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行吧行吧!”小部落头人忙道,“给一半就一半,我信你们贺兰首领的!”
贺兰部落就在敕勒川,家大业大的又跑不了。那不知从哪儿来的商贾,才真正不可信。
一时间,许多人都庆幸起怀朔羊毛大联盟的成立。
“唉!我当初怎么就昏头了呢?被那个小胡子商贩说两句就信了。”有人懊恼,心道,要是春天那会儿就把羊毛直接卖给贺兰部落,也就没如今的这些破烂事儿了!
一直忙到日上中天,库姆这边终于完成了所有联盟成员的登记。鹅毛笔都写秃了两只。
“正是饭点儿。”库姆把记录册一收,回归食肆大掌柜的身份,“咱们贺兰食肆刚刚改造升级,大家伙儿正好来试一试。”
“四十铢钱,有肉有菜,有汤有饼,保你吃饱吃好!”贺兰快餐店正式开业。
此时众人的心里头都揣着事儿,哪儿还有心思去吃饭。可是大半天下来,自然是又饥又渴,便随着库姆的吆喝声进了食肆大堂。
等到饭菜上桌,许多人才回归味儿来:这饭食和平日的不一样啊!
一张长形盘子,上头堆着把子肉一根、油炸豆泡四块,一张馕饼对半切叠放在一起,还有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菜,晶莹透明的梗子上顶着两片豆瓣儿。此外还有一碗豆福清汤。
“这怎么吃啊,什么玩意?”这是心有疑虑,不敢入口的。
“管他了,赶紧填饱肚子,吃完等下午开会。”这是啥也不问,埋头干饭的。
“快吃快吃,滋味儿不错!”
一时间,整个大堂雅雀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声。
“嗝~~~”有人满足得打个了饱嗝,吧砸嘴巴回忆道,“怪好吃的呢。”
“比吃水引饼划算。”
“下回再来吃看看。”这会儿众人的心思都落在贺兰部落的羊毛秘方上,吃饭什么的填个肚饱就行,至于吃饭的排场够不够啊,同桌吃饭的人和自己是不是一个档次的啊,都不在考虑范围。
饭点过后,在众人期盼中,贺兰定、窦兴、可朱浑喜现身。段宁和斛律术则是不想理会这些琐事,并未露面。
贺兰定不饶圈子,直接公布羊毛制作的秘方,“石灰水或者草木灰水浸泡洗涤羊毛,可以充分去除油脂杂物。”
“竟是如此!”全场哗然,谁也没想,所谓的秘方就是这样简单。
可是,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我真傻!”有人懊悔抓头,“我家婆娘不就用草木灰水洗头发么!”人的毛发和羊的毛,不都是一个理儿吗?怎么就想不到呢!
贺兰定继续道,“世间大道约莫都是如此,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公布秘方,是为了怀朔的大家共同富裕。”贺兰定沉声道,“倘若有谁泄露了方子,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即刻除去成员资格,同时罚没资产。”
贺兰定的目光扫过全场,“希望怀朔的儿郎们可以相互扶持、相互监督,共创怀朔新的辉煌!”
第七十九章
联盟成立, 秘方公开。整个怀朔忙得忙,闲得闲。
闲的是那些将手里的羊毛和半成品卖出去的人家,一半货款到手, 钱包一下子鼓囊囊起来, 每日闲得只需琢磨贺兰食肆又出了什么新奇又便宜的吃食。
忙的则是那些得了秘方回去自己加工生产的人家。贺兰部落的秘方说来简单, 可是操作起来也不容易, 光是石灰石的采买就让不少人没了主意。
天大地大的, 一时半会儿去哪儿买那么多的石灰石回来?!
就在这时,贺兰豆福摊旁多了一个大箩筐,“石灰石, 小块的一铢钱, 大块儿的五铢钱!”贺兰部落早就采买了许多石灰石, 如今拿出来正好小赚一笔。
“贺兰首领好盘算!”窦兴向贺兰定拱手行礼。都说年轻的贺兰首领是个心软大方的主,可看看人家做的事情,名声得了,钱也没少赚, 一石二鸟!
