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艳丽的红花点点绽放,粉红的背景将其映衬得愈发夺目,更是在陪衬与主角的转换中愈加讽刺。
从雪花到血雨,只需一念之差的转换。
惊蛰春雷过后,万物随春雨复苏,绿意盎然,生机勃发。
巨兽怒吼洗礼,愤怒伴血色重现,满目疮痍,血流成河。
“叮”声过后,残忍的进度条走至正中,既定的过往与未知的将来于此刻交辉,带来消融。
少年记不清这是他短暂人生中的第几场雨。自从冰屋建成,他便将一切封存。他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生命都寄存在这冰冷而纯白的雪里,不再铭记,不再跋涉。
颠倒黑白、断章取义,污蔑、谩骂、诅咒、讥笑,他沉默着迎接它们,向它们敞开自己的伤疤、自己的骨血。
恶意如铺天盖地的蝗虫将他淹没,它们的每一口啃噬、每一道撕裂,他流下的每一滴鲜血、每一颗泪滴都被沉默的冰屋忠实地记录下来。
冰墙不是防御,冰墙是传诵,当一切崩塌,它们将会随融化的血河一起游走,直至这可憎世界的尽头。
每一片雪花背后,都有他的碎片。
而此刻,血雨仍未停歇,冰墙依旧牢固。
曝露在血雨中的玩家们并不感到难忍的湿冷,恰恰相反,这雨是温热的,就像是刚从血管中喷出不久一样,带着一种凄惨的温暖。
大雨变成小雨时,少年的声音重现:“你说得对。”
双脚踏过血河,溅起颗颗血珠,脚步轻盈。
血雨没有侵染分毫,少年站在雨中,仍旧纯白。
不再有雪雾为他遮掩,他的命运亦不再与雪花相连。
他清清白白地站着。
他张开双手,抬头仰视被冰墙遮盖的天穹。那里已经被冰雪覆盖太久了。
他凝聚眸光,刺眼的阳光穿透裂缝落在他的脸上,明亮的眼中星辰灿烂。
“这不该是我的结局。”
血雨停歇,原本无序流淌的血河不再叮咚作响,转而流向同一个方向。
血珠相互碰撞,带来哗啦的流水声,渐渐凝集,向心旋转。
冰墙消融的那一刻,鲜红不再,唯有少年兀自矗立,傲然如松。
少年闭上双眼,呼吸着冰淇淋世界里终日甜腻的空气,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满怀活力的畅快神色。
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只阴凉的独眼。
“躲开!”少年应声侧倒,工兵铲无声自动,化作寒芒与少年擦肩而过,精准刺在独眼正中。
噗嗤一声,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工兵铲自行拔出,刺得更深。
哀嚎声好似有人正在把一个沃尔玛购物袋狠狠团成团,声带挤压摩擦的哗啦声夹杂着粗粝的气泡音交织在一起,庞大体型伴生的大嗓门把这份煎熬传递得很远,使路上的冰淇淋们纷纷驻足。
冰淇淋世界里的街道都是相似的,唯一与上个任务不同的便是这里怪物的体型。
他们几乎和楼房一样高。
这也意味着它们的力量远比玩家们先前接触过的怪物强大。
同样的,也更加大胆。
被工兵铲扎中眼睛的黄色独眼怪物一边嚎叫一边迈着足有一辆车大小的脚丫渐渐跑远,这杀鸡儆猴的表演却并没有使其余怪物退却哪怕一步。
玩家们各自操起武器,将少年护在中间。
如果说任务一中的怪物是披着一层8+卡通游戏壳子的话,那么任务二中的怪物形象就是把上个任务里的怪物通通打包丢进核污水里腌上三年五载,不仅体积庞大,还个个掉san,让人怀疑自己是来到了某个末日片的拍摄现场。
腥臭的风扑到脸上,仿佛被粘稠的口水糊了一头,浑身都被熏了一遭,皮肤也变得黏黏糊糊的。对于洁癖患者来说,这种精神攻击的杀伤力比物理攻击更加恐怖。
温星火按捺住动手砍人的欲望,嫌恶地瞪了离他最近的那只鮟鱇鱼和水滴鱼杂交之后被烧红了的铁板烙得两面金黄的抽象怪物一眼,默默从背包里掏出上次没用完的空气净化道具,往变异海产的方向着重多喷了两下。
这举动显然是激怒了这怪物,它不安地甩动头顶和头骨大小完全不符的小灯笼,哪怕是白天也能其中一闪一闪的光亮。
它突然开始大幅摇摆自己柔软的脊椎,几乎将整条鱼折成了九十度角,它借着摆动的惯性,向上腾空一段,如同一颗被打飞的冰球般直冲玩家们而来。
脱离了陆地的肥胖身躯在空中恢复了水中的灵活,它倒转身子,长满细密倒刺的扁平尾鳍像巨大的铲车车斗刺向玩家。
耳侧传来围观路人此起彼伏的惊呼,飞起的怪鱼成了攻击的信号,从冰墙破碎的愣神中醒来的怪物们跟随着尾鳍的节奏,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
那是利爪、尖牙、排刺、毒液,那也是污蔑、中伤、讥讽、诅咒。
