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那种悲切并不直接来源于照片,反倒更像是一种预感,正如进入副本之前,他感受到的与系统阴谋有关的那种危机感一样。
秦光霁喉头滚动,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的同伴,却只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对于此番任务的认真思考。秦光霁不免感到一丝悚然,但他没有再将这种不知来由的危机感从完成任务的迫切感中提取出来,而是任由其被吞没覆盖,只余下当下该有的沉着思考。
很显然,这张照片里并不含有太多的信息量。
这个世界里的色彩如此缤纷,但每种色彩所代表的东西却并不富含深意,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实在那些童话般的繁华之下,掩盖的仍旧是平凡。
正如这张照片,只有两个有明确指向的信息,其一是那位冰淇淋特殊的粉色外表,其二便是她手中拿着的红信封。
那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上边用烫金的大字写着:【菠萝大学录取通知书】
只这一眼,众人便明白了他们接下去该去往何处。
“好!”秦光霁登时拍板,“下一站:菠萝大学。”
话音落下,己方进度从0%变成了2%,下一秒,对面的进度也跟着上跳。
一场看不见对手的追逐赛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第157章 坏蛋冰淇淋(2)
想找到菠萝大学并不困难。
秦光霁的心头刚一生出这个念头,头顶的一块方正白云便翩然落下,直降到他的眼前,镂空的内里闪烁着一粒暗色微光。
秦光霁似有所感,伸出手点在那微光上。
微光被手指吞没,秦光霁登时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电流沿着身上密布的神经一路向上,张开无形的手,从他被这世界迷乱了的脑海中精准地撅住那个刚诞生不久的欲望,再在瞬间撤开,重新缩回那片云里。
微光重现,变作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不多时,那方正的白云如卷轴般陡然展开,向眼前人展开被无数个方框束缚着的色彩。
秦光霁又一次伸手,轻点最上边一个描着金边的方框。
那方框抖动了一下,随即如飞鸟般从方云中跳脱出来,闪动着它金色的翅膀,翩然落地,在满地的颜色里平铺成了一张单薄的地毯。
金光纷纷扬扬,待地毯铺开的那一瞬,脱离了方框的金光也点点落地,从秦光霁的脚下一直蔓延到方框边沿,如同一条金色的天路。
似是一种邀请。
几人没多大犹豫,纷然顺着那金色的指引踏上薄毯。
走在最后的温星火刚撤开后腿,这平和的毯子便像是突然发了疯的马似的,登时离地,破开那些冰淇淋行人带来的甜腻冷风,冲着远处某片浓艳的色彩斑块飞奔而去。
温星火猝不及防,后脚还晃荡在飞毯之外,眼看着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倾倒下去。
温星河及时出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把人拽回里头,还顺便嘲笑了一翻难得没藏住脸上慌乱的老弟。
温星火没理那个幼稚鬼,默默地走到飞毯前端,似是要证明自己一点儿不发怵,施施然地坐到了秦光霁旁边,和他一起感受无数色彩被速度模糊成道道斑斓,甜而冷的风擦过耳畔,如冰碴般在脸侧留下隐约的痛感。
摆脱初来乍到的茫然后,秦光霁很快便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些看似大差不差的色彩里的区别了。
他抬起手臂,指着时常出现在视野里的浅色团块,对温星火道:“这里面的东西大多是细长条,颜色也不那么鲜艳,就好像是……被一根根毛线缠绕起来一样。”
团块倏忽而过,眨眼的功夫,飞毯便钻入了一片林立的色彩里。
“这里的色块要大很多,颜色也更亮。”秦光霁的手指下移,“但那些细长条仍旧存在,就好像是成了这些色彩的地基一样。”
飞毯在或明或暗的色彩间穿梭,无数的色块扑入眼眸又飞落回去,不多时,便又撞进了另一处庞然大物里。
“这地方就不一般了,”秦光霁深色的眼睛里印满了似锦的繁花,“这里面的东西会动。”
