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万事如愿!”族人们追随着贺兰定的声音,高声呐喊。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与呼号的朔风融合,直冲云霄,回荡在阔远的敕勒川草原,犹如山巅之上传来的远古呼唤。
新年就是吃吃喝喝,啥也不想的节日。唯有一户人家在这样松闲的节日里依旧忙碌着,就是可单青云一家。
年节过后,青云和阿英就要启程前往朔州,在那里为贺兰部落的发展打下一颗地桩。
事到临头,阿英却没了终于可以大干一场的喜悦。她的雄心壮志融化在了小婴儿一声声的咿咿呀呀中。
几个月过去,小婴儿长势喜人,从刚刚出生时候的红小猴儿变成了白胖滚圆的喜气模样。
阿英看着摇篮中沉睡的小宝贝,他长的是那样的好,眉毛如父亲一般英气,脸盘子又像母亲一样柔和,他的皮肤雪白,像是冬日晶莹的雪花,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一颗甜果子,看得人心都化了。
自己可真是铁石心肠的阿母。阿英几欲落泪,陷入了无限的自我嫌恶之中——为了第一女掌柜的名头,自己竟然舍得离开这样可爱、可怜的宝贝。
“要不,把阿大一起带去朔州吧。”青云也舍不得孩子,见不得妻子难受。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全家人都去朔州,可临出发才发现不现实——他们在朔州连遮顶的片瓦都没有,老老小小的过去怎么生活?
阿英却坚定地摇头,“朔州什么都没有,有得是我们要忙活的事情。把阿大带过去,我们干活干不好,阿大也吃睡不好。”
这样说着,阿英忍不住轻轻小宝贝的额头,心中暗暗发誓:就一年。阿妈苦一年就把你接走。
可单青云的母亲也道,“阿大有我照顾,你们尽可放心。”又劝儿子,“你们把郎主交代的事情办好,比什么都重要。”
提起郎主之命,可单青云也不纠结了,宽慰妻子道,“反正咱们隔三差五就要回怀朔进货,不就能见到阿大了么。”
闻言,阿英的心里也好受了些。抹抹眼泪,从摇篮中抱出小宝贝,揭开衣襟开始喂奶。在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里,阿英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都塞给怀中这小小的一团。
大年初一的热闹从清晨持续到夜晚,天上的太阳落下,地上的篝火燃起,在云团中若隐若现的弯月像是一把银白锋利的弯刀,又像神袛隔着云雾做成的纱幔悄然打量着又寂寥又热闹的人间。
“如愿!如愿!”跃动的篝火照耀下,贺兰族人们吟唱着古老质朴的歌谣,“牛羊成群,乳汁如河......”
第九十七章
这是一个安稳的年节, 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也没有专门扫兴的蠕蠕人南下。贺兰定好吃好喝几日,竟然长胖了不少。
以至于新年后见着的每一个客人都要盯着他的脸看上两秒, 然后感叹一句, “拉汉壮实啦!”
贺兰定:......恍惚间回到了上辈子春节过后上班第一天, 同事和同事见面问过新年好后的第二句话就是“哟, 长胖了啊!”
“拉汉!”孙腾上来就给贺兰定一个大大的拥抱, “托福,过了个好年!”
贺兰定瞥了一眼孙腾如发酵馒头似的脸盘子,心道, 用不着你说, 看你的脸就知道日子过得不错了。
“拉汉, 你是不知道你的那些货有多好卖。”孙腾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东西都没能进洛阳城,就被有家的仆人给包圆买走了。”
第一次行商,去得还是洛阳城, 孙腾是忐忑的。但是,万万没想到, 生意竟然这样好做。
孙腾两眼放光, “拉汉,你知道他们出价多少吗?!”