每一次网络暴力都有其定式,不论对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大多数的乌合之众都会遵循着自然形成的法则参与其中的一环或多环。正是不同的恶意催生了不同的怪物,它们各有所长,有着不同的体态和武器,人数和攻击性的多寡决定了怪物的体积和威力。自然形成的怪物往往无法达到太大的体型,因为它们缺乏足够坚实的主心骨,是散兵游勇式的自发行为,很难形成拥有强大凝聚力的队伍。
而人为引导的则不同。
它们足够强大,也足够蛮横。它们拥有道义礼法的支撑,总是先声夺人,将乾坤黑白颠倒。不论对方作何反应,强占了制高点的它们都能将其彻底吞噬,甚至刮去骨头上最后一点血肉,吮走骨髓,践踏灵魂。
哪怕对于玩家,打败它们也不是件易事。
时间总是会在危机关头放缓流逝的脚步,它使得秦光霁能够看清面前每一道攻击的轨迹,计算出它们下落的位置、灌注的力道。
也正是这个时刻里,在玩家的防御与反击次序亮相时,无人注意到在包围圈的中央,两个相似的少年身影悄然消失。
第178章 坏蛋冰淇淋(23)
许多秦光霁的同龄人都曾在自己的少年时代痴迷过那些暴力血腥的片子。或许是因为直截了当的血肉横飞画面能够对他们的眼球和心理造成足够的刺激,有些人直至长大成人后也不曾减轻自己的兴趣。
可如果有一天,当灾难片和惊悚片中的场景真的降临在面前,但凶恶的怪兽张开血腥的巨口,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将生命碾压成泥时,一切的兴奋和喜好都会在那一刻转化为无可救药的恐惧。
渺小的人类与巨大的怪兽之间的悬殊对比甚至会使人完全丧失反抗或逃跑的能力,任由它们践踏倾轧。
直面这些怪物时,秦光霁的心中升起了一些对少年的钦佩:不论是谁被超乎想象的怪物们包围,下定决心反抗都绝非一件易事。
不过——
这一回,它们遇见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少年,而是哪怕在众多身经百战的玩家中都独占鳌头的佼佼者。
诚然,哪怕对于此刻的秦光霁几人而言,面对和灾难片中的特效产物如出一辙的大体格怪物也是头一遭。
从经验上来说,一直以来都在与人形怪物纠缠的他们其实并不比普通人拥有更多应对的策略。
但是他们的眼里绝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畏惧。
因为对于脱胎于恶意的怪物而言,恐惧正是它们最好的粮食。
就像鲨鱼见了血,豺狼见了肉,秃鹫见了腐尸,恐惧是最好的养料,它养育了它们,也成就了它们。对弱小者的恫吓和辱骂使它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无遮无拦的网络助长了这一点。
正是因为深知它们的卑劣,才要令勇气亮相。
秦光霁眼神凛冽如剑,身后无形的空气扰动从背部传递到大脑,形成了一个坚决的信号,使其对双腿下令断然向前迈步。
他的队友们亦是如此动作。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常人应有的恐惧,不仅因为怪物的恶劣,更因为他们的背后是队友。他们互为依靠,互为箭矢。
来自深海的腥臭气息从左手边扑来,传送到秦光霁的鼻子里时已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陆地动物的骚臭味。
它来自与秦光霁距离最近的一只怪物,它浑身银白,头顶一根曲起夸张弧度的粗壮长角,顶端清晰的截断面无声地诉说着它和秦光霁的仇恨——它正是那只突破冰墙后被秦光霁打断角尖的怪物。
独角兽脑袋两侧的浑浊眼睛死死地钉在秦光霁的身上,硕大的黑色鼻子里不断地喷出愤怒的白气,四个硕大的蹄子狠狠砸在地上,仿佛是要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窟窿来。
独角的断裂丝毫不影响它蛮横的冲撞,当鱼腥怪物的倒刺近在咫尺时,独角怪物的铁蹄紧随其后到来,距离玩家们不足两米。
不论倒刺或马蹄都能瞬间使脆弱的人类当场毙命,可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里,秦光霁却尚有余力分出一抹眼角余光观察站在他另一侧的越关山和温星河。
猛禽的啸叫极具穿透力,两只削铁如泥的利爪却只剩一只完好无损。反曲的关节尚未恢复,只能不自然地缩在厚厚的羽毛内,独角鸡似的攻击大大损害了压迫感。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脚下大地的震动寓意着地平线之下的耸动。裂缝如同缓缓撕开的大地的伤痕,细碎的粉尘被混乱的风向牵着鼻子走,时而围拢,时而逸散。
两根弯角组成的巨钳破土而出,大地崩裂成无数碎块,冰晶四处飞溅,将头顶的白光折射出多样的色彩。
巨钳之下,令所有恐虫星人心惊肉跳的巨虫四向挥舞它根根刚毛分明的节肢爬出地面,牢牢霸占了玩家们所站的位置。
