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耳边响起的仍旧是土著们弹舌频率奇高的古怪语言,实时计费的道具坚持不懈地运转着,状态栏的方框里却多了这么一句话:【未在库中找到该语种】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秦光霁真的很想把这个吃空饷的破烂道具扯下来狠狠质问:你介绍里不是打包票说不论什么语言都能翻译的吗?连龙语精灵语这些奇葩语言都写上去了,现在对面好歹还属于人类范畴,你怎么就不管用了?
无奈,这黑心游戏里并不存在道具售后,秦光霁只能默默地关掉翻译道具,就当自己的四万积分喂了狗。
正是秦光霁在嫌弃道具的同时,毫不知情的老者扯着沙哑的嗓音开始了她的讲话。
她伸手指着几个玩家,每说一句,后面的土著们便大喝一声,再说一句,土著们便整齐敲击手中长矛。
秦光霁尝试着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可没等他看出只言片语,土著们的动作就简化成了单一的挥舞长矛。
“额……那个……”秦光霁的眼皮跳了一下,想要比划比划,表示己方毫无恶意。
然而他刚一出声,打头的老者便忽地往后一跳,被恐怖的疙瘩爬满了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极度愤怒,褪色的刺青被一道肉色的疤痕横贯,与挤压在一起的五官相互摩擦,眼中的明光转变为仇恨的利剑,与外表完全不符的雪亮牙齿展露在外,犹如一头凶恶的母狼。
她一把躲过旁边一人的长矛,动作如迅雷般敏捷,以精钢铸造的雪亮枪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奔秦光霁的眼睛。
面对着飞速向自己贴近的危险,秦光霁的眼神在瞬间转化为凛冽的警戒,他翻手召唤出工兵铲,并不退后,反而向前迈步。
当!
金属与金属的碰撞极其刺耳,在震荡的余韵中,老者连连后退,看向秦光霁目光里充满了错愕——她手中的长矛竟是在与对方的相撞中生生折断,精钢制成的头部也被挤压变形!
老者丢开已经报废的长矛,却并不因双方悬殊的差距而退缩。她的口中吐出一段咕噜咕噜的话语,手脚并用地舞动起来,全体的土著亦开始沸腾,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挥舞起缩小包围圈。
银枪烈烈,仇视的目光遍布四方,冲突已箭在弦上。
玩家们自然也意识到了对面族群难以沟通,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在默契的支持下守护彼此的后背,形成了一圈毫无破绽的援护圈。
“打到什么程度?”温星河睥睨着周围剑拔弩张的土著们,双手叉腰,语气似乎漫不经心却暗含锋芒。
“别下死手。”秦光霁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跨越人群,追踪着隐没在后方的老者的身影。
“姐,”他没有扭头,语气平淡地对越关山道,“别让首领跑了。”
“明白。”越关山利落回应,迅速搜索周围人群的破绽。
她将视线投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腿部肌肉积蓄着奇迹般的爆发力。
砰!
一阵白色迷烟自人群中央喷射而出,刺鼻的气味迅速蔓延,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在这万里晴空也无法照透的浓烟中,一阵微凉的风擦过哗然的土著们,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划过耳膜,随即在迷雾的边缘炸响。
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听上去像是某些饰品坠落在地。
土著们尚在茫然寻找方向,浑然不知头顶的天已被蒙上暗影。
一张硕大的网落下,如同金属怪兽的一只巨爪。它漫不经心地踩下,带起的强大气流将带有致幻效果的白雾挤压出去,使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
当白雾逸散,天光重现,所得到的并非暂时平静,而是更加猛烈的挣扎。巨网之下的所有土著都在愤怒的驱使下疯狂地扭动起来,嘈杂的怒骂与无情的压制相互交融,不禁令人怀疑究竟是道具失效了,还是这群土著的体质实在彪悍。
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哪怕不通语言的玩家们也能读懂其中的恶意。温星河摘掉防护面具,没有被人声影响分毫,不慌不忙地走到巨网之前。
她抬起手,一同被镇压在往下的长矛凭空抖动起来,它们毫不留念地离开了土著们的身旁,排着队涌向温星河。
温星河甚至没有再看土著们一眼,手指轻轻一动,数十根长矛便自行掉转,头朝下扎进金属巨网边缘的孔洞里。
土著们的怒骂逐渐转变为了哀嚎和祈求,然而温星河无情地转过身去,留下一个清脆的响指。
粉色钞票蹁跹着组成一把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击起扎进地面的长矛们。当所有长矛都被钉入地下,铁网稍稍抬起、向下延伸,以长矛为栏杆,组成了一个银色的牢笼。这是一个由土著们自己的武器铸造而成的牢笼。
渐渐的,人声低了下来,转而替代的是不时响起的啜泣。
当温星河回望那些绝望的眼睛,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忍:“我……做得太过了?”