说话间,仿佛是被这里的纷乱迷住了一样,飞毯的速度慢了下来,几人也因此能看清这其中的景象。
飞毯下方的行人格外的多,空气也变得冷澈,但比温度更加迷人的是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飞速变换的颜色。
飞毯进入其中,仿佛是落入了一处迷人的洞窟,不由地被那些画面吸引,一心期盼着接下去能看见什么新奇景色。
飞毯晃晃悠悠地略过,无数冰淇淋行人汇聚而成的寒冷渐而远去,它亦缓缓落下,最终停留在一块与照片中录取通知书上一模一样的烫金牌匾面前。
双脚落地,地毯随即消失。它重新化作一抹描着金边的光,回归头顶那片始终悬挂的云。
而秦光霁几人的注意力早已被面前的景象吸引。
这几乎是一所大学。
但它又与现实中的大学有极大的不同。
恢宏绚丽的大门之后,一桩桩高楼迭起,不是现实意义里的钢筋水泥,而是用这世界里普遍存在的色块和线条搭建,也是用缤纷的线条描摹出抽象的文字,如建筑学院、数学院、物理学院、文学院,诸如此类。它们远远望去极其逼真,但若细看,便会曝露出失真的原型。
相比起先前领略的那些地方,这里的冰淇淋行人看上去便要少得多了,只有寥寥几个冰淇淋走在那些精致的高楼之间,也并没有停留多久。
但当穿过大门,越过那些表面的精致,便会发现其实热闹都在里头。
各色各样的冰淇淋都拥挤在一幢由灰暗的线条构成的低矮小楼外,都想要钻进那个狭窄的黑色洞口,但绝大多数都会立刻被弹出来,只得继续在人群中拥挤。
走到一定距离之后,秦光霁才终于从那一堆黑黑白白的线条里分辨出了这栋楼的名字:教务处。
相比起外面,这里的冰淇淋形象要更加多样,配饰和颜色都要丰富许多,虽然挤作一团,也不难看出青春的色彩,到真有了几分属于大学的活跃。
秦光霁几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挤上前去,捉住了一个站在那栋小楼前,却并不和其他冰淇淋一样拥挤,只是默然看着的朴素冰淇淋。
温星河主动上前,把一沓被副本美化过的纸币塞到那冰淇淋写着“管理员”三个大字的塑料外衣里,向他展示那张任务照片:“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照片亮起的一瞬间,秦光霁捕捉到了此人的白脸上闪过几条形似皱纹的黑色线条,眼睛也眨得飞快。
他犹豫了几秒,看看照片,再看看手里的钞票,刚要开口,秦光霁便上前一步,没给那人一点空间:“你见过这张照片。”
那管理员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只是两手还未举起,便又被温星河塞了满怀的钞票,简直要把原味冰淇淋装点成草莓冰淇淋了。
“你的技能到底增加了多少额度?”温星火被温星河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惊了一下,悄悄凑到自家姐姐旁边惊叹问道。
温星河得意一笑:“才不告诉你。”
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到哪里都不会错。草莓冰淇淋原本还很是犹豫,但被温星河这一通糖衣炮弹砸下来,立刻便喜笑颜开,顺理成章地开了口。
“我的确认识她,”草莓冰淇淋把自己身上的粉色钞票尽数塞进塑料外衣深处,清了下嗓子,“她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按理说,她应该是要在今年毕业的。”
“按理说?”秦光霁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他下意识地追问,但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在开口的同时如浪潮般涌上,泛着不安的白沫。
管理员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惋惜道:“她已经去世了。”
哗啦——
身旁的低矮建筑终于在一众冰淇淋的拥挤下不堪地倒下,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的冰淇淋都往外挥开数米,在冰淇淋们扑通扑通倒地声里,它碎成了一条条分明的线条,如同倾倒的石塔般,顷刻间成了一片黑白分明的废墟。