“没什么盘算。”贺兰定摆摆手,“恰好有库存而已, 您要是需要, 我直接进货价匀你一些便是。”
“感激不尽。”窦兴再谢,又道,“叫我窦兴便是,我也没大你几岁。”
“那你叫我拉汉,首领什么的, 听着生份。”三言两语间两人亲近不少。
贺兰定问, “我这边又收了不少羊毛和半成品, 窦家还有生产余力不?分一部分给你?”
窦兴摆摆手, 笑道,“我还是先把手里头的那些残次品处理完了再说吧。”窦家是第一次做羊毛制品生意,窦兴不敢太过冒险。
窦兴求稳,可朱浑喜却是个激进的,他直接让贺兰定分出一部分羊毛给他来生产加工,“不是说好共同富裕的么?”
“还有,那个石灰石也给我一批。”伸手伸得理直气壮。
“行。”贺兰定爽快应下,还道,“生产上有什么困难,直接说,大家相互照应。”
“哼。”可朱浑喜冷哼一声,低声嘀咕,“少瞧不起人了。你要是擀毛毡人手不够,向我家求助。我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帮你的。”
可朱浑家是怀朔的显贵之家,可朱浑喜的祖父护野肱曾经是怀朔镇镇将。在他看来,贺兰定不就有个外祖父撑腰么,他还有亲祖父给自己做主呢。因此对贺兰定很不以为然。
贺兰定懒得和这个犯中二病一样的愤青啰嗦,只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
可朱浑喜却来劲儿了,嚷嚷着,“我告诉你,你可别不当回事儿。我可撒了不少探子出去,谁家要是背叛盟约,我可不客气的!”
“那就辛苦可朱浑兄弟了。”贺兰定心里美滋滋地想:多好,免费的劳动力!
怀朔羊毛大联盟初建,贺兰部落又收了大批量羊毛回来。所有人都以为贺兰定在这个档口一定忙得着火。贺兰定却道,“还行吧,一般般的忙。”
贺兰羊毛工坊早已形成一套成熟的生产线流程,哪怕突然收了许多原材料回来,却丁点不手忙脚乱,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而贺兰定忙的也不是羊毛工坊的事情,而是为了族中基础教育的事情。
贺兰定给郑令修三日时间写出一份教案出来,可是郑令修接受的都是世家贵女的教导,学的是待人接物之礼,以及“管家、查账、查店、管田”的持家之道。
简而言之,她肚子里的那些学识并不适合拿出来给贺兰族人们教学。
因此,郑令修冥思苦想出的两份教案全都被贺兰定给否决了。贺兰定不得不亲自拟一份教学大纲,引导郑令修的教学方向。
“主要是两个方向。”贺兰定将草稿纸递给笔挺挺站在桌案前的郑令修,“一是识字,二是懂礼。”
识字还算是容易,反复教、反复学,聪明的学得快些,不开窍的学得慢些,但是早晚都能认得不少字。
难的是“懂礼”。贺兰定想要族人们懂的“礼”,可不是大魏的“礼”,而是他心目中的“礼”,未来二十一世界的“礼”。
“比方说.....”贺兰定举个例子,“夫妻之礼,忠贞是第一位。女人水性杨花是过错,男人三妻四妾也不对。”
郑令修抿着嘴,后牙槽咬得紧紧的,生怕自己憋不住怼了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胡人首领。
“夫妻离心,乱家之始;夫妻同心,家族兴焉。”贺兰定知道自己观念放到如今绝对被世人认为脑子有包。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今的贺兰部落就是自己说了算,自己便是说羊有五条腿,那贺兰部落的羊就是五条腿。
贺兰定绞尽脑汁地想着教案,“每个道理还有佐以例证,比如说....”