“或许吧,”站在最后方的高点,撒下铁网的温星火回答道,“但很有用。”
“但我想不通的是——”隐身潜入人群,投放了致幻烟雾弹的路云晓提出疑惑,“他们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攻击性?”
秦光霁并不回答问题,他的目光游离,身旁悬浮着的圆盘道具滴滴地响着,红色指针左右晃动两下,而后缓缓停顿。
“因为一个词。”一栋黄粉相间的房屋之前,越关山扶起那位被她一记闷棍打倒在地的老首领,脸上神情有些尴尬。
越关山咳嗽一声,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首领露出抱歉表情,然后看向秦光霁:“仔细想想,你刚才说了什么?”
被来自越关山和老者的诡异目光注视着的秦光霁眨巴几下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
他先是看向老者,然后又扭头看看那一群土著,看着他们黝黑发亮的肌肤,再联想到某个谐音梗,幡然醒悟:“你说的该不会是——”
越关山重重点头:“没错!”
秦光霁:“……”
谁能想到,这群连翻译器都罢工了的小语种土著,居然知道“那个”,还明白这是对他们的侮辱性称呼……
秦光霁的嘴角抽搐,看看已经哭成一片的土著,看看满脸悲愤的老者,再想想他们方才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哭笑不得。
只得先弯下腰,给老者鞠躬道歉。
谐音害人啊!
第191章 阿sue系列(2)
土著们并非不可理喻的恶魔。虽然语言仍旧不通,但通过艰难的肢体语言交流,还是能看出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只是本能地对外来者持有警惕。
人均胎教的部落里,人们对武力的崇拜超乎想象。被迫见识了几人的实力之后,土著们一改原先剑拔弩张的态度,变得格外热情好客。
不一会儿的功夫,土著们就在首领的指挥下又一次把玩家们围了起来。当然,这一次土著们涂满色彩的脸上带着的不再是戒备,而是真情实感的欢迎。
他们手拉着手,欢快地跳着朴素的舞步,用充满弹舌的口音唱出悠长而通透的颂歌。
仿佛是一下从残酷的部落时代跃入只存在于动画电影中的童话世界,原本悠然自得的小动物们也被土著们的举动感染,也加入了这一场盛大的舞蹈。
狐猴撅着屁股摇晃黑白长尾,猫鼬双脚站立扭动身姿,水獭越出水面,溅起颗颗晶莹水珠……到了最后,竟有一群鲜红的火烈鸟踏歌而来,蹁跹入画。
这一场盛大的仪式尚未结束,一曲歌尽,土著们渐渐放大了舞圈,变环为带,引领着玩家们向前走去。
在人群条带的两侧,更多的女性土著从色彩鲜艳的矮房中走出,不由分说地为玩家们献上由鲜花、绿叶以及各色羽毛制成的头冠,虽然制作尚且粗糙,但色彩之鲜明足以令人动容。
骤然接受到如此奇特的待遇,生长在含蓄的东方环境下的玩家们自然是难以适应,几度尝试推脱。但土著们可不管玩家如何反应,在他们的心里似乎只有奉献,单纯的奉献,玩家接受与否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尤其是对轻轻松松就毁掉他们所有长矛的温星河,土著们更是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激情,向她投掷的鲜花瓜果多得几乎能把她淹没。
大约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温星河的“壮举”实在“迷人”,几个男性土著当着众人的面为了谁该给温星河献捧花打了起来,两旁同伴非但不拉架,反倒越发快活,嘴里高喊着什么,迅速地为他们围出了一块空地,引来不少人注目。
温星河原本正在尝试婉拒一位中年妇女手里少说用了一打珍稀动物头骨制成的串珠,听见那头的打斗声想要借着看热闹的契机脱身,却被阴沉着脸的越关山拉走,钻进了另一从更加热情但由女性土著组成的人群。
温星河:?