站在离小楼最近的地方的管理员和秦光霁一行人自然也不能幸免,不仅被掀翻出去老远,更是毫无防备地吃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坏了!”连秦光霁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管理员便咕噜一下爬起来,往那倒塌的小楼飞奔过去。
他瞬间收起了先前的散漫模样,亮出两条健壮的手臂,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黑色板子,一边在上面飞速敲打,一边把周围还不死心往里闯的冰淇淋们拎起来丢到远处。
他忙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堆废墟的底部便重新被编制出了一座低矮的地基。
他松了口气,敲打板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像是终于想起还收了秦光霁这些人的好处,特地回过头去,对着他们喊道:“你们要是想知道更多,去外头找会更快,记得认准有粉色方框的那些。”
说罢,他便重新拿起板子,一个闪身钻进了小楼坍塌得不成样子的内部。
周围的冰淇淋们纷纷散去,秦光霁瞄了眼角落里的己方进度:5%,对面亦然。
五人没多犹豫,很快走出了菠萝大学,回到原本飞毯降落的位置。
这回,是越关山用自己的意念招来了空中的方云。
她手握照片,闭眼触摸灰光。
灰光的旋转比先前多了几圈,对面的方块变换了四次色彩之后,才有好长一条带子从中空的云里吐出,就好像是雨季中的溪流,永无止境般地向后延长。
越关山听从那位管理员的建议,没有再理会那些越来越长简直跟裹脚布一样的条条框框,认准了被顶在最上方的、描着与照片里的冰淇淋同款颜色的方框,轻柔点击。
粉色飞毯翩然落下,与之前那次一样带着五人一路飞驰。
他们闯进了那片线条与色块交织的丛林,并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幢并不太高的楼房之前。
说是楼房,其实真正与楼宇相似的地方只有孤零零附在这块色斑脚下、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门。
门后有柔光常亮,似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任务进度又一次上升,几人迈入其中,瞬时被那淡粉色的柔光包裹。
他们落入了一条由光与影与声构成的长河。
耳畔响起的是一种轻柔的、温暖的音乐,荡涤着来者被外界那些与会变换的色块相伴的嘈杂音效污染了的耳朵。
眼前的色彩不再是饱和度极高的鲜艳形态,而是处处裹着柔和的边,成为一幅幅和谐的画卷,让倘佯者不由地感受到其主人丰沛的活力。
这些色彩并非无意义的,在那些画卷中无一不显着同一个存在,是这方空间的主人,也是那张照片的主人。
他们沿着时光的长河一路飘荡,目之所及皆与甜香轻音为伴,和美好景色为邻,使人感慨,亦使人歆羡。
他们看着这位年轻的冰淇淋跨越数年光阴,一路歌唱,一路前行,然后在某个现实的节点上,她完成了一场意料之中的蜕变。
当粉色第一次出现在画卷中时,她与阳光为伴,笑靥如花。
他们也终于看见了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看到了色块交替之中,属于她的青葱年月。
然而,迎接她的并非灿烂。
快门的咔擦声如一道雷声,随之而来的并非细雨。
而是漆黑的风暴。
它们呼啸着冲向她,扑在她诞生不久的粉色外壳上,如同泼洒上一瓶瓶墨汁,模糊了她的容颜。
他们在那风暴里看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生物。
他们看见长着无数触手的章鱼撕裂她的皮肤,看见丑陋的扁嘴鸭子向她投掷污泥,看见头顶尖锐双角的公牛在她的身上捅出淋漓的血洞,看见滚落的圆木反反复复地碾过她的身躯……
但更多的,是冰块。
灰色的冰块。
他们在她的身旁搭建起了一堵牢不可破的冰墙,将她死死包裹,纵使她拼命挣扎,也无力冲破。
岁月慢慢流逝,她几度抗争,却终抵不过风暴的侵袭。
终于,她的时间定格了。
当风暴散去,冰墙之内,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水渍。
那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