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这话一听,段宁不乐意了,反驳道,“哪儿惹麻烦了。不才帮我们怀朔安置了那么多的流民么。”段宁心想,要是外甥是自己儿子,自己半夜做梦都得要乐醒了。
“你自己看吧。”段长点点书案上的一张信函。
“哪儿的?”段宁问。
“萧宝夤的。”
“哈?”段宁一愣,赶紧看信件上的内容,边看边问,“咱们与他素无往来,他写信干嘛?难不成.....”
难不成是乌丸部落的事情暴露了?
不应该啊?段宁拧眉,回忆了一下事情的首尾——明明一切处理很完美。
“不是为了那事儿。”段长缓缓道,“为的贺兰的生意。”
怀朔孤悬大魏版图北境,穷得连木柴都是珍贵的资源,消息也很闭塞,根本不知道来自于怀朔的各项产品在外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刘记商行的生意极大,背后实力深不可测,那些世家大族动不了刘宝。可是,还动不了一个没落的贺兰吗?”
段宁撇嘴,不以为然,“不至于吧,不过是些豆干、马甲什么的。”
“再说,阿定都公布方子了。还要怎么样啊!”段宁觉得要是那些世家大族还想搞事,那可真是不知好歹了。他们阿定多善良大方的孩子啊!
见儿子不以为意的模样,段长心里叹息,说话也急躁起来了,“世家大族不也要吃喝嚼用?越是枝叶繁茂的大家族,花销越大。”
而如今又没有仗打,也不能像开国之初那般指头一划就圈一块良田归自家所有。
“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那些人家看上贺兰部落的生意,不稀奇,正常操作罢了。
段宁咬牙,额角青筋跳动,愤恨道,“这是人干事儿?咱们怀朔多难多苦,朝廷不管咱们就算了,还不让自己养活自己?”
好不容易弄出点成绩来,还有人来摘果子?!
“怀朔儿郎的祖辈们马上建国,父辈们北地守国,血肉之躯铸成了大魏国祚,谁知临到头来,子孙后辈丁点蒙荫没有享受到,还有继续给洛阳那帮人当奴隶!”
段宁悲愤不已,“这是榨干了血肉,还要敲断我们怀朔的脊梁吃骨髓啊!”
面对儿子的愤慨,段长冷冷道,“你不是怀朔人。”
如同一盆冷水淋头浇下,段宁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倒抽一口气,段宁声音发颤,“阿爹....阿爹你是怀朔镇将!”一方镇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与贺兰定接触相处久后,段宁在潜移默化中变化了许多。至少,如今他不会每日陷在困兽之争中,满脑子地琢磨着怎么往上爬,怎么离开怀朔。
如今的段宁一点不觉得在怀朔的日子难熬,反而觉得每天的日子都非常充实有盼头。并且,他还坚信,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一股子气儿上头,话出来后,段宁后悔了——怎么能这样和阿爹说话!
段宁擦擦脸,缓了缓神后,垂手站在桌案边,低声道,“对不起阿爹,儿失礼了。”
段长却没有责怪,深深看了一眼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儿子,缓缓道,“你倒是长进了。”
人生在世就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显然段宁的眼前已经有了一条要走的路。
段宁听着只觉阿爹是在反讽自己,不敢接话,闷声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贺兰被盯上了,自己力量有限,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阿爹了。
“情况没那么糟糕。”段长缓声道,“如今只有萧宝夤有这个意向。”
“他是穷疯了吧!”段宁气呼呼。
“可不就是么。”南国政变,萧宝夤逃亡到大魏的时候和乞儿无异。没有家族支撑,还是敌国皇族,这样的萧宝夤还坐上了瀛洲刺史的位置,其中经营不可谓不艰难。
段长给儿子分析国家政局,“南梁造浮山堰,准备水淹寿阳。朝廷那边吵着要在寿阳屯兵,萧宝夤主动请命。”
“他想借大魏之力反攻南梁,为他的兄长报仇。”这主意连段宁都看穿了。
“朝堂上没有同意。”请命被驳回的萧宝夤自是不肯罢休的,他想要打回南梁,就必须要充实自己的实力,钱财必不可少,这才有了写给段长的这份信。
“也不是要巧取豪夺。”段长道,“而是想要以一个低廉的进货价。”
段宁白眼翻上天,心道,这还不是强取豪夺,那什么算?!
压下心底的不满,段宁向自家阿爹求助,“那要怎么办啊?真要把东西卖给他?”
段长反问,“卖谁不是卖?”
“我听说,贺兰对几个人很优待。”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贺兰定给高欢和孙腾的超低进货价还是被不少有心人探听去了。
段宁嘀咕,“那不是玩得好的兄弟么,能一样?”
“你把这事儿和他提一提吧,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萧宝夤那是个狠人。
“哎。”段宁恹恹地应下,拔脚要走,又被喊住。
段长;“还有个事情。”
段宁:“嗯?”
“那个洗脸擦脸的东西,你那儿还有?”段长指的是洁面皂和润肤乳。
“哈?”段宁觑着眼睛打量阿爹的那张橘子皮老脸,心道,没看出来啊,阿爹这个年纪还挺注意保养的?
自家养的自家知,段宁眼珠子一转,段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丢出一方镇纸,羞恼道,“不是老夫要用!是今年的节礼!”