越关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手攥得更紧了些——如果不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原地消失实在有点可怕,担心被这群土著当成什么巫术,她一定会给温星河罩上个强力隐身buff,让这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呆子彻底和这个奔放到离谱的原始社会隔绝!
土著们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等到太阳都西斜了,他们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连佝偻着背的老酋长也仍是一幅兴致盎然的模样,不时吩咐族人拿出各种长相奇特的植物、光彩夺目的宝石和口味卓绝的肉类招待玩家们。
当然,兴味盎然的只有土著们,对于几度试图离开却又被人数远多于他们的土著按回去的玩家们来说,这场欢迎仪式实在是太煎熬了!
对任何副本来说,时间都是第一要素。这关系着玩家的赛季排名,也决定了他们在本赛季内能够通过的副本数量。
虽然系统总是不做人,但是在这一点上,系统做到了难得的平衡性,赛季结束时,玩家们通关的副本量大多都是相近的。那么,如果能够通过节省通关时间来获得多一个或者几个的副本数,那么对于玩家,尤其是积分相当接近的中高层玩家来说,将会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如果是在之前,没有人愿意在这种令人脚趾抠地的欢迎仪式上浪费近半天的时间。可无奈的是,由于这个副本的信息缺失,几人不能放过和这群目前副本内唯一的人形生物沟通的机会。
秦光霁曾寄希望于越关山的读心技能,可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越关山的技能也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使用了一次技能后,她的精神力就出现了惊人的大幅下降,暂时无法再次使用。
精神类的技能进化极其困难,局限性也非常大,使用者往往都偏向于依靠精神技能所带来的高精神力,而非技能本身。但身为A+级技能的拥有者,越关山的技能进化比其他玩家快上数倍,仅仅两次进化后,她的读心技能就不再要求使用对象的高好感度,可读心的范围也从当下所想扩大到了npc的生平片段。
在烟雾弹蔓延的同时,因为秦光霁的指示,越关山独自袭击了部落首领,并用自己新进化出的延伸技能读取了对方的部分记忆,得知了这个部落的发展状况。部落尚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打猎和耕种并重,生产条件相当落后。
但此地的自然条件丰厚到了离奇的程度,遍地是黄金都称得上是谦词,粮食产量足以令所有农学家激动落泪,动物们毫无危机意识,任由人类攻击,各类矿藏都是开采难度极小的露天矿,就连鸽子蛋大的天然钻石也像普通石头一样常见。这何止是老天赏饭吃,老天简直是把金饭碗都给端出来了啊!
