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秦光霁收起了伞,将伞尖钉在花岗岩地面上,眼看着粘液被这一整面的屏障逼退,声音却没有半点松懈:“快走,回宿舍。”
身后响起渐而远去的慌乱脚步声,秦光霁眼色一沉,愈加集中精神。
粘液的扁圆身形透过薄膜不停晃动,被窗外的阳关照射着,气味越来越浓厚。
北方的教学楼是密封的,前面的路已被秦光霁堵死,靠外一边是塑料窗框,粘液别无选择,登时便开始往后退却。
秦光霁伸出双手,两柄利器在意念的控制下从墙中退出,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薄膜飘落,粘液立即紧缩起来,生怕被那轨迹不定的薄膜触碰到。
就是现在!
秦光霁瞳孔紧缩,手指握为拳,脚下鞋底因骤然爆发的力度与地面接触而迸出震动。
单腿的弹跳力将秦光霁送上半空,在阳光之下,侧脸紧绷狰狞。
手中的塑料膜如同泰山压顶般扑了下去,如神话中手持神兵除魔的英雄,将象征着死亡的穹顶坠下。
薄膜飘飘覆盖,被粘稠吸引,与其紧紧贴合。
电光火石间,从防守瞬变为攻击,一击命中!
还不能放松,比薄膜慢一拍掉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大桶,劈头盖脸地扎在地上,将所有的绿色笼罩在内。
双脚落地的那一瞬,脱力的痉挛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大腿,秦光霁本能地弯下腰,但在神智回归的下一秒就直起了身子,咬着牙,拖着麻痒的腿,双手支住身体,回身坐在了桶上。
秦光霁感受到身下传来一阵减弱的扑腾,然后是很长的一段气体涌上发酵桶的咕嘟声,而后,便是平静。
秦光霁微微眯起眼睛遮住越发刺眼的阳光,终于松开了心中那口紧张的气息,长长地往外倾吐。
他没有从桶上下来,而是点开系统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冰冻符,拍在了桶上。
道具起效很快,没过几秒,桶壁的温度就已冷得刺骨。
秦光霁跳回地面上,一边揉着刺痛的脚踝,一边将桶翻转过来。
或许是因为没了骨骼的缘故,粘液的尸体并不太重,秦光霁没费太大的功夫就收获了裹着薄膜的一桶绿色冰块,除了在地上留下了一圈湿印子外没留下半点泄露痕迹。
空气越发闷热,秦光霁伸手抹了把汗,伸手打开窗户。
清新的空气灌进来,冲淡了原本在鼻尖弥散的气味。
秦光霁没再去看那桶尸体,转身走进了实验室。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那些被撞碎的玻璃也是闪闪亮亮的,没有沾染上半点绿色。
这只粘液的智商其实并没有秦光霁预想的那么高。
因为它不懂分裂。
它有攻击的欲望,却总是以一个整体的形式扑上来,并不懂得:它最大的优势其实在于可以无限分裂的身体。
秦光霁孤身一人,可以对付三只,甚至五只整体的粘液,却不论如何也没办法完全管束住一只随时分裂成无数小块的粘液。
幸好。秦光霁心里庆幸。
他站在实验室的桌边,看着散落在地上、被粘液化的身体沾湿了的衣服。衣服的领口上还落着一个胸牌:
【姓名:沈安宁
生命科学学院
博士研究生】
秦光霁弯下腰捡起胸牌,看见那上面是一张清秀的青年面孔。
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拿着胸牌走到大桶边,伸出手,将其轻轻放下。
天气很热,冰块上已经融出了些许水珠,打湿了蓝色的化纤带子,也让照片上的人脸越发模糊。
仿佛被名为阴差阳错的手抹去了他的存在。
事件已经解决,秦光霁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在实验室内仔细检查。
动物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一片狼藉。
它昭示了一个事实:变异仍旧是从那些实验动物开始的,只是这一次,它拥有了感染其他物种的能力。
沈安宁,就是第一个落入灾难的无辜受害者。
或许是想在离开前再检查一遍,又或是别的什么偶然因素,他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被呼啸而来的恶意吞没,最终,自己也成了恶意的一部分。
秦光霁站在动物房门口,没有进入,只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神色凝滞。
如同一道雷在脑海中炸响,一个赫然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紧接着带来庞然而恐怖的思维暴雨——
实验动物!
