,雇主和被雇佣者双方都很满意彼此。贺兰定已经在盘算着和这些游侠们签订长期雇佣协议了。
贺兰定紧张的模样惹得孙腾噗嗤发笑,“大家都是兄弟,我哪里管得了他们的去留。”
紧接着,孙腾又道,“到时候问问大家的意思,想图个安稳,就留下来给拉汉做护卫。还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跟我的商队走。”
“大家都很喜欢拉汉,言是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拉汉更好的雇主了。”钱多活少,这工作,天下谁不喜欢。
“那你可不能拉走我太多的人。”贺兰定心里着急,人口稀少、武力不足始终是他们部落的一块短板。
几人又闲聊一会儿,说着生意的事情和洛阳的繁华。一聊便聊到天色擦黑,贺兰定留几人用膳。
“不了,姐姐、姐夫在家留了饭菜。”高欢婉拒。
孙腾则道,“家里小姑娘天天站巷子口等我回家。”一脸幸福的模样。
见此,贺兰定便不多留,送几人出门。
“那什么.....”临分别,娄昭君却立住了脚跟,她仰头望向贺兰定,“那个长毛线毯子还有不,我想多买几条,拼成一张盖被。”
贺兰定反应了一下,才搞明白“长毛线毯子”是什么。
“那个是围巾。”贺兰定做了个缠绕脖子的动作,“系在脖子上的。”
贺兰定又看向高欢,“夫人想要的毛线盖毯,工坊里正在做着,过几日给你送个样品过去。”——北方的男女大防并不太看重,但贺兰定还是感觉当着丈夫的面与妻子做太多交流不太合适。
“不用你送,我照价给钱。”娄昭君却没察觉出贺兰定的避嫌,继续道,“多给我几条,我给家中姐妹和嫂子送去。”
将三人送走,贺兰定松了一口气,心道,高欢喜欢得难道是娄氏这般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真看不出来啊。贺兰定还以为高欢喜欢的大家闺秀的类型。
心中吐槽几句,贺兰定便将此事抛到脑后,心道,管他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自己反正坚决不会沾惹小学生的。
正月过去,天气一下子和缓了不少。虽然依旧是滴水成冻的冷,但那割刀子似的北风停歇了许多。南地北上的第一批商队就是这个时候抵达的。
怀朔镇的客栈酒家不多,统共就两家。商队的到来顿时让惨淡了一整个冬日的客栈热闹起来,从大堂到后厨,整日都是热气腾腾的。
“你们这儿豆福羹才十钱一盆?!”看着洗脸盆子大的豆福羹,客商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在他们那儿,巴掌大小的一块豆福就要二十枚钱!
“您吃好!”店小二喜气洋洋,铺子里生意好,他们的赏钱也多,每日都是喜气洋洋的。
店小二高兴介绍着店里的新菜品,“您一定要尝尝这羊汤冻豆福,和普通的豆福羹可不一样。”
“冻豆福?”
“是呢,这可是季节限定菜,只有冬天才能吃上。”
“能有什么不一样?”客商不以为然,盛起一勺子,连汤带料一同塞进嘴巴。
鲜甜的羊汤入肚,如一股暖流冲击着肺腑,连四肢百骸都舒张开了。咀嚼两小,所谓的冻豆福一抿而化,如积雪消融,豆子的清香裹挟着羊肉的鲜美在口腔中爆开——神仙一般的舒爽享受!
客商也顾不得评价发言了,闷头干饭,吨吨吨干完一盆羊汤冻豆福。吃完打了个饱嗝道,“这汤羹值百钱!”
暴殄天物!客商只叹北地贫贱,连带着珍奇的豆福都贱卖了。
又征服了一个食客,店小二冲前台打算盘的库姆使了个眼色:看吧!又是个没见识的家伙!
库姆抿嘴一笑,心道,不是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没见识,而是郎主超出他们太多太多,衬托之下才显得这些外地客商没见识了。
手上拨打着算盘,库姆的目光扫过宾朋满座的客栈大堂,心中焦急:自己得更加努力的学习,早日出师,把贺兰食肆给支起来,为部落、为郎主赚钱。
库姆如今在这家客栈食肆“实习”。“实习”是没有工资拿的,贺兰定反而要为她付一笔“学费”。
而大获好评的新菜品[羊汤冻豆福]就是贺兰定支付的“学费”。
看着吃得呼啦呼啦头也不抬的食客们,库姆的算盘打得越发响亮了,噼里啪啦几乎要打出火星子。
第六十一章
客商们组队上门拜访的时候, 贺兰定正忙里偷闲地研究肥皂的制作。夏春两季是羊毛制品的销售淡季,豆制品又容易放坏,必须要研究些新的产品供给怀朔的商队。
可是怀朔镇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呢?贺兰定思来想去, 目光还是落到了羊儿们身上——羊脂皂。
高中时候学得皂化反应还约莫记得, 就是碱和油脂的反应。油脂和氢氧化钠反应产生高级脂肪酸钠和甘油。高级脂肪酸钠干燥后就是肥皂, 而甘油则可以润肤。
可还是那句老话, 原理都懂, 但真要上手操作了,那就是一场灾难。
贺兰定用草木灰水和生石灰水作为碱性溶液,将雪白的羊尾巴油加热煎熬成液态油, 两者混合搅拌。
“呕”贺兰定一边搅拌, 一边忍不住干呕, 脑中回忆着关于皂化反应的细节——不记得这个实验会产生有毒气体啊?可是怎么会怎么臭?!整个屋子里都是臭地沟油的味道。
“郎主,有客。”屋外有族人禀告。
“来了。”贺兰定将反应锅交给阿塔娜,让她继续搅拌观察,这才往前院去。
“我身上是不是很臭?”贺兰定问带路的族人。
“没有啊!”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行性, 小伙子凑到贺兰定身旁,用力地嗅嗅鼻子, 咧嘴笑道, “我闻着香着呢!”