正因优厚的自然条件,本地的土著们过惯了不用努力也能吃饱饭的日子,变得极度懒散。也因为没有什么娱乐环节,他们只能将精力发泄在载歌载舞上,由此诞生了如今这场盛大典礼。
读心技能虽然能看见对方的记忆,但也只是一些片段,为了更加了解这个世界,越关山还使用了新增加的面向副本npc的一对一通话功能。
如果在其他副本里,这些技能所带来的消耗完全在承受范围之内。可不知是否是系统的缺失导致了这个副本的特殊性,允许通话的时间非常短暂,越关山只来得及问出两句话,她的精神力就下降到了开启技能的阈值之外。
万幸的是,由于这是精神层面的对话,所以语言不再是问题,越关山也正是由此知道土著们如此愤怒的原因。
这个线索相当关键,它隐含着与世界观有关的信息:在原始部落之外,还有存在一个说英语的文明世界。和玩家本身的世界一样,这里的“文明人”们也对黑人土著们表现出了极端的歧视。
好在,由于此地居民过于充沛的武德,双方的矛盾并没有沿着玩家们所学过的历史那样发展,并不存在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而与想象中的闭塞不同,其实部落里的人们是会和外界沟通的——这也正是土著们手里拿着的武器是明显的工业制品的缘由。当然,工农业之间的剪刀差在这个世界仍旧存在,“文明人”们定时前来收购土著们出产的原材料,支付的则仅仅是与原料价值完全不符的廉价工业品。
土著们面对长矛被毁如此悲痛,不仅因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武器,也是因为当他们从“文明人”手中换取长矛时,每一根的价值都与一个土著近半年的劳作成果相当。
从表面上看,这片世界的确是一个相当美好的童话国度,但如果再靠近些,就能揭开那层鲜艳的皮囊,发现它其实只是为了逃避那残酷内核而打造的绚烂纹饰。
淳朴的近义词名为落后,繁荣的近义词名为压榨。
世界并无不同,不论在哪个世界,歧视和剥削都以不同的方式植根于人们的内心,并以此驱动世界的发展。
玩家们走过的每一个世界都被冠以一个游戏的名字,似乎是想用这些遥远的记忆、用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唤起玩家们内心的向往和对美好的追求。然而,每一个世界都无一例外地写着残忍。从【狂扁小朋友】里整整轮回了87遍的以暴制暴的悲剧,到【银都怪物】里资本剥削和原始祭祀下滋生的怪物;从【矿井之下】无数代女性的血泪,到【老爹汉堡店】颠倒的动物世界;还有【粘液实验室】里人类社会的落幕,以及【坏蛋冰淇淋】肆无忌惮的虚拟恶意……
副本们都有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使人回想起童年时悄悄打开电脑的欢乐时光。十几年时光转瞬即逝,童年早已无法回头,回忆亦然。于是有了游戏,有了副本,有了无数在最真的现实里挣扎求生的人——我们总会长大,我们总要面对。
那么,也是时候回归现实了。
过去的经验固然宝贵,最重要的永远是当下的判断。既然已经从副本的故事里得出了规律,那么下一步就是要找出任务的发布者,也就是那个,或者几个与系统合作,请求玩家援助的人。
无关歧视,但很显然,这种人出现在土著中的概率的确极低——他们的生活纯粹到无可附加,除却耕种、挖掘、打猎,就是唱歌、跳舞、祭祀,凡是祈求系统帮助者,总要先看清自己所处的世界,发现当下的困难,并意识到仅靠自己的努力无法解决这个难题。而对于土著们,他们似乎……过于乐观了。
既然问题不在土著,那么就只能在“文明人”那边了。
游戏内拥有海量的副本储存,根据客服透露的信息,仅目前可以正常运转的副本就不低于五位数,并且不断有新的副本加入进来。此外,由于大多数玩家都是通过副本而非彻底关闭副本——这也是秦光霁几人的积分系数比旁人都高的一大因素——许多副本会在检修维护之后重新加入,这进一步扩大了副本的数量级。
但不论副本有多少,其种类大体不会变:剧情向、解密向、冒险向,万变不离其宗。
解密向的副本最好区分,机关一定站在副本任务的绝对中心,而冒险向和剧情向则彼此交融。
对于当下这个副本,因为其过于正常的世界观,几人尚未找到机关的痕迹,可以基本排除解密的可能性。而冒险向和剧情线的副本中,任务的中心永远是【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该如何成功离开土著们的地盘,去往“文明人”的世界推进任务呢?
秦光霁尝试着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然后顺利地和有着同样念头的越关山对上了眼神。
越关山没有开启技能,但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只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秦光霁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刚想开口,一阵不寻常的细细簌簌声忽地搔动耳膜,使他暂且按下内心所想,提起警惕。
一秒后再次抬头时,越关山已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将目光投落到右侧欢腾的人群之后。
“好热闹啊!”熟悉的语言如同乐曲里一个不协调的音调,瘦小的身影于人群中游走时好似一道不起眼的光,却有着与其朴素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开口的一瞬间便让所有的载歌载舞按下了暂停键。