秦光霁额头上霎时布满冷汗,双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那些实验动物不见了!!!
因瞳孔晃动而无法聚焦的目光被紧绷到极点的意志弹压,逼迫着在小小的动物房内扫视搜寻。
窗户紧闭着,密封性很好,门口也没有半分小型粘液走过后留下的潮湿足迹,由此可见不会是粘液感染沈安宁后夺门而出、四散逃离。
那么它们是怎么出去的?
身后响起了嘈杂脚步,听上去像是一群人匆忙赶到。
应当是在监控上看见了这里的骇人景象,前来查看的保安们。
秦光霁的视线垂落,掠过地面,倏然停驻。
耳旁仿佛再度响起了雷声,视野当中,墙角的地漏无限放大。
银色的金属地漏上,一点湿意隐约泛起绿光。
只在这一时刻,只由这一点痕迹,便足够秦光霁重构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成功转化了一个人类后,粘液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从门口出来,而是将其单独留下,转而通过地漏溜走了。
Q大实验室的动物房是没有地漏的,唯一的出口只有大门一个。出于思维定式,秦光霁并未第一时间排查出事的房间。
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缓慢,呼吸亦随之停下,时间被无限拉长,只有一个念头波涛汹涌,淹没了所有的松懈:
他来迟了。
秦光霁感觉到自己浑身变得轻飘飘的,耳鸣尖锐,几乎盖住了其他任何声音。
他搞砸了。
他不该只顾着对付那只人形粘液——他做了个本末倒置的决定。
那是个烟雾弹!
秦光霁一心想着赶快解决掉它,让那个女生安全离开,殊不知,一墙之隔,却有一切的始作俑者:真正拥有神智的粘液在这颗烟雾弹的掩护下顺利逃离了实验室。
“该死!”秦光霁用力往铁门上锤了一拳,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懊恼。
粘液进入地下管道,就算他有心追寻,也再无法阻止它的扩散了。
它们会沿着脏污而布满尘垢的水管,在整栋大楼间游走,穿行于迷宫中,然后从某个根本无法定位的细小出口离开,彻底脱离掌控。
喉头干涩异常,喉结的滚动变得有些艰难。
到底该怎么办?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来挽救这一切?
大脑竭力地运转着,并未被走进房间的人影打断半分。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秦光霁。
“那外面的是什么?”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质问。
“同学?”声音充满疑惑。
忽然的,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脑中牵过一条细线,将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秦光霁抬眼,猛然伸手拽住其中一人,询问道:“这栋大楼的排水系统是不是独立的?”
大楼只有十二层,只要能够及时堵住所有的出口,或是在每个口子上覆盖塑料,那一切还都来得及!
这不是什么难事。就算npc们一时不肯,他还有温星河放在背包里的钱,贿赂几个保安不成问题。
他胡乱地从背包里拿出钞票道具塞到那人的手里:“快说啊!”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保安结结巴巴地说着,从手中脱落的钞票撒了满地。
“不是。”几个保安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老人缓步走近。
“二十年前建造这栋大楼的时候,它的地基和另外两栋是相连的。”
“你来不及做任何事。”苍老的声音,斩下了最后一刀。
仿佛珠链崩断,圆润的珠子四散滚落。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秦光霁的目光照射在老人脸上,外头的阳光仍旧灿烂,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你们是故意的……”秦光霁的声音在颤抖。
“你们是故意放出它们的!”秦光霁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老人如鹰般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并不再解释一句,只转过身,对几个保安吩咐道:“把外边的桶拎到地下室,其余的不用管。”
“你等等!”秦光霁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拦住他们。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他厉声质问。
老人身材矮小,微微抬头睨着满头冷汗的秦光霁:“让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保安推开了秦光霁,合力抬起那个半人高的大桶。
里面的冰已经化了许多了,半桶绿水晃荡着,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也正是在此时,秦光霁听见耳畔传来了同伴们的声音:
“G大粘液从新风系统溜走,目前不知所踪。”
“我们到达时,C大粘液已经在各个实验室扩散开了。”
“T大的粘液闯进了宿舍,已有一整个宿舍被感染。”
这是一场多点爆发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