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渊
“跟着我,不要做奇怪的事,能做到吗?”
黑方很安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
矢目久司于是放心地带着新部下下了楼,在一楼犬屋的角落里找了条棕红色的牵引绳,招呼了一声月食。
已经吃光了碗里罐罐、正试图用舌头给自己的食盆抛光打蜡的月食,听到这声呼唤,一下子支棱起耳朵,“腾”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哒哒哒一路小跑着冲到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在注意到矢目久司手里拿着的牵引绳后,月食的神态明显更加兴奋雀跃了起来。
乖乖蹲靠在矢目久司腿边,体型硕大的伯恩山犬扬起脖颈,很顺从地任由主人为自己套上牵引绳。等到再站起时,它便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一样,不消主人命令,便自觉贴靠在了主人腿边,即行即停,随行的动作熟练且标准。
矢目久司把黑方拉到门边,看着对方换好鞋子后,便一手牵着月食,一手搭在黑方的肩膀上,关上门后,便带着两大只走进了电梯里。
密闭的电梯轿厢中。
矢目久司身后,黑方冷漠厌憎的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月食的身上。
月食抖了抖背毛,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黑方,望着前方目不斜视,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矢目久司的大腿上。
“……”黑方狠狠咬牙,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还是不喜欢月食,哪怕因此被关了两周的禁闭,他看向月食的目光也满是厌恶与敌意,似乎只要矢目久司不在,他就会立刻跟月食打成一团。
但,只要矢目久司还在,已经吃过教训的黑方就一定会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与月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服从与自我,这本来就是一对永恒矛盾的辩题。
但,在黑方身上,他对矢目久司的服从欲大于了对自由与自我的追求,所以他学会并选择忍耐。
对于这点,矢目久司心知肚明。
他看着电梯光可照人的金属门上映出的一人一狗的互动,心下暗叹,转过身,伸手顺了顺黑方乱翘的碎发,迎着对方那双仿佛永远澄明如同镜面一般的蔚蓝色眸子,很淡地浮了浮唇角。
“乖。”
下一瞬,矢目久司仿佛幻视了黑方身后,一条无形的尾巴疯狂摇晃起来。
临出公寓楼大门时,那名热心的安保人员同矢目久司打了个招呼。
“千野先生,您现在就要带月食去散步吗?”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微笑道:“是的,可能会花一些时间,所以会晚一些回来。麻烦您了。”
安保人员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替两人和月食推开了大门,目送两人一犬的背影缓缓没入无边夜色。
过了一会儿。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安保人员猛地挠了挠自己的脑阔,一脸茫然。
“€€€€那个千野先生旁边的那位,好像不是这里的业主啊?”
€€€€€€€€€€€€
在组织里,想要获取代号,只有三种方式。
一,完成考核,通过身份审核,获取直系上司授予的代号。
二,得到BOSS青眼,被BOSS亲自赋予代号。
三,接受特殊任务,直接获取代号。
矢目久司当初走的是第二种,他手下的反舌鸟则是第一种。
至于黑方……
他是第三种。
鉴于黑方在被矢目久司捞出审讯室前受过不轻的伤,出来后也一直没有保持应有的活动量,身体素质和反应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考虑了一下,矢目久司便开着车,先把黑方送到了一处基层人员训练营,做康复训练。
把人交给基地的教官后,矢目久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着一脸不情愿的黑方,温声嘱咐道:“好好训练,体能达到要求后我会过来接你的。”
黑方紧抿着唇,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矢目久司,没有吭声。
“乖一点。”
黑发蓝眼的小狗失落地垂下头,乖乖松开了捏在指间的矢目久司的衣摆。
“€€€€一个星期。”
蓝眼睛小狗猛地抬起头。
“如果你一个星期内能达到出营标准,我就来接你。”
“!”