“他们真有钱。”孙腾絮絮叨叨地感叹着,说着拿出一个木匣子推给贺兰定,“从洛阳带的香料,我也不懂这玩意, 随便买了些。”
他知道贺兰定去年冬天就满怀朔采买香料, 结果却没买到满意的香料。
“多谢了。”贺兰定没想到孙腾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事情。
“这些东西不便宜吧?”在古代, 香料贵如黄金一点不夸张。
孙腾道, “是不便宜,贵死个人了。”香料本来就贵,更不要说是从洛阳采买的香料了。毕竟,就是狗屎到了洛阳都要贵三分。
“不过拉汉用不着说谢谢。”孙腾大手一挥,“要不是你,哥哥我也赚不到这样多的钱财。”可以说,孙腾这一趟洛阳行商赚到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
“等开春了,我再跑一趟。”孙腾从来不知道跑商是这样赚钱的买卖。
要说孙腾为何这趟买卖为何如此顺畅,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来,贺兰定给他的进价完全就是成本价、地板价,这就给了孙腾充分的利润空间。
二来,孙腾带着的几个弟兄,不谈真刀实枪的实力如何,但是各个虎背熊腰,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壮实模样,一般截道的劫匪遇见他们都得绕着走——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反向打劫了。
光是这两点就胜出了一般的小商队许多。
孙腾留下一匣子珍贵的香料告辞,前脚走,高欢后脚便到了。
小半年未见,高欢的模样越发俊朗,兴许是当了函使,走出小小怀朔,去外头见识了更加广阔天地的缘故,他身上那股子不同于凡人的气质也越发浓郁了。
“新年好!贺六浑你看着不错!”贺兰定直言不讳。
高欢也道,“彼此彼此,拉汉你也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贺兰定谦虚两句,“侥幸侥幸,做些小买卖而已。”又问高欢做涵使感觉如何,洛阳城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繁华盛大。
说到这儿,高欢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巍巍王城如山,我一介小小涵使不过山脚下的一根草芥。”
脆弱的情绪不过一瞬,高欢很快收敛住,笑道,“洛阳繁华非想象所能及,拉汉一定要去看看。”
在高欢的描述中,洛阳有大市,周回八里,大市之内,店肆遍布,商品众多,无有不有,“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大市的东边是工坊,能工巧匠遍地;南边是乐坊,天下妙妓集聚;西边是酒坊,不进其中而香飘万里.....”
贺兰定听得入了神,听着洛阳城的繁华热闹,不禁动了心——来都来了,不能总在这鸟不拉屎的草原上窝着吧?怎么也要难看神都洛阳的风采吧?
“拉汉,你一定要去看看。”高欢再劝,“洛阳城南宣门外永桥之南有四通市,又称永桥市,从西域来的胡商集聚在那儿。去看看人家的商品,或许能给拉汉不少灵感。”高欢的这些话可谓是掏心窝子的真情实意了。
“拉汉,你的格局绝不会只在怀朔。”
“多谢。”贺兰定道,“有机会了一定要去洛阳看看。”只是看看,看看就回来,自己的根永远是在草原。
送走了高欢,贺兰定又接待了几个小部落的首领,都是来给他拜年问好的。其中还有个首领拎了一篮子鸡蛋过来。
“听闻贺兰首领在找鸡蛋,我娘舅家住朔州,养了些鸡。”小首领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大胡子脸上愣是露出了三份羞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贺兰首领莫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贺兰定大笑,“正解了我燃眉之急!”
“你那娘舅家可有小鸡仔?”开春后,贺兰定想在部落养鸡,一来给两小孩儿找些事做,二来丰富一下自己的菜谱。草原羊肉固然鲜美,可是日日吃也会腻了。
“有的有的!”小首领点头如捣蒜,“等天暖和了就可以接小鸡了,届时给您送来。”
“你娘家舅舅住朔州哪儿?”贺兰定细问详情,“贺兰部落有小夫妻二人准备去朔州开家小食铺,倘若与你娘舅家靠近,倒也可以相互扶持。”
“啊......”小首领挠头,有些心虚,“其实是在沙陵湖那片儿......”刚刚为了充胖子,说娘舅家是朔州的,可是朔州那么大,云中郡是朔州的,鸟不拉屎的沙陵湖也是朔州的。
“可好!”贺兰定击掌,“小食肆就准备开在沙陵湖那片。”
“哪儿可是好地方。”虽然沙陵湖附近气候干旱,土地贫瘠,湖西一片更是全是荒漠。但是,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流,就能有财富。
贺兰定选中这块地方做贺兰驻点,最主要的是这片地带没什么豪强,发展的阻力会少很多。
“可否请你做个中间人,给那小夫妻二人与你娘家舅舅拉个线......”
贺兰定话未说完,小首领已经胸口拍得梆梆响,大声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小首领名叫艾顿。“艾”是汉姓,他家以前姓“去斤”。他家虽然积极响应了汉化改革的号召,可还是混得不怎么样。大约是“艾”姓听起来也不怎么汉人的缘故?——这是艾顿的猜想。
艾顿的部落很小,老幼皆算其中不过十来人,牛羊也就百十来只。一直以来日子都不好过,直到这两年冬日将羊毛卖予贺兰家换取粮食,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这几日他见贺兰大宅前门庭若市,来往客人如流水,有衣着光鲜的,也有气度普通的。便也起了拜访的心思,还特地翻过大青山寻摸了些鸡蛋做拜礼。
原本艾顿只是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谁知这一登门拜访,自家竟然能和贺兰拉上了关系!