士族风流,涂粉敷面之气蔚然成风。
敷面粉品种繁多。最普遍的一种是米粉,材料天然,但容易掉妆。
清谈之时,羽扇一摇,白粉噗噗往下落,茶水氤氲中,好好一张瓷白的脸蛋,妆容融化成了一张花猫脸,着实失礼丢人。
除了米粉还有紫粉、珠粉,就是在米粉中混合了胡粉、珍珠粉之类的符合型粉底。
然而,无论材料多天然。一旦清洗不干净,都会有堵塞毛孔,引发毛囊炎、痤疮之类的皮肤问题。
更要命的是,为了追求白度和服帖度,大部分的敷面粉里都会添加铅粉。更加造成了皮肤的负担。
而贺兰定弄出来的洁面皂碱性十足,用其洗脸,什么顽固底妆都能一洗而净。
“一种面部肌肤重新开始呼吸的感觉。”一位士族顾客使用后的感受,“搭配上玉容乳,瞬间回春。”
更了不得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涂了玉容乳后再以粉敷面,妆容可以更加服帖,更加持久,从早到晚都不会脱妆。
堪称神器!
段长道,“你是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如今在洛阳是多受欢迎,两个小郎君为了争一套玉容乳而大打出手的事儿,屡见不鲜。”
段宁咋舌,“他们可真闲。”
“知道你哪儿还有不少。”段长道,“快马加鞭赶上往京里从节礼的队伍,加几套这个甚洁面皂和润肤乳进去。”用这样的抢手货做节礼,可不得有面子么。
“哎!明白了!”听闻贺兰家的产品这么受欢迎,段宁也高兴,为之感到骄傲。
我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定!走出书房的段宁这般想着:物以稀为贵,狗大户的钱财不赚白不赚!
此时的贺兰定还不知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在等着自己。
贺兰定眼睛瞪圆看着祖敬之新捣鼓出来的器具,失声道,“黄油分离机?”不是,我让你搞自动纺线机,你弄个黄油分离机是怎么回事儿啊?!
第九十四章
“其实都是一个原理。”在祖敬之眼中, 黄油分离器和手摇纺纱机没有什么区别,拆拆改改,两个东西能混着用。
祖敬之解释, “以前不知道草原的生活这么难。”气候险恶, 资源短缺。
一个牧民的一生几乎全都寄托在牛羊的身上。
每天一睁眼就是围着牛羊团团转。
“近日总有许多人邀请某去做客。”
自打知道好用的纺锤是祖敬之发明捣鼓出来的, 贺兰族人们便对祖敬之热情许多, 隔三差五就要去祖家人去家中喝茶聊天。
这让祖敬之亲眼看到了牧民们的生活, “光是从牛奶中提取出黄油,就需要一个青壮劳动力大半天的时间。”
捶黄油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生牛奶经过发酵后, 撇去上层的油脂, 对于剩下的奶清一鼓作气地不停捶打, 中途一停就会前功尽弃。
如今捶黄油的工具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木桶加上一个大头粗木棍。牧民双手握着棍子上下翻搅捶打乳液,经过成千上遍的撞击,脂肪和水分才能分离开来。
祖敬之将这些看在眼里, 记在心上,没几日就改良出了黄油分离机。
“这是手摇柄, 通过齿轮的传输, 带动大轮子的转动。”祖敬之向贺兰定展示机器。
黄油分离机整体是一个横放的圆木捅,捅上边开了槽口,桶里是水车样的装置,通外侧则是手摇柄。摇动手摇柄,水车装置开始转动。
“将牛乳倒进去, 通过旋转搅拌, 黄油就分离出来了。”讲到自己的专业领域, 祖敬之滔滔不绝, “后期再改良一下,再加装两片齿轮,或许可以用牲畜之力来驱动这个机器。”
一边解释,祖敬之一边打量贺兰定的神色,却见胡儿首领一脸肃色,难辨喜怒。
贺兰定在想什么呢?
贺兰定在克制。
他必须花出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尖叫的冲动——他感觉自己可以跑步进入工业大革命时代!
“贺兰首领.....”祖敬之有些拿不准贺兰定的态度倾向。
“嗯。”贺兰定微微点头,道,“我在想,可不可以以水力、风力驱动这个机器。”
祖敬之眼睛微睁,心底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泛起点点涟漪,脑中如有上万星辰爆炸,璀璨万千——被灵感击中的感觉。
“可是.....”好久,祖敬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敕勒川的河流水来自于冰川融水,水流平缓,恐难以......”在敕勒川无法实现,可是在其他湖泊水网密集之地完全可行啊!
祖敬之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祖家不仅有祖冲之,还有他祖敬之!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名流千古的那一日。
贺兰定没有注意到祖敬之炙热的眼神,想起敕勒川和怀朔的情况,的确是没啥可能跑步进入工业大革命时代了。
“水力、风力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能改造成以牲畜之力代替人力已经是极好了。”说着,便问祖敬之这黄油分离机和纺纱机直接的共同之处。
“把圆筒外框拆了,里面的水龙骨就用来绕纱线了。”祖敬之愣愣回答。
贺兰定仔细打量黄油分离机,想象着拆除其外桶后的样子,一个眼熟的纺纱机出现在眼前——似乎上辈子在博物馆里见过!
“中原地区....啊不....”贺兰定脱口而出,“我是说,那些大州县,平城、洛阳、建康什么的地方,是不是早就有这样的工具了?”
贺兰定这样问着,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上辈子在博物馆见到的纺织品还少吗?
中国古代的纺织工艺可以说是遥遥领先于世界,只是这样的“高科技”却传不到草原。
为什么呢?贺兰定满心不解。
祖敬之思酌片刻后道,“兴许是因为没有人想过用羊毛纺织成线,织造成衣?”
贺兰定转念一想,也是,以前大家多用羊毛来制作成毡毯。没有经过碱水洗涤去油脂的羊毛就算纺织成线,也是一股子羊膻味,还容易臭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