这一次,矢目久司离开得很顺利。但,一直到走出基地坐进车里,他都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个黏腻炽热的目光追随着他。
一直到他关上车门,这才隔绝了拿倒执著的目光。
上了车,月食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车内显得格外清晰。
矢目久司转过头,有些别扭地拧过身子,探出右手,摩挲着月食柔软肉感的下巴挠了挠。
“等得很无聊吗?”眉眼柔和,矢目久司压着嗓子轻笑,温雅柔滑的声线在被压低后显得格外缱绻温醇。
像是轻风撩动春湖荡起的一圈圈微波,又像冬日壁炉前沸煮的一壶佳酿,无声无息地钻进人心最柔软的角落,从此生根发芽,再不离去。
小狗不会说话,也听不懂矢目久司的话,但它一直爱着主人。
所以,月食很耐心地偏着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主人的话语。待到话音落下时,它便伸出舌头,温顺地舔了舔矢目久司的掌心。
捏了捏月食自然垂落的耳朵,矢目久司推了一把月食探到驾驶座来的大脑袋,指了指副驾的车座:“卧,月食。我要开车了。”
接收到指令,月食乖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趴在真皮座椅上,下巴紧贴着自己的爪子,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自家主人。
东京附近的森林公园有不少,矢目久司挑了一座开放式的,在公园门口停好车后便带着月食下了车。
很久没有出来放过风,月食在被解开牵引绳的瞬间,便一头扎进了森林公园之中。远远的,一片苍茫夜色中,矢目久司只能听到灌木树丛被月食踩踏发出的断裂声、沙沙声。
夜晚的公园杳无人烟,加上月食被驯养的很好,不可能出现无故攻击人的情况,矢目久司也就放心任由月食撒欢,自己顺着小径慢慢踱着步,找了条长椅坐了下去。
难得无事,他摸出了手机,几乎是下意识的,打开了简讯界面。
€€€€空空如也。
“很正常……”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仅仅只是顺应了自言自语的习惯,矢目久司握着崭新的翻盖手机,按动键盘,打开了联系人界面,然后看着屏幕上一行行字句跳跃着,消失在屏幕最下方。
莹白的手机光反射到矢目久司的脸上,那样清新的薄绿色在这一刻被反衬得寡淡到几乎要褪色的程度,微弱的绿色在一片惨白的光柱中显得格格不入,好像即将寂灭的火苗,死气沉沉地跳跃着,挣扎着,安静等待着终将黯淡的命运。
指尖机械地按动着,一直到屏幕再也不动,矢目久司这才恍然。
“……已经,到头了啊。”
€€€€这么快……就到头了呢。
原来,值得被他录入通讯录的联系人,竟然这么少啊……
组织里的同事,号码肯定是不能存进手机的。常联系的几位他早就背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除了出版社的编辑,以及少数几个说得上话的、但不知道究竟是否可以算作朋友的存在,矢目久司的通讯录便干净到再无他人。
【€€原】
【松田】
矢目久司的指尖微动,指示键便准确停留在了这两个名字旁边。
“……”
矢目久司按了一下屏幕右边的按键,在弹出的小窗口里,指示键游移在【删除联系人】【呼叫号码】之间,不断反复闪烁着。
这个手机出自组织的装备部,从里到外都是。所以理所应当的,他的电话卡也被换了新。
现在他手机里的联系人,算是装备部那边友情帮忙从旧机中导入的。
换句话说,€€原和松田,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新号码的。
“……”
微微仰起头,矢目久司把手机搁在身边的长椅上,眸色幽深地凝望着浑浊暗沉的夜空。
东京的天空总是那样灰翳的,就算是阳光充沛的午后,也显不出那种书里所说的“如镜面一样宁静而深远的蔚蓝”。这样的天空在夜里,也理所应当的,看不见任何星星。
听人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自由的灵魂。
那么,看不见星星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真正自由的人呢?
自由啊……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惨淡白光,在某一刻忽然一颤,紧接着迅速变暗,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光线,终于也被黑暗所吞没。
一片凄迷夜色中,最终只剩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静默地守望在幽深的夜里,孤独等候着长夜散尽、星河长明。
第119章
等到终于把月食从泥坑里揪出来时, 矢目久司心头压着的郁色也散了个干净。
“……”
月食无辜地吐着舌头咧着嘴,圆溜溜水汪汪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矢目久司,露出一个标准的小狗微笑。
“……”
矢目久司欲言又止。
一直到月食忍不住撩动舌尖、去舔脸颊上沾着的泥浆子的时候, 他终于一口气没上来, 气急败坏地揪住了自家爱犬的腮皮,狠狠摇晃。
“不许舔!”
月食眨巴了一下眼睛,讨好地吐出舌头, 舔了舔主人揪住了自己脸颊的手指。
“……”
终于放弃了似的,矢目久司长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摸了摸口袋, 发现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好习惯。
彳亍。
他的手指,最终伸向了自己颈间那条米紫色的条纹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