艾顿几乎是跳着跑出贺兰大宅的。一出宅在,翻身上马,飞奔回家,不等冲进族地,就嚷嚷大喊,“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一声嚷嚷将窝在毡房里的族人们都给炸了出来。
艾顿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清楚,高兴大喊,“我们要发达啦!”如今的敕勒川谁人不知贺兰首领是财神转世,只要和他搭上关系,等着赚大钱吧!
“你傻啊!”谁知,老母亲听完却两手叉腰,呵斥道,“你跑回来做甚,你赶去去沙陵湖,把这事儿告诉你舅舅啊!”
“!”艾顿一愣。对啊,自己该赶紧去朔州,给两边做好对接工作啊。
“我这就去。”艾顿勒住缰绳就要掉头。
又被道,“你傻啊!天都黑了,是想要饿死、冻死在路上吗?!”
艾顿手里一顿,苦着脸望向自家阿妈,无语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要不你来!”
老妇人却不惧,扬头道,“我必然比你干得妥当。”说着拍拍艾顿的马儿,“快进屋吃点热茶,早点休息,明日早些出发。”
“哎!”
另一边。送走艾家小首领的贺兰定猛然意识到:假期结束了,自己要开始干活了。
首先,阿英和青云就要启程去朔州经营小食肆了。为了降低目标,他们无法从族里带头太多人,只能带上一个做豆腐的熟练工,三个人赤手空拳地去朔州打拼。
虽然贺兰定不会吝啬了他们的创业启动资金,但是任何事物从无到有都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倘若有个当地人帮衬着,事情会好办很多。艾顿的出现简直就是及时雨。
贺兰定写了一张条子,令人送去给阿英和青云。条子上有艾顿的情况,让他们和艾顿一同启程前往朔州。
食肆的事情都算是小事情了。开春后贺兰定需要面对的最大难题是:一千多号人的流民怎么安置?
好吃好喝一冬天,人也给养活了,就要开始干活了。
贺兰定一手支着脑袋思考,一手捏着羽毛笔再纸上胡乱划拉:1、羊毛 2、羊脂 3、土地
羊毛工坊的改革和扩建是必然需求。首先,各种纺织工具的改良,作坊的生产线必然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
以前作坊的主推产品是毛毡制品,随着纺锤、纺织机的改造成功,工坊的重心必然转移到毛线纺织品上。
“这样也好。”贺兰定敲打着桌面,毛毡制品的生意竞争必然越来越激烈,而自己的羊毛线纺织品则会在市场上一枝独秀。
“或者可以把印染技术和压褶技术卖出去。”淘汰掉的工艺再赚一笔。
除了传统的羊毛生意,以羊油和碱水制成的洁面皂和润肤乳的市场反响也非常不错,今年的需求量一定会大增。
而且,和羊毛制品还不同。一件毛毡马甲兴许能穿个好几年,但是洁面皂和润肤乳可是消耗品。只要用过了,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直需要,一直买。总之,市场巨大!
但是,贺兰定不准备改变目前的销售模式。他打算依旧直接售卖未添加香料的肥皂和甘油,让买家回去自由发挥,随便他们添加什么香料,随他们是用金盒子,还是玉盒子去分装。至于最后卖出什么天价,贺兰定也不眼红。
如此便省去了研发环节,虽然赚得少了,但是省事儿。
“羊油的需求量增加,要杀的羊也会多,羊肉怎么办?”贺兰定敲打着桌面,“风干羊肉?麻辣羊肉?冷吃羊肉?”
大量羊肉涌进市场必然会造成羊肉价钱下跌,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怀朔老百姓。除非将羊肉制作成耐存放的肉质品,避免春夏季羊肉低贱卖不出去,到了秋冬季却吃不上羊肉的情形。
贺兰定在本子上记下“肉制品”,准备将这个任务布置下去,让大家集思广益,想想解决的办法。
贺兰定将贺兰部落如今的两大主营业务从头到了捋了一遍,发现两大工坊根本容不下一千个流民,还必须要创造出更多的岗位。
“种田、放羊也不需要这样多的人啊!”贺兰定挠头,“难道让阿翁再划拨些荒地由我种田?”可是垦荒种田的收益太低了,产出都无法和投入持平。
“刀耕火种?精耕细作?”贺兰定猛然想起,自己这两年只顾着“羊”的事情,都没能理会到贺兰部落的田是怎么种的,田里的收成如何。
“还有沤肥!”贺兰定拍案而起,眼睛闪亮——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