贺兰定话没说完,抬眼看到郑令修的神色,疑惑道,“你....不以为然?”贺兰定心道,自己的“礼”维护的可是你们妇女同志的权益,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郑令修撇嘴,想说你完全是歪门邪说!可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哑着嗓子道,“没有。”
贺兰定如何看不出她的不服去,心里不禁也生出一股不服气来,偏要和她掰扯清楚,“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
“没有!”郑令修声音拔高,心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深陷北地就如砧板上的鱼肉,自然是这胡人首领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小女孤陋寡闻,初闻大道不禁晃了神思。”郑令修决定忍辱负重。
如此,贺兰定也不好与她较真什么了,继续道,“你讲课时就给大家举个例子,比如谁家男主人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结果后宅不宁,妻妾相斗,子孙不兴。”
“明白。”郑令修垂着脑袋,咬牙应下。
“再有这个齐家之礼,除了夫妻之礼,还有父母与子女之礼。”贺兰定点点草稿纸,“我上面头写着呢,你回去填充完善,三日后给我看结果。”
说完,贺兰定又补充了一句,“事不过三。”提醒郑令修已经交来两份不过关的教案,倘若第三次还不行,那就说不过去了。
郑令修拿着贺兰定的手稿,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坐在床沿边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终于打起精神,将小桌上的油灯挑亮了几分,对着贺兰定的手稿细细看来起来。
“这胡儿的字倒也端正,怎么人这么....”这么离经叛道?
算了。关自己什么事儿呢?如今能这样活着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那甚礼义廉耻,在家园破碎的一刻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郑令修将叹息抛到一边,沉下心来,伏案细细编写教案。
三日后,郑令修终于拿出了一份令贺兰定满意的教案。
“不错!”贺兰定点头,“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读来有趣!”
学生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给他们咬文嚼字相当于对牛弹琴,不如通过一些有趣生动的小故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在故事中学到知识。
“如今族里正忙,你每日开两堂课。等到了冬日,课时会加长。”
正值夏季雨水充沛之时,整个贺兰,准确说,整个怀朔都陷入了空前的繁忙之中。所有人日夜不缀,披星戴月地忙活着,就想在寒冷的秋冬季来临前生产出更多的羊毛制品,为部落换来过冬的物资。
这个时候将人员抽调出来上课显然是不现实的。因此,贺兰定决定先小范围开班。
族中十二岁以下,三岁以上,无论男女,每天早晨日出之时,集中上半个时辰的认字课程。日落之后,则再次集中上半个时辰的礼义课。
一早一晚的课程设置是为了不影响这些孩子的做工。放在后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还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小学生,可是在眼下的怀朔镇,他们已经不得不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为家庭和部落做贡献了。
捡牛粪、挤牛奶、放羊、拣羊毛、送豆腐.....都是这些小孩儿能干的活计。
“阿静去上课,挤牛奶谁去干?”
“须蜜多已经说了人家了,说上课不合适吧......”
贺兰定的上课通知一出,族中立刻议论纷纷。大人们手里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说着上学识字的事情。
“阿妈,你就让我去上课吧。”女孩儿苦苦哀求着,“我保证,一点也不耽误家里的活儿,我每天少睡一个时辰就行了。”
中年妇女面露难色,望着自家女儿,叹道,“你那点子活儿,阿妈顺手就能做了。问题不是在这儿.....”
妇女摸摸女儿的发顶,道出自己的忧虑,“你已经说了人家了,今年冬天便要嫁过去了,这个时候识字.......”又有什么用呢?说不得还会引来夫家的不喜。
“阿妈!”少女胳膊环住妇女的脖子,泣声道,“阿妈,那就不嫁人了吧,我害怕....”离开家人去那谁也不认识的部落生活,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得睡不着觉。
“傻孩子,哪能不嫁人呢。”妇女轻抚着女儿的背脊,安抚道,“那孩子你阿爹见过的,说很强壮,家里牛羊也多。你嫁过去会好的。”
少女呜咽,“不会好的。不会比现在好的。”现在的日子多好啊,只要有郎主在,他们就什么都不要担心。
“阿妈,求求你了。我不要嫁人。让我去识字吧,我一定好好学的。”少女哀求着,“说不定.....说不定.....我以后也能做个女掌柜呢!”
“须蜜多!你胡想什么呢!”妇女厉声斥责着。
“就算不做女掌柜,我便是在羊毛工坊里干一辈子,也好过糊里糊涂嫁人去的!”对于婚姻的恐惧占据了少女的身心。
“我看你是糊涂了。”妇女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些话千万莫要让你阿爹听到.....”
回应她的是女孩儿无声的哭泣。
另一边,阿季、阿禾母女也在谈心。
阿季细细叮嘱着小女儿,“到了学堂,要好好听课,认真学。遇到听不懂的,等放课后问问夫子。”
“阿妈,我知道的。”小姑娘昂着脑袋,白嫩嫩的小圆脸像是刚出蒸笼的小包子,看得阿季爱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