然而,弱小的人类并没有如想象般血肉模糊,所有攻击齐发的时刻悄然逝去,他们的身影却宛如鬼魅倏然消失。
灵敏的飞禽率先发现了目标的消失,然而这时刻来得实在太晚,它的利爪与巨钳之间只存在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了。
飞禽纯黑色的豆眼里闪过动物绝不该拥有的充沛惊慌,它第一时间将利爪回缩,强而有力的翅膀瞬间转变扇动的方向,想要从巨虫头顶擦过,飞向天空。
脚下传来的折断声和随后的剧痛宣告这个计划的破灭。利爪的回缩使得它不是用尖锐的正面与巨钳相撞,而是强大的惯性将它最为脆弱的关节径直压了上去。用人类的比喻来形容,就是用短跑的速度将大脚趾撞上床脚,哪怕是关羽重生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
关节并骨头寸寸断裂,“咔咔”的声响使人牙齿酸痛,心里发毛。
失去了支撑的爪子无力地垂下,飞禽的口中滚出了极其惊惧的哀嚎,一对翅膀也因着传遍全身的极端痛苦而暂时丧失了扇动的能力,飞禽如泄了气的气球般坠落,恰好被破土而出的巨虫压在身下。
飞禽甚至来不及发出下一道沙哑的嘶吼,无法承受的重量从天而降,和哺乳动物完全不同的甲壳纲外骨骼如同一辆飞驰的坦克碾压着它。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了一遍,两只以相反的方向蜷曲着的利爪被彻底压平,飞羽失去了光泽,双眼亦然。
巨虫的智商就显然没有飞禽那么高了。它艰难地举着几乎和自己身体等长的巨钳,勉力抬起头部,被巨钳占据了大半视线的一双复眼茫然地寻找着敌人的踪迹。
在它的身下,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飞禽被巨虫的其中一条腿踩中,没有传感器存在的小腿满不在乎地扎进飞禽的心脏,搅动一翻,为它的战友送上了最后的解脱。
飞禽的坠落只是一个开端,第二个发现异常的独角兽竭力遏制自己的奔跑,可极速的奔跑刚刚开始放缓,凭空出现的巨虫便挡住了它的脚步。
独角兽高扬起脖子,从喉咙里发出独特的嘶叫,可声音的振动丝毫不能改变巨虫的行动,独角兽只得猛踩蹄子,用冲击带来的腾空使自己的身体发生轻微转向,避开那对能把任何□□都夹碎的巨钳。
脚下的触感像是踩碎了满地的鸡蛋壳,声音则更像是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油锅——那是也虫子被碾碎的声音。
独特的青草气弥散开来,伴着另一道轰然坠地的震动,显然是被流星锤般的铁蹄碾压了脑袋的巨虫彻底结束了它纯粹而痴傻的一生,连那只巨钳都再无力支撑。
独角兽的愧疚只持续了一毫秒的时间便被成功转向的喜悦取代了,然而这份欣喜也没有存在太长的时间。后蹄踩踏的位置与前蹄稍有不同,清脆的脚感再次出现,可还没等它传入独角兽并不复杂的大脑,脖子上的重击便粗暴地夺走了大脑的全部反应。
鱼形怪物的尾鳍上布满倒刺,当那根根倒刺扎进皮肤时只是细密的针扎,然而等到下一秒,这只脑袋冲外的蠢鱼发现尾巴遇上障碍物而准备接力反弹时,早已与血肉亲密接触的倒刺一点点剥离,生生撕下了大片鲜红。
独角兽承受着突发的剧痛,惊得高抬起两只前腿,头顶的弯角正是这时与鱼怪的腹部相碰,像顶一个皮球一样将它抛向空中。
撞击产生的波纹如水般蔓延在鱼怪柔软的表皮上,从腹部一直延伸到头尾。因为厚厚的脂肪层的存在,弯角的撞击并不能使它的脏器受到损伤。它高高地飞在空中,仿佛回到了水中般,连皮肤都湿润了起来。
不,那并非错觉。
弯角将鱼怪送得很高,使它拥有了在空中扇动尾鳍的权利。它感受到尾鳍的重量增加了许多,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粘在了倒刺上。
仍在甩动的尾鳍终于摆脱了那诡异的束缚,温热的触感后知后觉地传来,鲜红的液体洒进了鱼怪干燥的眼睛,强烈的异物感使它本能地扭动起身躯,想要游出这片令它不适的海域。
然而飞翔和傲游的意愿终无法抵挡网络世界的重力,只见到一个庞大的鱼形影子高高抛起,重重落下。
漫长又短暂的一瞬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鱼怪的坠落,扬起的水花遮盖了它迅速瘫软下去的身影,只是与这来自深海的怪物梦寐以求的故乡不同,水花带来的并非寒凉的海水,而是温暖而鲜艳的血泊。
长长的倒刺以奇妙的角度地扎进了独角兽最薄弱的部位里,几度向外撕扯的力量屡次加深了这种伤害,竟是最终穿过了大半根脖子,刺破动脉。
血液如喷泉般涌出,血泊逐步向外流淌,几乎成了一片真正的血湖,直至不知多少个惊魂未定的呼吸之后,流尽了的血才从薄弱的边沿起渐渐凝成黯淡的雪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