贺兰定:.......原来指鹿为马真不是历史夸张。
贺兰大宅的前厅,三个商人趁着主人未到打量这座宅邸。上看看,下看看,左右再看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宅子的主人穷得很啊!
“诸位久等了。”贺兰定人未到, 声先道。
“贵人事忙。”三人齐齐起身冲贺兰定行礼。
贺兰定一脚进屋, 双方相互打量着。
商人们眼中的贺兰定:邋遢、潦倒, 还有些臭烘烘, 看起来不是很精明——典型的鲜卑胡儿。
贺兰定眼中的三位商人:目露精光、皮笑肉不笑,感觉不是善茬。
三位商人先是自我介绍,他们结伴自兖州而来,为得是豆福的制作方子。结果人还没到怀朔,才将将到了阴山南麓,就发现这边的村落里家家户户都会做豆福!
原以为要费一番波折才能弄到方子,结果花了十铢钱就从一个农户手中买到了豆福方子。
“那贺兰首领莫不是个傻子不成?”商人甲嘀咕着。
商人乙道,“胡儿一身蛮力,不懂生意经吧。”
商人丙却摇摇头,“我觉得这个贺兰首领不一般。”
“往年冬日,我们也来北边行商过。”商人丙回忆那一年的情景。
记忆中,他对北地的印象就是冷!冻死人的冷。还有就是穷,有些人家一家五口共用一条袄裤,谁要是迫不得已要出门,裤子就给谁穿。
这样又冷又穷的北地就是一片商业的荒漠,“那一年过后,咱们就再也没来过这边啦。”商人丙扒着指头算着,“有五六年了吧。”
“再看如今。”商人丙指着那户卖个他们方子的农户,“是不是不同了?”
北地的冷和六年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风刀子能冻掉人的耳朵。可是这些住在阴山南麓的百姓们却大有不同了,“他们......”
商人丙斟酌着适合的形容,“他们眼睛里有光了。”以前的北地百姓是麻木的,他们挣扎着活过一日又一日,和风雪中等死的牛羊没什么差别。
“对的。”被商人丙这么一提,另外两个人也察觉出许多不同寻常来,“我刚刚偷听了一耳朵,好像不少村民都趁着冬闲当货郎呢。”
有了豆福方子,又有了挡风保暖的毛毡马甲,勤劳的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扁担一挑,冒着风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更远的南边去卖货了。
“树挪死,人挪活。”石膏水点豆腐,贺兰定则是点活了北地的一滩死水。在朝廷看不到的最底层,劳苦百姓们如同辛勤的蚂蚁一般活动起来了。
三个商人已经达成了北行的目的,可本着“来都来了”的传统习惯,三人决定继续北上,去怀朔拜访一下“奇怪”的贺兰首领。
三人见着贺兰定,心中微微失望——就是一个面容丑陋的胡儿,没什么特别神异之处。
“兖州?”贺兰定搜索着脑中地图,叹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兖州是中原九州之一,约莫是后世的山东地块。
“有水,有田,好地方!”贺兰定再度感叹——和只有牛粪、羊屎团的怀朔相比,阴山之南都是好地方。
贺兰定却不知,三个商人被他这接连两声感叹搞得毛骨悚然——当年的拓跋鲜卑是不是也这样感叹着“好地方”,然后策马南下的呢?
“贺兰首领高义。”商人丙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地向贺兰定拱手行礼。
“没什么。”贺兰定摆摆手,不在意道,“民生多艰,能帮则帮罢了。”
双方又打了一会儿太极拳,你来我往地恭维一番。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豆制品身上。
“原来除了豆福,豆子竟然能做出那样多的吃食来。”怀朔客栈的冻豆福羊汤令几人记忆深刻,询问贺兰定能不能卖方子。
贺兰定歉意道,“方子是保密的,已经被有家商行买断了。”
“是刘记吧!”商人们愤愤不平道,“贺兰首领可知那刘记在南边赚了多少的!”
商人甲两手一窝,比划了个大小,“就这么大点豆福,十铢钱!”
“光是专供寺庙,刘记就赚得盆满钵满啦!”商人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贺兰定,嚷嚷着,“贺兰定首领莫要被人诓骗啦!”
贺兰定笑道,“我与刘记相识于微末,去年这个时候,我差点灭族,穷得叮当响。要不是刘记拉我一把,也没有的今日。”
言下之意,贺兰与刘记之间不仅仅是金钱交易,还有一份救助于微末的情谊。所以你们死心吧,说是卖给刘记的方子,那便是刘记的了。
“不如咱们谈谈羊毛生意?”贺兰定话锋一转,命人送上样品大礼包——羊毛四件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